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大年初二的早晨,舅舅家格外熱鬧,水泥地上散落着鋪了滿地的鞭炮屑,窗戶上貼着窗花,門上貼着楹聯——許爺爺去世還沒滿三年,逢年過節許逸家裏是不能貼紅紙的。

舅舅一家、許逸一家和姨媽一家團坐在圓桌前,一邊聊着家常一邊吃着西雲縣傳統的美食,杯裏斟滿了特種兵和可樂,許爸、舅舅和姨夫的酒盅裏則是洋河大曲。

舅舅端起酒盅:“小逸,別光喝可樂,都是個男人了,來喝點白酒!”

柳明誠聞言來了興趣,他眨眨眼睛,沖他爸伸出杯子,被他爸一筷子打了手背:“小孩子家家的,喝什麽白酒?”

柳明誠撇了撇嘴,他才比表哥小了幾歲?在他爸心裏居然還是個孩子,區別對待不要太明顯。

桌上熱熱鬧鬧的,舅舅和姨夫聲音都賊大,連帶着許爸吼起來都變得氣勢十足。幾人從村裏的八卦流言侃到國家大事,再教訓許逸的兩個表弟好好學習,大過年的,兩個皮小子才不聽他們的,一人倒了點白酒,喝到嘴裏舌頭又麻又辣,臉很快紅了。

許逸覺得,這才是一個大家庭應該有的樣子。

吃完午飯,女人們在廚房裏洗碗,男人們則圍着桌子炸起了金花,許爸剛坐下身,許二叔就氣喘籲籲出現在了門口,招呼着許爸回自己家拜年,話裏話外不免流露出了許爸不孝的意思。

舅舅叼着煙頭,剩下的小半截還沒抽完,他直接往許二叔身上丢:“哎喲,真是奇了怪了,我活了這麽多年,見過老子說兒子的,還真沒見過兒子說老子的!許保國,你的臉是不是用石灰水泡過?都能用來砌牆了!”

許二叔壓低聲音:“到父母家拜年是千百年來傳下來的規矩……”

“規矩?”許舅舅的笑聲更大了,“你們一家子不上路子不講規矩的,還敢談這個,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許二叔偷偷瞪了舅舅一眼,卻畏懼舅舅一身肌肉不敢動手,他知道這姓柳的激動起來是能揍人的,他不敢硬碰硬,只用言語刺激許爸。

許爸手裏握着牌,半晌沒有吭聲,等他下定決心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一擡頭,自家兒子正倚着門框似笑非笑,可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老婆手裏拿着一根沾着洗潔精泡沫的漏勺,臉上滿是不散的怒氣,似乎只要許爸敢說錯一句話,大漏勺就會毫不客氣地砸在他頭上。

大漏勺砸着門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一下一下,仿佛打在許爸心上。

“我……”許爸話還沒出口,就發現自己的褲腿被什麽東西扯住了,低下頭,皮毛愈發黑亮的炭頭這會兒正把他的褲腿咬在嘴裏,一雙大大的狗眼眼巴巴地盯着許爸,尾巴一甩一甩,看上去既可憐又可愛。

Advertisement

許爸慢慢蹲下身,摸了摸炭頭熱乎乎的頭頂。

許鵬飛做的那些事兒村裏早就傳遍了,現在村裏哪個不知道許鵬飛去許老大家裏毒狗,結果被許逸揍了一頓的惡心事!

“這個許鵬飛,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許老二和張春娣能生出什麽好東西?”

“聽說小逸還給了他10萬塊錢賠償,唉,真夠不要臉的,這錢他接着怎麽不嫌燙手?”

“誰要是來我家毒狗,我他媽把他打進太平間!媽的,想想心裏就有火!”

村裏家家養狗,對一到冬天就竄來的偷狗賊深惡痛絕。雖說農村狗不如城裏的狗金貴,喂的也多是剩飯剩菜,可一條狗至少養了一整年,天天跟着人跑,怎麽都養出感情了,被人家直接偷殺了,誰心裏都有氣。

許鵬飛今天能偷狗,難保明天不偷錢偷東西,誰樂意和賊做鄰居?

總之,許逸那10萬塊錢給出去之後,許鵬飛在村裏的名聲立刻臭不可聞。不止是人不樂意和他打交道,看到他就在背後笑話他缺德不要臉,就連狗見了他也目露兇光龇牙咧嘴,聞到他的人味兒就追着他屁股後面直咬。

許鵬飛的褲子都被咬破了好幾條,其中還包括他特意買來裝逼的阿瑪尼西褲。

村裏的小孩子一見他這樣都在後面起哄:“羞羞羞!屁股蛋子都露出來了!還是紅的!”

因為這段時間一直走背運,許鵬飛特意把內褲都換成紅色的想轉轉運,誰知村裏的狗居然越來越兇了,不止咬他的褲子,更把他的紅內褲都咬成爛布條,許鵬飛只得光溜溜露出屁股蛋子迎風奔跑。

沒辦法,許鵬飛連路都不敢多走,進家門不僅要全副武裝,還得開車,連煙都不敢多抽。

某天他點了一根煙,一轉頭,窗戶邊上忽然跳上來一個大大的狗頭,吓得許鵬飛三魂立馬丢了七魄,從後視鏡裏看過去,大狗頭後面至少跟了少說十來條狗!

許鵬飛一路開車狂奔,車子在路上揚起陣陣灰塵,好不容易才逃脫了狗子們的追蹤,他整個人卻狼狽到了極點。

許鵬飛只得把車一直開到院子裏,再把院門鎖上。

就算許二嬸撒潑打賴找養狗的人家算賬,可村裏的婦女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的,還怕一個許二嬸。

許二嬸剛道明來意,對方嗓門比她還大: “要不是你們家許鵬飛要毒狗,哪來這些事啊?毛毛怎麽就不咬我不咬其他人,光盯着你家的慣寶?”

“就是壞事做多了,狗都嫌棄呗!”一個說完了,來看笑話的鄰居立刻附和:“張春娣,不是我說你,這娃生下來就要教他學好,偷雞摸狗的事少做,咱們村以前風氣多正,都是被許鵬飛搞壞的。”

許二嬸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毫無辦法,只能扭着屁股氣呼呼地走了。

……

頂着許逸和許媽嚴肅的視線,許爸終于發話了:“老二,你回去吧,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我都被不孝這句話綁了大半輩子了,你還想用它來綁誰?”

“做人別太貪心,該給的錢我沒少一分。向來只有哥哥說弟弟的,沒見做弟弟的說哥哥不好的,我已經仁至義盡了。”

許爸對許奶奶還是有感情的,但他被傷到了,需要時間來緩和,他不願意回家正是因為不願意面對這個局面,可許二叔口口聲聲說他不孝,反而把他推得更遠。

許二叔還想再争辯,就見舅舅撸起了袖子:“許保國,你還待在這兒幹嘛?有什麽事我們來好好說道說道?”

在舅舅的武力威脅下。本質是個挫貨的許二叔灰溜溜地跑了。

“小逸,你說你奶奶會來嗎?”許媽忽然開口道。

許逸搖了搖頭:“奶奶是個好面子的人。”

今時不同往日,許奶奶就算來了又能怎麽樣?許媽早就不是一年前的許媽了。許爸更不是一年前的許爸了。

……

春節過後,氣溫回暖,許逸站在大棚裏,觀察草莓和小番茄的生長情況。

葉片已經漸漸長得有些肥厚了,今年的氣溫比往年略高一些,所以許逸提早了幾種水果的生長進度,反正有控溫設施,只要溫度跟得上,時間上稍微差一些也不耽誤事兒。

“今年雨水不多,這些水果肯定能大豐收!”舅舅蹲在地上,一邊挑着草莓葉子觀察,“西瓜是沒什麽問題的,葡萄今年第二年比去年也要好,就是你那邊種的橙子怎麽樣了?”

說起來,許逸有一陣子沒去看橙苗了。

西雲本地懂種橙子的不多,即使是縣裏的農業專家也不太懂,許逸只得加了省裏一個專家的微信,一邊拍圖片給人家,一邊請教橙子的種植方法,就這麽折騰了幾個月,橙苗的漲勢倒是出乎許逸的意料。

許逸在雲中鎮雇了個本地人替他看橙苗,別的事情不用幹,就幫着疏疏苗,盯着蟲害,過上一天給許逸發張照片就行。

照片一天天發過來,橙苗的葉片一天天增大,等許逸某天照例給專家發微信的時候,專家告訴他,嫁接的時候到了。

就連專家也奇怪,許逸種的橙苗長勢為什麽那麽猛:“你這什麽品種的?”

許逸當然不能透露是系統出品,只得随意編了一個橙子的品種,忽悠了過去。

橙苗粗壯之後,接下來的工作就是嫁接。

虧得去年種了葡萄,許逸在嫁接這門活兒上倒也不是門外漢,季唯的朋友給許逸提供了一批品質不錯的砧木,許逸看時間成熟了,就查了查資料,親身上陣嫁接臍橙了。

殊不知,他興沖沖在雲中鎮種橙子的事情在雲頭鎮已經被當成一個笑話在談。

之前,許逸是打算在雲頭鎮包田種橙子的,畢竟雲頭鎮到雲尾鎮的車程用不着半個小時,到雲中鎮卻需要一個小時以上的車程,去一趟太費時。

本質上說,雲頭鎮和許逸是有仇的,從許逸“神園杯”搶走了雲頭鎮的名額開始,到許氏在蘇錦市大放光彩、縣裏政策有意無意向雲尾鎮傾斜……雖然許逸只有一個人,個人能占用的資源非常有限,可在雲頭鎮人眼中,他的每一項成績都切實損害了雲頭鎮的利益。

雲頭鎮自認在水果種植上笑傲整個青遠市,但近一年,農業方面的表彰眼瞅着都往雲尾鎮奔了。許氏這個品牌的名頭蓋過了整個雲頭鎮,雲頭鎮多的是經驗豐富的果農,被一個小屁孩壓在頭上心裏當然不忿,可惜親口嘗了許氏的水果,就算心裏也再多火也只能憋着。

人家的水果好吃,不怪價格高。

可許逸居然想不開種橙子,就別怪他們發笑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