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42)權力的更疊(上)

後來克魯回頭想,他和高文确實有過一段快樂的時光。那種感情和傑蘭特的不一樣,雖然不如發小般純粹,但确實是屬于高文和他之間的相互吸引。

而他認為将戴比手抄書的秘密與高文分享,是他改變往後人生的最重要的一步棋。

其實年輕的克魯并沒有意識到這個決定有多重要,他身邊沒有什麽人,傑蘭特離開了,安德烈始終待在水母家裏。戴比的手抄書是用古海文寫的,而克魯根本不可能請教薩魯或家裏的其他人。

他能求助的只有高文。

克魯對高文坦白這本書的來由,并在闡述的過程中仔細地觀察着高文的表情。如果高文表現出一點點的抗拒,他會立即懸崖勒馬,終止秘密的分享。

但經過了混血怪物的事情,似乎高文的想法也有了一點改變。他只是認真地聽着克魯說的話,時不時微微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接收到了信息。

高文是可以信賴的,最關鍵的一點在于他不說謊。

海怪家的人似乎都是如此,他們可以藏住秘密三緘其口,但絕對不願意用謊言來掩蓋真相。

章魚家的人則恰恰相反,他們滿嘴的謊言,以至于即便是親屬之間,都無法判定對方哪一句是真話,哪一句是假話。

也正因如此,章魚家和擅長詭辯的海蛇家一直交好。

這是一種十分扭曲的情誼,就像明明知道對方在利用自己,但也願意深陷其中,并且也努力地利用着對方。

戴比利用巴羅對她的愛滿足着自己的野心,巴羅也利用戴比的聰明樹立自己的權威。他們兩家人糾纏了那麽多年,誰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一條滿嘴謊話的章魚會成為剛正不阿的海怪的輔助。

但高文似乎願意接受這種改變。他看得到整個矛盾中克魯鮮明的立場——克魯其實不是在幫助怪物,只是他把怪物當成了朋友,所以幫助朋友罷了。

這種仗義恰恰是高文欣賞的。

在臨近開學這段日子裏,克魯幾乎天天都往高文的住處跑。他們偷偷地研究着那本神秘的書籍,滿足着年輕人內心尋求新鮮感的欲望。

其實高文能解讀出來的內容也不多,在學校最後一年時,他修了半個學年的古海文。但只是淺嘗辄止,應付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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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只要懂得如何用古海文念咒就可以了,背後的歷史淵源和如何正常用古海文溝通是不會深究的,現在也沒人再使用這種已經被淘汰的語言或文字。

但戴比似乎就是在研究背後的緣由——也就是說,她研究的內容,正是每一句導魔召喚詞形成的原因。

可奇怪的是,每一種咒語戴比都寫了兩個版本。一個是他們通用的,而另一個則十分陌生。

兩個版本用一條線劃開,把一頁紙分成兩邊。

高文試着用戴比所記錄的、非常規的咒語運行簡單的風咒、雨咒,但詭異的是通用咒語可以起效,另一條陌生的咒語卻什麽效果都沒有。

“或許是環境。”高文說,他把整本書翻到後面,看到了一扇繪制着奇怪紋路的橢圓形的門。

門的左側依然寫着通用咒,而門的右側則寫着戴比新發明的那些咒語。

門的下方有六個年份的記載,其餘四個是他們或他們的祖先已經走過的年份,而另外兩個則在未來——一個在三年後的七月,一個在五年後的十二月。

“或許戴比的意思是……在這個門的附近會出現效果的翻轉。”高文推測。

克魯贊同高文的推斷,畢竟他自己研究了半天,始終沒找到施行同一種術法的兩種咒語有什麽關聯。

至少翻譯成現代海文後,其中含義沒有關聯。

兩人的摸索直到開學後的一個星期便終止了。

高文的一審已經臨近,他必須加緊自己的訓練。

那段時間他和雷爾的見面次數也非常少,審判過後還有很多餘波必須要衛戍海龜處理。加之混血怪物的秘密在高層中曝光,或多或少也有風聲傳入民間。海民對海龜家的很多做法開始産生了懷疑,流言四起。

雷爾很焦慮,在他的成長過程中看到的都是海龜家在裂岩群島舉足輕重的一面。不論是裴迪還是他的父親,只要他們發聲,九人議會中基本上就不會有人當面反駁。

畢竟,他們和水母家平分兵權。而握着兵權的人,說話向來都有分量。

可由于他們對混血怪物的私自處理,以及未經讨論便擅自行刺陸巫,給裂岩群島帶來了後續的災難,近期九人議會都在讨論是否該把他們手中的兵權拿走,換成另一個更适合的家族進行掌管。

裴迪對此接受不了。

他在高階議會上大發脾氣,鄭重地表示他們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防患于未然。如果他們沒有行刺沙豹家,那現在已經有一整個混血軍團對群島發起了進攻,甚至已經有很多能随意轉化成海民的混血雜種進入了他們的世界,竊取了各種情報。

他甚至斷言所有投票讓那幾個怪物以及一個人類活下來的家族都有着不可告人的企圖,說不定那些家族早已被陸巫滲透,才會做出那麽愚蠢的決定。

裴迪是沖動了,他的話得罪了好幾位長老。

他的原意是絕不交出兵權,而現在卻因為他一怒之下說出的話,使得兵權更不穩定。

“我父親的意思是讓裴迪告假,讓我叔叔暫時接替獄卒長一職。”

雷爾和高文是在一家酒館裏見的面,他似乎也好幾天沒睡了,眼球上都是血絲,“但我覺得……長老們是不會同意的,畢竟我叔叔也是海龜家的人。”

“沒人比你們更了解衛戍島,甚至水母都不行。”高文試圖安慰。

“對,但再這樣下去,我們很可能成為不願意交出手中權力的獨cai者,”雷爾笑笑,搖搖頭,“我們家确實在這個位置上太久了,其他家族的人想要換血也很正常。”

“水母家也有一半的兵權,她們也——”

“但她們有三聖知,勿言勿聽和勿視,你知道,三聖知是被魔王感召後飲過淚河水的,誰也不會懷疑她們的立場,何況——”雷爾嘆了一口氣,“水母還不停地向利維坦獻祭,她們和群島的利益捆在一起,是最傳統、最保守的一家,沒人能懷疑她們。”

雷爾想起自己家族作出的犧牲,他們有一半的孩子石化在海底。裴迪氣急的時候也曾說如果覺得他們是獨cai者,那不如把幾十萬海民全部帶到海龜宅邸去看一看,看看到底是誰維護着裂岩群島的凝聚。

可是他這話卻被海龜當家狠狠地罵了一頓。

雷爾的父親說,即便是他們真的被奪走了權力,也不可以讓那些石像被世人所知。否則那便意味着裂岩群島本身就是分裂的,意味着他們根本不應該被拴在一起。

裂岩群島是所有海民的根據地,如果讓民衆覺得他們本就該四分五裂,那根本都用不着大規模的進攻,不出幾年,就會被陸巫全數奴役。

裴迪沒有再反駁,或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那麽多年的犧牲背後到底懷揣着怎樣的情感。自己到底真的是為裂岩群島好,還是想光耀海龜家。

高文忽然感覺很愧疚,說到底他也投出了留那些畜生一條命的票。

他投票的時候想法很簡單,僅僅考慮到他們沒有殺海民,也對海民沒有惡意。他沒有想過這會傷害到海龜家,甚至傷害到雷爾的情感。

“對不起,我……我很抱歉。”高文不知說什麽好,只能道歉。

“這不是你的錯,”雷爾說,他從兜裏掏出一根海煙,順帶也遞給高文一根,“其實我也不知道是誰的錯,這不是一個人能造出來的問題。”

自從參加工作之後,雷爾的煙瘾變大了很多。雖然高文之前就知道海龜家的人大多是大煙槍,但自己的朋友變化那麽快,他還一時适應不了。

“你和克魯怎麽樣了?”雷爾岔開了話題。其實他不僅煙瘾有所增加,酒量也大了不少。高文沒有印象對方來過這家酒館,但似乎現在只要雷爾打個響指,老板就知道他要什麽酒,要多少量。

“他……挺好的。”提到克魯,高文有點尴尬。

雷爾的态度卻很自然,他呷了一口酒,笑了,“那就好,至少能讓你安心準備一審。”

是的,一審迫近。雖然正如之前所說的那樣,一審給高文的壓力并不大,但一審過後,他就要随同父親進入聖堂辦公,處理家族內部以及群島的一部分事務。

海怪家主管的是水路交通,華德在整個裂岩群島有兩個民用一個軍用的船廠。民用的供以島嶼之間的大型物資往來,而軍用的則專門為海龜家制造裝備。

同時,他們也掌管着幾個碼頭的私人擺渡船只,監控并審查上島的物資和人員。只是這一次碰巧獵人根本沒在他們管轄的碼頭上岸,否則斷崖島的三個碼頭二十四小時都有海怪侍衛值崗,不可能什麽都沒發現。

這麽想來,其實華德不可能對刺殺陸巫一事一無所知,即便憑借對軍用船只采購量的數量增加,華德也會猜到一些秘密。

只是依照華德的性格,他不會追問,也不會插手罷了。

作別雷爾之後,高文一個人慢慢地往家裏走。他回憶着剛剛雷爾的狀态,心裏莫名地感到難受。

他想起看到克魯被欺負時的感覺,稍作對比,他發覺這兩者不一樣。

當他看到雷爾憔悴時,他感到的是心痛和愧疚。他覺得自己沒能幫到對方,為此深深地自責。

而當他看到克魯哭泣時,他感到的是義憤填膺。他痛恨他人的仗勢欺人,也痛恨權力讓某些家族可以不顧正義與律法,一手遮天。

一種感覺是綿軟的,一種感覺是強烈的。

他似乎能明白自己對雷爾抱有一種莫名的、更類似于傾慕的情感。但很可惜,此刻的高文不允許自己深究下去了。

他反應得有點遲了,而他不打算放縱自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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