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怪物
天剛蒙蒙亮，空氣中氤氲着濕潤的水汽，遠方的農田仿佛都模糊起來。
許爸喝了一口泡的發黑的濃茶，開着電動三輪到了瓜田，許逸和許媽坐在車上小聲談着話。
昨晚許爸和許媽翻了一宿都沒睡好，末了，還是許爸下了決心：“出個車錢罷了，賣不掉帶回來就成。”
一家三口一人拿着一把剪刀專心剪瓜藤，許爸原本只負責搬瓜，可許逸的手實在笨，許爸只能也加入剪瓜大軍，一轉身，自家兒子竟然在搬瓜。
“兒子，用手搬就行——”
許爸話音未落，接下來發生的場面卻讓他瞠目結舌——
他家兒子就跟撿玻璃球似的一手一個瓜放進籮筐裏，姿态比他這個老手還輕松，等扁擔兩邊的籮筐都塞滿了，自家兒子又瘦又薄的肩膀竟然直接把扁擔擔了起來，不止如此，還走的又快又穩，扁擔穩穩當當落在肩膀上，彎都沒彎一下！
一趟運上車，許逸又去擔第二趟，到最後，許爸許媽兩個人剪瓜的速度都比不上運瓜的速度，許爸許媽都驚呆了！
忙碌了一個早上，原本許爸許媽還要請鄰居幫忙裝車，可有許逸這個大力士在，一車近萬斤西瓜竟然花了幾十分鐘就全部上了車。
許爸許媽已經麻木到一臉僵硬了。
運瓜的時候兩人都沒插上手，只能在一邊幫忙整理泡沫箱，可看着一向瘦弱的兒子忽然能一手提起幾百斤重的東西，兩人還是體會到了一種玄妙的感覺。
“兒子這是……”
“……二次發育？”許爸猶豫了半天，吐出了最近學到的一個新詞。
許媽連忙附和地點了點頭。
貨車司機從煙盒裏抽出一根香煙：“哥們練舉重的？”
許逸擺了擺手：“天生力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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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錢夾裏抽出十張紙幣：“之前說好的車費，你數數。”
司機大概看了一眼，就把錢塞進兜裏：“我看就你這個力氣，真去練舉重了奧運冠軍也能換人當，還有那鐵餅、鉛球……”
許逸笑道：“就我這身材，去了也沒啥說服力。”
貨車司機抽着煙，一邊觀察着許逸：“這倒也是。”
許逸皮膚白，個子在普通人裏也不算矮，可身材看着就有些單薄了。大概是還年輕的原因，他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發亮，叫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貨車司機姓李，慣常跑蘇錦市和西雲縣兩條線，這一趟他一共收了一千塊錢駕駛費，油費林經綸另出了，開一趟還白得了十來個西瓜并兩包中華煙，就算西瓜批發價便宜，真要花錢買的話，一個瓜至少也十來塊錢，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一路上李師傅對許逸都很客氣，車開得又快又穩，中午吃飯前就到了蘇錦市。
西瓜博覽會總的來說還是一項民心工程，許逸他們剛到，雖說什麽也沒準備，就有工作人員把攤位的立牌遞了過來，還給他們準備了礦泉水、果盤和水果刀。
許逸接過立牌，卻忍不住皺了皺眉：“怎麽是209號？我微信上抽到的是88號。”
工作人員在電腦前查了查，随即露出歉意：“不好意思先生，因為您來的比較晚，您預約的號碼被順延給了預約89號的參展者。”
許逸想想也就沒多說什麽，畢竟他确實來的不早。
可一進展廳，走到209號攤位的時候，許逸就有些生氣了。
西瓜博覽會安排的展廳雖然很大，但因為今天的主要參展者都是瓜農的緣故，整個展廳很是空曠，整個展廳大約有300號攤位，各個攤位之間間隔很小，但因為人來的不多，大多數展廳都沒有坐滿。
許逸領到的209號俨然是整個展廳最裏面的一個角落，燈光不夠亮不說，四周圍200號往後的數字一個人都沒有，而代表着吉數的66、88號攤位占據着展廳的最佳位置，燈光充足，西瓜頗有特色地雕成了各種形狀，一進門就能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力。
許逸和李師傅一共搬了十來個瓜進來。對他們這樣的生面孔，領到前排數字的瓜農們只恹恹擡了擡頭，就毫無興致地忽略了。
倒是88號上坐着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輕笑一聲：“這小子運氣倒是不錯。”
“老周啊，你又欺負人家年輕人了？”
“我欺負什麽了？”中年男人不樂意地轉過身，“209號不是挺好的嗎？年輕人頭一回參加，不懂事，他要是客氣點，我到時候把他的西瓜給包圓了。”
坐下來之後，許逸才發現，每一個攤位前都擺着手寫的标簽，88號寫的是“清風果園”，66號則是“口口香果園”，許逸上網搜索了一下，“清風果園”和“口口香果園”都是省內有名的水果連鎖私人品牌，他們不止有自己的專賣店，也有專門的果園，所以今天也作為瓜農來參加展覽會。
整個展廳真正的窮人大概只有許逸一個。
許逸想了想，也寫了一段宣傳标語——“許氏甜瓜，十元一斤，童叟無欺。”
展廳內早有人注意到他的動向，等他把标簽豎起來之後，“清風果園”的老周一口涼茶直接噴到桌子上：“十塊一斤，想錢想瘋了吧？”
展廳裏頓時響起議論聲。
“水果店裏的精品瓜都沒這麽貴吧？這瓜是外國進口的？”
“屁，剛剛他們從車上卸貨我看到了，車是鹽亭的牌照，一看就是西雲縣的人。”
“這小子不是瘋了吧？十塊一斤，我們口口香的精品瓜都不敢賣這個價！”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這年輕人大概是不懂瓜果市場的行情。”
“就是不知道這個許氏甜瓜是不是西雲當地的牌子，我之前可沒聽說過這個牌子。”
老周更是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現在的年輕人啊，啧啧啧……”
“好吃懶做呗，以為天上能掉餡餅。”
“一代不如一代是說着玩的嗎？”
對于展廳裏的議論聲，許逸置若罔聞，轉過身去給李師傅打了個電話，讓他從外面撿兩塊石頭：“大小無所謂，硬點兒的就成。”
李師傅拿了一大一小兩塊進來。
等展廳裏充斥着對下一代不學好、坐吃山空的批判，并幾位大叔吹噓自己兒子去國外讀了哈福四蛋福的時候，忽然一陣“咚”的撞擊聲傳來。
大叔們停止了談話，紛紛朝着聲音的源頭看過去。
許逸露出一個腼腆的微笑：“不好意思，東西掉地上了。”
“帶石頭進來把瓜砸了怎麽辦？年輕人真不懂事。”老周揮着扇子吼道。
老周一開口，衆人紛紛露出看好戲的神情。
許逸笑容更羞澀：“不好意思，我這就……消滅它。”
他手指把那顆小石頭握在手心裏，輕輕捏了捏，不過兩秒鐘的時間，老周就看到碎碎的石屑從他手指縫裏掉出來，噼裏啪啦往地上落，不一會兒就落成一個小小的塵堆。
老周：“……”
看戲的衆人：“……”
明明許逸的動作再從容不過，老周卻覺得仿佛有一雙手捏在自己心髒上，啪叽一下就能直接戳爆的那種，雖然他沒有心髒病，這一刻他卻覺得自己得了心髒病。
許逸卻又露出和善的笑容：“不好意思，手誤。”
老周顫顫巍巍：“不不不，沒關系，我是說你捏的挺好的。”
許逸笑道：“是嗎？這塊太小了，我還會捏更大的。”
他伸出右手，舉起了另一塊石頭，比剛剛那塊足足大了三四倍，看着就是一砸一個坑的那種。
飛揚的石屑撲撲簌簌往下掉。
展廳內頓時安靜如雞，就連一根針掉落在地面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這一整個下午，老周就像屁股上長了痔瘡一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偶爾目光和許逸相對，他就像被閹割了的雞一樣抻長了脖子，只敢用鼻孔出氣。
最後，還是“口口香果園”的大叔壯着膽子說了句話。
“咦，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得了喲！”
“誠實肯幹，特別能吃苦，什麽奧運冠軍啦，學霸啦，一個個的都是我們這輩人的榜樣。”
“就是，就是！”
“就像這個小夥子，年紀輕輕的就出來跑展覽了，真了不起。我年輕那會兒還在師傅後面學技術，師傅罵我一句，我屁都不敢放一個。”
其餘衆人紛紛對開口的中年男人報以鄙視：馬屁精！
但一轉身：“對對對，小夥子家哪裏的，我給你介紹個對象啊！”
“我兒子要是能像你這麽懂事我就輕松喽！”
展廳內頓時彌漫着和諧而塑料的氛圍。
就連博覽會的工作人員心裏也在暗暗稱奇，西瓜博覽會也舉辦了有幾年了，一向都是各個果園明争暗鬥的場所，就算博覽會能起到的作用有限，可為了争一口氣證明自家的強，這些人可是鬥個沒完的。
別看都是四五十歲的老男人，玩起宮心計來也是千年狐貍的水準。
對于衆人的稱贊，許逸毫不謙虛，盡數收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