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30)水母的秘密(上)

特裏斯坦和加雷斯是真的在飄,因為下海沒多久,一個大浪打來,他們就沒了知覺。

于是便在大海母親的懷抱裏起伏跌宕,飄了一天兩夜,竟還維持着一口人氣,直到被沖到了另一個海岸。

特裏斯坦醒來的時候,正巧看到旭日東升。陽光刺得他眼睛有點難受,但恢複神智的下一秒,他立馬試着翻身起來,尋找特裏斯坦的蹤跡。

結果他沒有成功翻身,因為他的雙腿被捆住了。

他掙紮了一下,想看清是不是海草纏住了自己,可當他眯着眼睛望見杵在他旁邊的身影時,渾身一軟,剛支起的身子又摔回沙灘。

“……你、你是什什什什麽怪物!?”特裏斯坦想要表現鎮定,但他的心跳劇烈得不行,根本沒法鎮定下來。

如果他此刻不是在做夢,那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個半人半章魚的玩意。捆着他雙腿的也不是水草,而是兩條從海民袍子底下伸出來的觸手。

特裏斯坦一吼,克魯也有點惶恐,往後蹦了一點點——特裏斯坦這才知道原來章魚也是可以蹦的——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結結巴巴地道——“那……那那那你又是什麽怪物!?”

克魯絕對沒有想過他偶爾一次早起散步,居然會碰上兩只被沖上沙灘的不明生物。

克魯沒有見過人類,但他知道海民一旦昏迷,一定會顯露出海獸的特征,可能是腦袋、胳膊、鱗片、魚鳍或腮等任何一處。

可他繞着兩個昏睡不醒的家夥看了好幾遍,依然沒有看到他們身上出現任何海民特征。

他大膽地推斷——這個泡了好久的水都還有兩條腿的物種,大概是人。

于是他在“假裝沒看見回家裏躲起來”和“不管是什麽東西先綁住再說”兩個選項間糾結了二十分鐘,結果特裏斯坦動了一下,他便本能地伸出兩只觸手捆住了他。

所以克魯也沒有做好面對人類的準備,而顯然,對方也沒做好看到會說話的章魚的準備。

一老一少就這麽對峙了好一會,加雷斯也醒了。

克魯趕緊又伸出兩條觸手,打算故技重施也把第二個人也捆住,豈料加雷斯很劇烈地咳了一下,翻身嘔出兩口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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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魯的觸手害怕地往後縮了一點,加雷斯便睜眼看到了他。

加雷斯打了個激靈,馬上抽出先前在集市上依靠本能順走的一條棒子——他本來是想順一把刀的,可惜沒找到,只好找了一根像擀面杖一樣的棒子——對着克魯揚起的觸手。

克魯要哭了,他真的吓到了。

他的眼眶瞬間紅了起來,觸手也在不停地打顫卷曲。

他覺着眼前這人要沖過來給他一棒子了,在這過程中他完全來不及找到一個石縫或罐子藏起來,所以他會被敲暈,然後抛進海裏不知道飄到哪個角落。

當然也有可能還沒飄多遠就被吃章魚的鯊魚或海龜扯爛,作為一頓意外美好的早餐。

但誰知加雷斯愣了好一會,突然笑了,對旁邊仍舊懵逼的特裏斯坦道——“哎喲我操,這……這小章魚好漂亮啊!”

“……嗯,看起來很好吃。”特裏斯坦幹巴巴地接話。

克魯聽罷,觸手一松,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對着特裏斯坦猛地噴了一臉的墨汁。

事情發展成這樣,出乎兩個人類理解。

尤其出乎特裏斯坦的理解。

此刻兩個老獵人和一條小章魚坐在沙灘邊,特裏斯坦好不容易把臉上的墨汁洗幹淨了,而加雷斯卻好似特別能适應當下的環境,一邊哄着還哭哭啼啼像個受害者的施暴章魚,一邊興致勃勃地問這問那。

“你的墨汁有毒嗎?”加雷斯望着特裏斯坦那已漆黑如墨的褲子,扭頭問章魚。

克魯吸了吸鼻子,“……沒、沒有。”

“你是章魚嗎?”加雷斯再問。

克魯咬了咬嘴唇,搓搓手壓在觸手上,“我……我是一半……”

“你們這的人都一半一半的嗎?”加雷斯伸出胳膊,想碰一碰章魚觸手,結果觸手一縮,縮回了袍子低。

“不、不是……我……”克魯擡頭怯生生地看了看加雷斯,見着這人類比他還高一個頭,又嘴一癟——“我……我不知道……”

“那你的章魚小夥伴是不是也和你一樣,都長那麽好看——”

加雷斯還想問,并且鹹豬手換了個方向,又想摸克魯的腦袋時,特裏斯坦喝了一聲,擰了擰用海水洗過的外套,粗聲粗氣地道——“別他媽扯這有的沒的,我問你,”特裏斯坦臉一沉,扭頭看向克魯——“你這是斷崖島嗎?”

當然不是,克魯才剛從斷崖島回來沒幾天。

事實上正如加雷斯之前所想,紮進了海裏方向就不由得他們定了。他們沒有朝斷崖島的方向飄,反而随着那一個猛烈的浪頭換了方向,飄到了——“海城島……這裏是……是海城島。”

特裏斯坦和加雷斯對視了一眼,前者還想掏出那張皺巴巴的地圖看看,豈料畫着寶貴地圖的紙張已被墨汁徹底染透,展開的過程中還溶爛了。

特裏斯坦啧了一聲,随手把紙團丢掉,“水母家怎麽走?”

“水……”克魯剛想說話,卻突然覺着特裏斯坦的表情特別可怕,他咬了咬牙,錯開目光盯着沙灘上的小沙粒,輕聲反問——“你……你們為什麽要去水母家……”

“我們去找一個人,你放心,我們沒惡意,我們不是巫師。”加雷斯回答。

現在他的鹹豬手碰到克魯的腦袋了,豈料他剛碰到頭發絲,又一條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袍子低鑽出來,牢牢地卷住他的手腕。

克魯的反應出于防衛的本能,而當他卷住了加雷斯,害怕的感覺才遲遲地溢上心頭,于是他又怯生生地把觸手松開,軟踏踏地搭在地面。

“……我、我不知道……你們不能随便走。”克魯說謊了。

眼前這兩人可是人類,那是會吃海民的怪物,克魯從小就聽說人類的兇殘和可怕,何況特裏斯坦之前的威脅也證實了這種可能。

不僅如此,聽到克魯搪塞的特裏斯坦又幹脆地站了起來,搶過加雷斯手裏的木棍,低頭對克魯吼道——“別他媽耍花樣!小心我把你觸手一條一條切下來!老實回答問題!”

克魯趕緊往後縮,特裏斯坦以為他又要噴墨,也連忙往後退了幾步,作出防禦的姿勢。

于是雙方又變成了對峙的狀态,靜默在海邊如三尊栩栩如生的雕塑。

過了好一會,加雷斯才把氣氛再次緩和下來——“我們真沒惡意,你別怕。”

加雷斯伸出手,試圖像對待傻子一樣對待眼前的小章魚。畢竟之前這一招在傻子身上有效,指不定它對所有半人半獸的生物都有效。

很遺憾,對克魯無效。

克魯沒有靠近他,反而縮得更遠了。

他的目光停在加雷斯的臉上,然後看到他長出短短胡茬的下巴,接着再是突兀的喉結,然後落在了敞開的衣領內,那露出烙印的胸口。

看到烙印的一瞬間,克魯的後脊漫上一股涼意。他見過這樣的烙印,并且記憶猶新。

沒錯,那便是他被關在候審室的夜裏,每一只朝他撲來的怪物身上都有的印記。

加雷斯和特裏斯坦是危險的存在,不管是他們人類的身份還是身上的烙印标記。克魯馬上意識到這件事非同小可,可到底怎麽辦,他還沒有把握。

所以即便老獵人們沒有說謊,他們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巫師,也确實沒想過把克魯煮了吃,但克魯說謊了,那些謊話仿佛被激活了一樣,突然就蹦了出來。

只不過老獵人沒法懷疑其中的真實性,因為小章魚看上去那麽害怕,那麽誠實,而謊言也和真相摻雜在一起,令他倆無法篩查。

他猶豫了好一會,就像坦白之前所經歷的煎熬一樣。在這一小會時間裏,他的腦子裏浮現出了另一座小島。

于是他說,要往上走——“往、往上,一路往上,走、走西邊的路……”

克魯指了指腳下的路面,沙灘之後是一片看上去和之前一模一樣的小林子。

裂岩群島到處都是這樣的叢林,到處都是一模一樣的沙灘,到處都是一望無際的海域,還有那些除了海民多少不同之外,沒有任何差異的小碼頭。

克魯蠕動着觸手挪到大路的路面上,順着大路往後指——“要……沿着大路一直走,海城島很小的……很快就能見到岔路,左邊的岔路通碼頭,右邊的岔路通聖堂,你們……要去碼頭。”

海城島是四塊主島中最小的一塊,人口密度也最大,所以——“你們不能說自己去哪裏,說話多了大家都知道你們是人類,那你們要被……蒙起眼睛綁上石頭,從懸崖上推進海裏。”

克魯喏喏地望着兩人,兩人又對看一眼。

特裏斯坦再拿棍子威脅了幾句,每威脅一下,克魯就往後縮一點。他看上去是說不了謊的,他已經吓得快癱軟在地面了。

“那他媽怎麽告訴他們要去哪?!”特裏斯坦惡聲惡氣地獰笑,“你別随便說個答案糊弄我倆,否則我就把你捆去,發現你說謊一次就拔掉你一根觸手。”

“……我、我沒有嘛!”克魯着急了,他皺起眉頭,眼眶又紅了起來,“你、你們綁我,我家裏人就會找我,你們更容易被發現,更……”

克魯嗫喏着,自己也有點編不下去了,只好打轉了話題,就着特裏斯坦的問題作答——“那個港口是來往于斷崖島和海城島的,就算你們不說,船只也會往那個方向走的……”

特裏斯坦再瞪了克魯一眼,和加雷斯合計了一下,最終,決定按小章魚說的去做。

畢竟他們确實不能再綁一個海民了,先前敲暈的那倆只是扒了衣服,就差點害他倆被趕盡殺絕。海民的法力令人惶恐,老獵人決定單獨行事。

加雷斯最後确定了一遍——“到了斷崖到繼續往北走,就是水母家了是嗎?”

克魯點點頭,“水母家在斷崖島最北端,你們會先經過海怪家和海蛇家。”

說完繼續神色慌張、眼神閃躲地瞥着兩人,終于,得到了兩名已經有點懵逼的老獵人的認可。

當克魯看着兩名老獵人走上大道邊上的林子,并很快消失在林子裏後,他才觸手一軟,整個人癱坐下來。

沒錯,如果到了斷崖島,那經過海蛇家和海怪家,确實就能找到偏僻的水母老宅。

可是特裏斯坦和加雷斯是到不了斷崖島的,克魯指的方向将把他們送到另一個地方——那便是設立着監獄,且滿島都是警員的衛戍島。

經過傑蘭特和高文的事情後,克魯沒有辦法把這件事彙報給雷爾。雷爾不會相信他說的話,那就只能讓雷爾眼見為實。

而同時,克魯也絕對不會把這件事彙報給家裏人,否則他真的不敢肯定消極的老克拉夫和對自己滿是惡意的薩魯與艾琳娜會做些什麽。

當然,克魯也不好再去麻煩高文。他已經認識到自己和高文的接觸不僅僅會給自己添麻煩,還會給一直幫他的高文添麻煩。他不想變成徹徹底底的麻煩,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克魯呆呆地坐在原地好一會,而後立起了身子,左右環顧一圈,确定周圍沒有獵人也沒有海民後,也一并踏上了大路。

他在大路上加快觸手擺動地前行着,他也要走到岔路口。

只不過他要走的是岔路口的另一邊,他的目的地是真正的水母家。

奧///特///普///斯家的人或許不會看重小克魯說的話,但他沒忘水母家裏有信任他的、也被他信任的存在——安德烈阿卡利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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