第7章 005:藥味

因着有心事,入了夜後,林纨縮在衾被中,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拔步床似是一雕工精美的木屋,其內的圍廊寬敞,還可放置抽屜和小案,洛陽的千金幾乎都睡在這千工所制的拔步床裏。

廊地上鋪了軟墊,守夜的丫鬟宿在上面,若是主子起夜,她們随時都能被喚起來,供主子差遣。

這夜正巧是香芸為林纨守夜,她本是個容易入睡的人,但今日在安瀾園發生的事,也讓她有了心事。

聽着林纨不斷翻身和嘆氣的聲響,香芸從軟墊上跪坐了起來,湊近床前,小聲詢問:“翁主,您身子不舒服嗎?”

林纨聽後,突從床上起身,吓了香芸一跳,她開口問:“我上月是初九來的月事吧?”

香芸回想了下,點了點頭,又覺于夜中,林纨看不見,便又回道:“是初九來的。”

林纨命香芸點燭,香芸立即去尋了火折子。

暖黃的燭火将拔步床內的狹小空間照亮,燭芯跳了幾下,發出“噼啪”的清脆聲響。

林纨又問:“沈小姐進宮有多久了?”

香芸轉了下眸,回道:“應該有小半年了。”

這沈小姐,名為沈韞,是太醫沈清河的獨女,自幼便擅醫術。

林纨病後,因着女子身份不便,林夙便尋來了沈韞,代替男子來為林纨把脈問切,甚至是日夜看護着她。

沈韞是林纨唯一的閨中密友。

林纨剛重生的那一月,仍處在病中,偶爾睜開了眼,也只能看見沈韞瘦小的背影在為她忙來忙去。

待她病好後,二人還未來得及敘舊,沈韞便被召入宮中,做醫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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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韞自幼喪母,與她父親沈清河的關系不大和睦。

她的醫術不亞于男子,前世,沈韞深得皇家信任,被封了當朝的一品女醫官。

但到了太武五年,沈韞也沒逃過那場劫難,死在了那場彌漫着血腥味的政鬥中。

沈韞竟是比前世的她,去的還早。

林纨思忖了片刻,決議盡快打聽出沈韞休沐的日子,好能見上她一面。

否則,光吃顧粲給她送的藥,她還是不放心。

更夫恰時經行過林纨的庭院,打綁敲鑼。

深夜靜籁,若是人沒睡下,這鑼聲是聽得一清二楚。

已經過了三更天。

林纨再度蜷回了衾被,阖上雙目後,強自讓自己睡下。

一日後。

林夙的軍隊駐紮在豫州,他整日訓兵操演,已離府數月。

前陣子,林纨收到了林夙寄的信。

上面寫着,他要于今日歸府。

一聽林夙要回來,侯府上下,大到各院的主子,小到掃地的小厮,個個都緊張了起來。

洛陽的酷暑已近尾聲,細雨将殘餘的燥熱融成水波,洇在荷葉上。

林夙歸府的這日,天氣晴好,煙空水清,雲物俱鮮。

林纨多月未見到林夙,心中屬實想念,便起了個大早,和宋姨娘守在府門處,等着迎他。

林夙生有二子,長子為林纨之父——林毓。

後來林夙喪妻,又續了弦,與繼妻生了一子,名喚林衍。

林衍之母于三年前病亡,林夙上了年紀,已年過五旬,接連喪妻,讓他沒了再續娶的念頭。

宋姨娘是林夙之妾,自太淵三年便伺候着他,算是府中的老人。

林夙雖沒将宋姨娘扶正,但府中諸人都很敬重她。

宋姨娘不到四十歲,保養得宜,為人随和,林纨正與她在府門處聊着,便見一車輿停在了侯府門口。

那車輿林纨認得,是輔國公家的。

林衍娶了洛陽一富庶商戶女——陳氏,這林涵,便是林衍和陳氏的長女。

林涵小她一歲,卻比她嫁的早,嫁的又是輔國公的嫡次子。

這門婚事,算是風光,給陳氏長了臉。

林涵這番歸寧,林纨瞧着,就連她乘的車輿,都是風風火火,疾馳而至。

和她的人一樣,驕蠻跋扈。

這般想着,林涵已經下了輿,眸色有些不善地打量着林纨。

她今日穿了身桃紅褙子,口脂和胭脂也都塗抹了鮮妍的櫻色,趁得其花容愈媚。

雖有新婦的嬌豔,卻顯得有些輕佻。

林纨則穿了一襲水青色的罩衫,婷婷地站在府門前,憔悴的病容早已不在,眉目如畫,端淑又明淨。

林涵今日歸寧,本來心情愉悅,這一見到林纨,心裏就不大爽利。

她眸中倏地閃過了一絲妒意。

這個病秧子,早就該死在床上,偏生卻活到了現在。

她有翁主之位,又有祖父林夙的寵愛,還與鎮北世子有着婚約,身段長相也比她要好。

都是侯府的嫡小姐,林纨卻處處都要壓上她一頭。

林涵自幼就喜歡與人比較,嫉妒心強,這點,随了她母親陳氏,她很是反感林纨這個堂姐。

宋姨娘瞧見了林涵,熱情地招呼道:“涵兒回府了,你祖父今日也歸,要不你與我和你堂姐站在這處,一起迎迎你祖父?”

林涵自矜嫡女身份,頂瞧不上像宋姨娘這樣的妾室。

她并沒回複宋姨娘的話,反倒是從袖中拿出了一塊帕子,掩住了口鼻。

林涵故作婀娜地走到了林纨的身前,嗲着聲音問:“堂姐的身子可還好?”

林纨沒多用正眼看林涵,只是神色淡然,回道:“我身子很好,堂妹惦記了。”

林涵卻眉頭微蹙,用帕子繼續掩着口鼻:“堂姐的身子當真無虞?可妹妹還是覺得,堂姐的身上,總有股子藥味,刺鼻的很。”

宋姨娘性子一貫溫和,卻也看不慣林涵的這副嘴臉,便對林涵道:“涵兒,你不能這麽對你堂姐說話。”

林涵杏眼微瞪,薄怒道:“這裏還沒你這個妾室說話的份兒。”

這話剛一說完,一陣不小的風刮過,将林涵手中的帕子吹到了地上。

林涵身後跟着的丫鬟們紛忙着要去撿。

林纨則不發一言,走到了那帕子跟前。

林涵的丫鬟剛要彎身拾起那塊帕子,卻見林纨擡起了繡鞋,竟是用腳,重重地踩到了那塊帕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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