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2:打臉(一更)
林毓的忌日過後,便是年節。
但林纨每逢年節将至時,都要病上一場,重生後的第二年,也不例外。
與母親謝容忌日的冷清不同,林毓死後,景帝為表哀重,在林毓的禫忌之前,都會親自莅府,燒香哀悼。
而後林毓三年喪期已滿,景帝也會擇身邊親近的重臣至府,以慰哀榮。
除卻皇家這頭的重視,林毓之前的舊部也會來府。杜瞻因為林夙的緣故,不會親自來府,但也會差人送上許多幣帛赙物,表上對昔日友人的一份心意。
林纨瞧着,陳氏倒是對父親的喪事格外的上心。
每逢林毓的忌日,陳氏都會率先帶頭,發髻不佩任何簪飾,穿着素衣缟服,而且神色也是戚戚。
林纨重生後,便不再想讓陳氏替她操辦父親的忌日諸事,但當她想要接手時,卻發現,陳氏似是不大樂意。
林纨對陳氏的心思琢磨不大透,但陳氏虛榮,一貫享受府中諸人全聽她一人的調遣。
林纨便猜,想必應是這個緣故。
在林纨的堅持下,父親的忌日還是由她一手操辦。
今年忌日,景帝派來的臣子竟是顧粲。
不過林纨只與他打了個照面,兩人簡單颔首致意後,林纨便去忙着安頓賓客了。
顧粲在館驿跟她講過,他要在父親的喪事後,向林夙請期。
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林纨時常焦慮,又逢上季節輪替,洛陽初雪後,她便病倒了。
林夙從豫州回來後,來看過林纨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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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病得不輕,昏睡在床,面色蒼白,呼吸孱弱,看着随時都要斷氣似的。
林夙想着實在不行,除夕那日他便同宋姨娘,單獨在林纨的院中,陪着她過。
但除夕那日,林纨卻病得最重,竟是意識不清,連個清醒的時候都沒有。
林夙無奈,也沒心思同次子林衍和他的那些房妾室一同過,宋姨娘勸谏了他,說他還有其他的孫兒,也得顧及着他們。
林夙聽後,還是同林衍和陳氏一同過了年節。
林衍的幾房妻妾和兒女們難得聚于一堂,一群互相看不過眼的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處,自是要弄出不少的鬧劇。
林夙看着那群莺莺燕燕互相鬥嘴下絆,心中沉悶。
他還算克己,妻妾最多的時候,也只有一妻兩妾。
他也曾責打過林衍這個不器子,但林衍依舊不知悔改,林夙戎馬一生,眼見着就要年逾花甲,卻只剩了林衍這一個兒子。
若是把他打死了,那他便絕後了。
逢上年節,林夙也不想做怒動氣,面容還算平靜的賞了他那些孫兒孫女們一些壓祟錢。
林衍的妾室中,只有四姨娘和柳芊芊結伴看過她,帶了些補物,林纨強撐着精神,同那二人說了些話。
其餘的人,都嫌年節還染着病的林纨晦氣,再者本身也與她不甚親近,便也沒人來她院中看望她。
林纨倒是不甚在意,養病期間,還是落個清靜好。
而且因着她的病,顧粲也無法去向林夙娶親,這門婚事她又可拖延一陣。
林纨在冬日一直處在昏睡中,說來奇怪的是,意識恍惚間,她竟總是會夢見顧粲。
前世她傾慕他時,總是苦于不能時常見到他。
見不到他,便想夢到他。
那時,只單單在夢中能看見顧粲,于林纨而言,也是幸福的。
她在臨睡前,會在心中悄悄許願,希望今夜能夠夢見顧粲,但越是想夢到他,越是夢不到。
而如今,她根本就不需要這個人出現在她的夢中,可笑的是,她卻總是頻頻地夢見他。
林纨這幾日做的有關顧粲的夢,并不是他在獄中的。
幾乎都是前世,她與他在鎮北世子府相處的零星片段——
棱格窗外在飄着絮雪
顧粲在羅漢床上支頤淺寐,他手上拿着半阖的書卷。一旁的檀木幾案上還置有一小爐,上面的紫砂爐裏,茶水燒得正燃。
滿室是馥郁的茶香。
夢中的她走到了他的身側,怕他着涼,想幫他披上衣物,這時顧粲睜開了雙目,神色有些疏懶。
林纨微驚,不知該同他說些什麽好,顧粲看見了她手中拿着的衣物,不發一言地從她手中接過,而後道了聲:“多謝。”
她記得,顧粲那日的唇角,分明含了絲淺淡若無的笑意。
還有,顧焉發動叛亂前的那一月。
那日是在初秋,風日哂然,一切都如平常。
顧粲那時沒有任何官位,他也早已加冠,不用再去國子監治學,每日只閑居在家中,無事可做。
林纨清晨沐了浴,散着半濕的烏發,獨自一人對着梨木鏡,用篦子細細地梳着長發。
顧粲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後,從她手中接過了篦子,主動替她梳發。
林纨望着鏡中的自己和他,微垂着眼眸,面頰微紅,唇角掩着笑意,心中則滿溢着喜悅。
那日二人用午食時,顧粲還主動為她夾了菜,讓她多吃一些。他看向她的眼神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沒什麽溫度可言。
他的眼神令她心中動容,一如死水被暖日澆注,泛起了柔和的光暈。
林纨便覺,她與顧粲生活了半年多,他對她多少存了些情意。
直到後來,他在獄中,同她說了那句話。
自作多情。
林纨夢醒後,心中反複出現的話,還是這句。
她不能再自作多情了。
沉疴了近一月,林纨的身子終于有所好轉。
外面大雪初霁,林纨好不容易恢複了精神,便讓香芸到小廚房給她煮了酒釀圓子。
每次病好後,林纨便感到慶幸,慶幸自己沒有死,又活了下來。
這時她便總想用些甜的吃食。
吃甜食時,她才更有活着的實感,不然總覺得自己仍是個飄着的魂兒,所處的一切空間,只是她憑空想出的幻境。
香見在拔步床前扶着林纨起身,林纨安坐在了床檐處,香芸端來了酒釀圓子。
林纨的病稍稍好轉,嘴中還是泛苦,吃這圓子也覺不出什麽味道來,但還是能嘗處些許的甜味。
她細細地吃着,卻聽見屋外,不斷傳來人的哀嚎和哭叫聲,聽着怪可憐的,倒不像是因着悲戚而痛苦,而像是被人責打了。
林纨将銀匙放回了碗中,問向香見:“這庭院外是怎麽了?”
香見順勢瞥了一眼身後,而後嘆氣道:“唉,這涵小姐歸寧後,性子變得是愈發暴躁,動辄就要責打丫鬟下人,弄得她院裏那些人是人心惶惶。聽聞涵小姐前日還罰了四姨娘的一個丫鬟,還頂撞了四姨娘幾句,二爺知曉後,還斥責了涵小姐呢。”
林纨不解。
她不清楚,這林涵,好端端地到她庭院附近責打下人做什麽。
她扶了扶額,決議不去管這事,等林涵鬧夠了,自然便回去了。
香芸接過了食碗,又道:“翁主不知,這涵小姐,其實不算是歸寧。”
香見觑了她一眼,香芸卻全然無視,又接着道:“涵小姐似是與侯爺的部下齊将軍,有什麽關系,竟是被輔國公府的人知道了。具體發生了什麽,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涵小姐是侯爺親自登府領回來的。”
林纨心中了然。
香芸這個丫頭消息倒是靈通,不過任她沒想到的是,林涵與齊均的事,竟是這麽早就敗露了。
林涵現在還能好端端的在府中作威作福,都是祖父拉下了臉面,為她求情的緣故。
只是現下輔國公府,應是未能想出,該如何處置林涵。
估計這事,又得惹祖父上火,陳氏此時的滋味怕是更難受。
這個冬日,陳家的生意一落千丈,雖還算有些盈利,但卻是大不如前。
林纨剛起身沒多久,便又覺無甚氣力,想着躺回床上再睡上一會兒。
香見幫她攏好了衾被,林纨剛一阖目,卻聽見那道哭聲是越來越大,離她也是越來越近。
那哭着的丫鬟受的懲罰應是極重,聲音凄厲到駭人。
林纨再難入睡,起身後,見香芸和香見仍在身側,忽覺周遭似是少了一人。
她突地反應了過來,問向香見:“衛槿呢?”
香見微微蹙眉:“槿姑娘因是到管事那處為翁主領碳去了,不過按說她應一早便回,這現下還沒回……”
話還未說完,林纨和香見都覺,這道哭聲,甚為耳熟。
林纨心中暗感不妙,聲音微沉地命香芸:“去瞧瞧,林二小姐到底懲了哪個丫鬟?”
香芸應“是”,快步出去後,林纨又趕忙命香見替她簡單整饬衣發。
香見瞧着林纨神色還是憔悴,便勸道:“翁主,您的身子還未将養好,現下還是不宜出室為好……”
林纨語氣未變:“幫我簡單绾一發便好。”
香見瞧着林纨的神色端肅,便不敢再多言。
香芸回來後,神色果然大驚:“翁主…涵小姐…罰的是槿姑娘。”
林纨聽後,适才閉着的目倏然張開,随即,命香見加快手中動作。
衛槿跪在雪地上,四肢已經痛得麻木。
适才她還有氣力呼痛,現下卻連個字都吐不出來。
林涵抽向她的鞭子裏,嵌有密針。
衛槿拼盡全力的呼救叫喊,就是為了能讓庭院中的人有所反應。
林涵卻沒讓旁的下人将衛槿的嘴給堵上,她就是想讓她凄厲的喊聲擾得林纨那個病秧子睡不下。
她看着衛槿那張嬌美的小臉來氣,心中又生出了惡念,想将衛槿的臉給毀了。
林涵眸含戾色,正要将那鞭子揮向衛槿的臉時,林纨的院中終于出了人。
幾個小厮蜂擁而上,制住了林涵。
林涵身側帶的都是丫鬟,自是沒有小厮的氣力大,只能任由自家主子被小厮扣住。
衛槿疼得幾要暈厥,耳畔聽見了林纨的聲音:“去請醫師,給槿姑娘治傷。”
見自己終于得救,衛槿呼了口氣,林纨命院內其餘丫鬟将衛槿扶回去後,慢慢走向了林涵的身前。
林涵淪為了輔國公府的棄履,心中一直憋悶,惡狠狠地對身側小厮道:“還不快放開我,我是你們這等下人能碰的嗎?”
說罷,林涵又看向了林纨:“堂姐,你就是這麽管教你的下人嗎?男女授受不輕,你怎的能讓這些個小厮碰觸我?”
“啪——”的一聲。
林涵的臉登時側了過去。
林纨沒回她的話,竟是伸手,打了她一巴掌。
這一舉動不僅将林涵驚到了,旁的丫鬟,包括香芸和香見也驚到了。
她家翁主,一直都是個溫柔和煦的人,她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林纨竟是會箍人巴掌。
林涵還沒受過此等之辱,她動彈不得,又想要報複林纨,便想着啐她一口,好讓她受唾面之辱。
可林纨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不僅躲開了,還讓她旁的丫鬟用帕子塞住了她的嘴。
林涵發不出任何聲音,喉間咕嚕着,只能聽見林纨的聲音不輕不重地道:“你雖惹人嫌,但我一直念着你是我堂妹,忍了下來,沒想着教訓你。你自己不規矩,被輔國公府攆回了母家,非但不知悔改,反倒到我的地界來作祟。林涵啊林涵,這一巴掌先是給你個懲戒,若你再敢動我的人,下次可不僅是挨巴掌這麽簡單了。”
說罷,林纨終于讓丫鬟将她口裏的帕子掏了出來。
林涵這時因着掙紮,沒了說話的力氣,只恨恨地看着林纨。
林涵的丫鬟們也看着這侯府的大小姐,見她神色慘白,一臉病容,但不知怎的,她們對她,竟都是心存怖畏。
林涵見林纨态度強硬,想着讓這些小厮松手,再做決議,語氣故意變軟:“堂姐,你打也打了我了,先讓他們松開我吧。”
林纨冷笑了一聲,她面容素白,未上任何妝物,但站在雪景中,五官依舊秾麗動人:“我已差人去尋了你母親,她一會兒便會來此接堂妹回去。”
說罷,林纨見醫師來此,便攜香芸和香見等人回庭院瞧衛槿的傷勢了。
林涵見她進去,便決議靜等着陳氏過來,她想着一會兒好好與母親哭訴一番,希望能求得母親的安慰。
片刻後,陳氏果然來此。
林涵一見到陳氏,眼中登時便噙了淚,剛要開口喚母親,又是“啪——”的一聲。
陳氏重重地打了女兒一巴掌。
小厮終于松開了林涵,林涵捂住了腫痛的臉,滿是吃驚:“娘,你為何也要打我?”
陳氏這幾天是焦頭爛額。
陳家生意無端受阻,自己的大女兒又做了這等見不得人的事,她心中本就窩着火,見林涵非但不知悔改,反倒是給她惹事生非,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林涵被一向疼愛自己的母親打了,心中委屈,卻聽見陳氏又道:“趕快回你院中去,以後少招惹她。”
林涵捂着臉,重重地跺了一腳,再不想在此處,哭着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