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39)陸巫的仇恨(中)
加雷斯是在第二天早晨的時候恢複的原型。他整個腦子都混混沌沌,周身也酸脹難忍。
克魯趴在他的旁邊睡着了,他推了推小章魚,小章魚擡起頭來,又驚又喜。
加雷斯笑了,克魯也笑了。小章魚開心地爬到加雷斯的身上,用觸手和人類的胳膊一并抱住對方。
“我怎麽回來的?”加雷斯問道,問完之後心又提了起來,“你的伴侶……他、他是不是已經帶人來了?我外頭的那些同伴——”
“沒有,他幫着我一起把你帶回來的。”克魯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用觸手探了探加雷斯的心跳,說,“你以後就是海民了,就是我們的同胞了。”
“可我感覺像經歷了一場夢。”加雷斯摁着太陽穴,想起了自己離開特裏斯坦的一幕。
想到這個,提起的心又變得絞痛。
他一定很傷特裏斯坦的心,可莫名地,他卻沒有因此後悔。
他舉起自己的雙手看,也不知動了什麽念頭,手背突然冒出了一點點的鱗片。他吓了一跳,豈料心跳的加速卻讓鱗片長得更多了。
“你還沒有學會控制海民的力量,”克魯不僅看到鱗片,還看到加雷斯眼睛的變化,他用觸手将加雷斯的胳膊摁下,悄悄地道——“如果高文決定不把你暴露出去,那……我偷偷教你怎麽控制。”
加雷斯沒有馬上回應。
他現在的腦子有點亂,體內似乎還有奇怪的力量在亂竄。他揉了揉太陽穴,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搖搖頭,道——“不,我……我覺得這不可能。我還是得走,我必須帶我的同伴們一起走。我們不會給海島添麻煩,但……”
加雷斯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為難地望着克魯,道出了自己那聽起來簡直像天方夜譚的請求——“那種藥劑有配方嗎?我……不想看到它們始終都是怪物的模樣。”
這話提醒了克魯。他知道這有配方,尤文曾經說過。可他已經背叛了一次尤文了,他不可能再背叛第二次。
他把目光垂下去,糾結地扭着觸手。
加雷斯也意識到自己的要求太過分,趕緊改口——“沒關系,即便沒有我也會帶它們走。我保證,只要我走了,我們一輩子也不會再回來。”
Advertisement
克魯還想說什麽,可他剛剛張開嘴,就聽到一聲巨響,一團黑影突然從玻璃窗外撞了進來。
那玩意直接撞破了玻璃,像早有預謀似的,一口咬住床上的克魯,猛地一甩。
克魯猝不及防,狠狠地撞到牆上。
而加雷斯還沒有反應過來,脖頸便迎來一陣劇痛,緊接着好似有一雙手将他托起,配合着咬住自己脖頸的力道,黑影和他一同直接從二樓窗口翻了出去。
加雷斯周身的骨頭剛剛拼湊起來,這一摔不僅把他骨頭又撞散了,甚至要把腦殼撞裂。他已經分不清是被咬住的脖子痛一點,還是周身的筋骨更痛一點。
他馬上意識到自己被襲擊了,想起克魯說房裏的畜生安然無恙,馬上把手指伸進嘴裏,狠狠地吹了一記口哨。
所有的畜生全部站了起來,一股腦地從房間裏全數沖出。
它們直接撞裂了海蛇家的大門,仿若警衛一樣以最快的速度圍住摔在草地上的加雷斯。等它們将“王”保護妥當後,便一個個喘着粗氣,瞪着猩紅的眼睛,等待加雷斯下一步的指令。
加雷斯不由得慶幸,還好藥劑只是解開了他的基因鎖,讓他長了鱗片和其他奇怪的東西,沒有奪走他“畜生王”的頭銜,他還是可以操控這些畜生的。
而有了一個強有力的畜生兵團,他的戰鬥力無異于提升了幾十倍。
可當加雷斯睜開眼睛看清襲擊自己的到底是誰時,他輕抽了一口涼氣。
剛剛死死咬住他脖頸的不是別人,而是——“傻子?”
只是現在的傻子沒有親近他,也沒有表露出一絲半毫的熟絡,他已經徹底獸化了,四肢穩穩地壓在地上。他的黑色眼睛死死地盯着加雷斯,就像一頭豹子鎖定了獵物。
站在他身後的是晴天和傻子的主人,憑借巫師擡在胸前的手以及手掌中的光線看來,正是他将加雷斯從房間裏掏了出來,毫不留情地摔在跟前。
“看來錢對你們的吸引力不夠大,你還是更想當人,”巫師冷笑,憑空一抓,加雷斯的脖頸便一勒。
巫師擡起手臂,加雷斯則硬是被他提了起來,巫師無奈地搖搖頭,接着道——“不過你這輩子是沒機會了,還是下輩子再努力吧。”
說完,巫師用力地向前甩臂,與此同時,加雷斯的周圍迅疾形成了一個由咒光組成的淡綠色的手掌,手掌牢牢地裹住他并托起他,将他升高到畜生的包圍圈之上。
突然,手掌憑空消失,任由加雷斯自由落下。
傻子則助跑兩步,後腿猛地蹬起,在加雷斯自由落體的剎那,竟淩空越過圍在身邊的畜生們的頭頂,再一次精準地咬住了加雷斯的脖頸。
加雷斯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脖子上就被咬開一個血口。
霎時間,鮮血從脖頸處奔湧而出。
他也喊不出來,趕緊招手讓畜生們朝傻子進攻。
雖然自己的身上感覺不到,但從傻子的表現可知,畜生的腦容量确實比較小。如果主人沒有下令,那它們可以選擇和同類親近,也會自行去認識其他人。但一旦主人有了指令,畜生滿腦子就只有主人的聲音,摒除其餘一切情感。
加雷斯還想繼續慶幸自己有一群小兵仔,但令人詫異的是,就在那些畜生們朝傻子沖去的剎那,只見傻子發出了一聲奇特的嚎叫,所有畜生則瞬間被鎮住了一般,非但沒有真正進攻,反而停在原地,甚至連連後退。
傻子的主人噴出一個鼻音,打了個響指,傻子便重新轉向加雷斯的方向,而其他畜生也一樣,直接調轉槍頭,全部瞪着加雷斯。
“我說了,你已經不是人了,你可是海民,你覺得陸巫的寵物還會聽海民的命令嗎?”巫師一點一點靠近加雷斯。
他根本不用碰到加雷斯的身體,只需要擰緊拳頭朝前一揮,加雷斯就被重拳甩中,再一次趔趄一下,滑倒在地。
沙豹家是研究出混血雜種的家族,第一批的試驗品确實不受控制,所以需要全部鏟除——也正因如此,他們也得出了經驗。在第一批中選出一些最受控制、最聽話的畜生,配種出第二批。
第二批的成效顯著,傻子便是第二批的佼佼者。它們不僅僅能夠聽從主人的命令,還能向下兼容,控制第一批的劣等品。
本來沙豹是要再配種出第三批混血物種的,它們将更強大、更完美、更忠誠,只可惜上天沒有給他們時間和機會——或者說,海民奪走了他們的機會。
加雷斯雖然是第一批的畜生,但也許是特裏斯坦有功,又或許是基因的随機突變,導致他也具備一點點控制其他畜生的能力。
只可惜救贖藥劑讓這份能力被壓制得更嚴重了,與完全展示出這種能力的傻子相比,簡直不堪一擊。
加雷斯有點慌了,畜生的包圍圈在縮小。
它們龇牙咧嘴,尖利的牙齒邊流出涎水。
只聽陸巫淡淡的一句“上吧”,傻子便又再高嚎一聲。而所有的畜生則毫不猶豫地朝加雷斯沖去,完全不記得這一個人是因為不願意丢下它們才折返回來。
加雷斯完了。
那種面對無數畜生卻束手無措的孤獨感,和剛被關進審訊間時一模一樣。
頃刻間,他因劇烈的恐懼和憤怒,手腳長出了鱗片,尾龍骨延長變出了尾巴,瞳孔扭曲拉長,化作如蛇一般的豎瞳。
可是這沒有用,即便他已經成了海民,他也還不懂怎麽用海民的法術。
他是為了變成人才來到島上,可在這一刻大腦裏的基因鎖解開了,他卻要以怪物的模樣死去。
畜生将咬斷他的蛇尾,掀起他的鱗片,吸幹血管裏流淌的血液,再抽筋扒皮,将他的腸子翻出來,五髒六腑掏出來。
它們會饑渴地狼吞虎咽,而它們一輩子也不會産生愧疚感——是的,因為它們是畜生。身體裏的枷鎖決定了它們的本質——在本能面前,它們沒有處理情感與記憶的區域。
一個畜生率先咬中了他的胳膊,用力地往旁邊一扯,扯掉了一塊皮肉。
一個畜生拽住了他的小腿,撕裂了褲管,好不容易才把牙齒嵌入筋骨裏。
一個畜生擡起兩條前爪,一發狠勁壓住加雷斯的胸口,它的涎水流到了加雷斯的臉上,它呼出的臭味噴得加雷斯窒息。
而傻子呢,傻子則冷冷地、如統帥一般地站在他的身旁。确定群獸真的執行了他的指令後,甩了甩腦袋,走回主人的身邊。
此刻的加雷斯感到的已經不僅僅是疼痛,還有那肝膽俱裂的絕望。
原來真的像特裏斯坦說的那樣,有的人不值得拯救。它們已經由內至外地被摧毀了,為它們丢了性命,不值得。
加雷斯的心髒沉甸甸的,那是一種他身為畜生時未曾感受到的情感。
他的眼前不時因撕扯而濺上自己的血花,畜生推擠争搶,他甚至看不到已經黑下來的天空,以及原本應布滿天空的晨星。
可他卻看到了特裏斯坦。
是的,他看到了特裏斯坦。
晴天說解開基因鎖之後,他就會發現自己不是真的愛特裏斯坦。因為畜生對主人的依賴是鎖在體內的,“愛”是不可違抗的指令,畜生沒有更改的權力,也沒有更換愛的對象的權力。
可是加雷斯不這麽覺得。
因為在他面對死亡的這一刻,他确定自己是愛的。
那感覺和之前的依賴不同,和迷戀不同。不是對主人迫不得已的服從,不是忍氣吞聲的百依百順,不是盲目的、找不到緣由的不敢反抗,而是一種暖融融的、摸不到邊際、觸不到底的感覺。
他正在被死亡往地下拽,可他卻一點也不害怕。
他只是有點惆悵,還有很多很多的舍不得。
而他非常肯定,這份舍不得是因為他愛特裏斯坦。他早就愛了,他現在還愛着。可是死了以後就不能愛了,所以他感到難過。
唉,別人說的總是不準的。加雷斯身邊的人老喜歡騙他,他總是成為最後一個有所領悟的人。
奇怪了……奇怪了,這救贖的療法,怎麽就沒有治好他不靈光的腦袋。
加雷斯抽搐着笑了一下,決定閉上眼睛。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