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令人心悸(修改)

容徽并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算是死了,還是活着。

明明在十五年前的那個冬天,他用刀片劃破了自己的手腕,躺在放滿了水的浴缸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原以為,自己從此就能從這個無趣的世界解脫。

可事實卻是,當他再一次恢複意識的時候,身體就已經成了半透明的狀态,而在所有人眼裏,淹沒在血水裏的那副軀殼,不過只是一道虛假的幻象。

沒有人發現,那曾被他們埋入墳冢之下的,不過只是一件衣衫而已。

或許,也根本沒有人會關心這一點。

從容徽選擇死亡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被困在那間屋子裏,始終沒有辦法踏出門外一步。

十幾年的時間,晨光與夜色都在他的窗外來回千萬遍。

可他大多的時候,卻只能那樣靜靜地望着灰塵斑駁的窗外,望着每一個日升月落的瞬間,聽着來自外界的每一分嘈雜。

直到第十四年,他終于能夠伸手觸碰到每一件物體,重拾早已被他遺忘許久的真實觸感。

推開那扇玻璃窗的那天,容徽的窗臺上蜷縮着一只貍花貓。

冬雪覆蓋了這座城市多餘的色彩,天與地在那時陰沉的天色裏都成了灰蒙蒙的色調,那只貓在他的窗臺上瑟瑟發抖,被凍得奄奄一息。

它兩只前爪的指甲似乎是被人硬生生地拔掉了,殷紅的血液已經在它的茸毛間幹涸成了更深的顏色。

它無法感知他的存在,那雙圓圓的眼睛裏只剩下忽然被打開的玻璃窗,它整只貓都被吓得毛發倒豎,卻沒有力氣站起來。

直到容徽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它的一只爪子,它被吓得發出微弱的“嗷嗚”聲,下意識地往張嘴咬了一口。

它驚懼又警惕的模樣,就像是垂死掙紮的小可憐。

容徽輕瞥自己指節上的血珠,再看向那只貓時,他便見它周身已有淡金色的光澤隐隐浮動。

從那天起,容徽有了一只貓。

它可以看清他的身影,也能伴他日夜,度過無盡孤獨的時光。

直到這一年,容徽發現自己終于可以不受束縛,離開那間困住他十五年之久的屋子。

他終于記起來,自己該來拿回一樣屬于自己的東西。

走廊上有人來來回回,聲音嘈雜。

此刻容徽站在教室門口,陽光落在他的肩頭,有些刺眼。

他順着那一抹勾連着他手心那半道符紋的淡金色流光看過去時,正撞見女孩兒那雙寫滿驚慌的眼瞳。

容徽收緊指節,掩去掌心裏閃爍的光痕。

如果不是那只貍花貓在靈識既開的時候撓傷了她的手背,或許也不會惹出這樣的麻煩。

桑枝僅僅只是被他瞥了一眼,就僵直着脊背半晌都不敢動彈。

直到他走到後頭的位置上坐下來,桑枝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考試的時候她全程盯着試卷,哪兒也不敢看。

月考兩天的時間,桑枝根本沒有心思跟封悅他們去讨論哪道題最難,因為她發現,只要考試一結束,只要她走出校門,她的手就會疼。

除卻早上的□□點,和晚上的六七點,其它的時間桑枝根本找不到任何規律可言。

直到這天中午她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手疼得連勺子都拿不起來的時候,她的腦海裏忽然回想起來當他出現那間考室裏時,她和他的手之間牽連着的那一抹似線的流光。

那天那枚玉墜上似乎有兩道光分別落入了他和她的手心裏。

那麽她疼的時候,他也會疼嗎?

如果他是鬼的話……他應該不會疼吧?

桑枝勉強把一塊裏脊肉咬進嘴裏,她愣在那兒。

“桑枝桑枝?”

端着餐盤過來的趙一鳴在她眼前揮了揮手,“你有沒有在聽?”

“啊?”桑枝回過神。

“我說,放學打游戲去呗?”趙一鳴再重複了一遍。

桑枝站起來,也沒有什麽胃口再吃,勉強單手把餐盤端起來,“不去了,手疼。”

這天晚上桑枝坐在書桌前做作業,好不容易解出一道物理題,她稍松了一口氣,目光從草稿紙上移開,卻又不自禁盯着自己握着筆的那只手片刻。

她擱了筆,手掌舒展時,那一抹閃爍着微光的字跡仍然烙印在她的手心。

但這會兒,她卻感覺不到痛。

桑枝不由擡頭看向窗外。

黑沉沉的天色如濃墨一般暈染不開,樓下窄巷裏的昏黃的光明滅不定。

這樣寂靜的夜裏,狗吠的聲音最為清晰。

在這樣昏暗不清的夜色裏,她看不太清對面的那扇窗。

他應該在吧?

這些天,桑枝終于算是摸清了她手疼的緣由。

只要她和他距離太遠,她的手就會疼。

可要她靠近一只鬼……

桑枝猛地晃了晃腦袋,渾身都寫滿了拒絕。

好像那幾個月裏朦胧浮動的暗戀心思,早已經被這些日子以來的驚吓全都消磨湮滅。

這實在不算是多深刻的喜歡,于是山雨襲來,當他撕破她腦海裏所有的完美假象,露出他的本來面目時,她理所當然地害怕,退卻。

重新拿起筆,桑枝翻了翻練習冊,繼續做題。

垂着頭的她,并沒有發現,此刻她的窗外忽然多了一團詭異的朱紅火焰。

那火焰燃燒着,一點點地浸透進玻璃窗內,周身都缭繞着若有似無地縷縷黑氣。

随後,火焰無聲沒入了她的後頸。

“啪嗒”一聲,桑枝手裏的筆掉在了地上。

她的雙眼忽然變得空洞無神,眼白隐隐有些泛紅。

這會兒桑天好還沒回來,桑枝就好像沒有意識似的,動作機械地走出卧室,又穿過客廳,走到玄關,打開門走了出去。

彼時,容徽正坐在棋盤前,漫不經心地摩挲着手裏的棋子,卻遲遲不見落下一子。

“喵!”

那只原本蜷縮在桌上的胖貓像是透過玻璃窗,看到了什麽似的,它搖晃的尾巴驟然不動了,連忙站了起來。

見容徽不理它,它有點着急地,“喵喵”幾聲,又開始用爪子去抓玻璃窗。

它尖利的指甲劃過玻璃的聲音很刺耳,坐在那邊的少年皺起眉,有些不耐地将手裏的白子丢了過去。

貍花貓反應很快,準确地叼住了那顆棋子。

它吐掉,接着“喵喵喵”個不停。

大約是被它吵得有些煩躁,少年按了按眉心,終于站起來,走到窗邊。

當他垂眼往下望的時候,就看見一抹瘦小的身影靠坐在路燈下的牆邊,身邊好像還擺了一大袋子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她的周身都湧動暗紅的光芒,還隐隐泛着黑氣。

原來是被髒東西纏上了啊。

容徽眉眼未動,舒展手掌時,他看清自己手心裏的那一抹閃着金光的“容”字。

他扯了一下唇角,神情寂冷。

“喵喵喵?”貍花貓見他沒什麽反應,它又着急了,爪子抓着窗框,卻始終推不開。

只不過是吃了她兩頓貓糧,怎麽就擔心起她了?

容徽并不明白這只貓的心思,他也懶得去管,但見此刻它這副聒噪的樣子,他又瞥了一眼底下窄巷裏那抹纖瘦的身影,便将手裏那顆棋子往後一扔,準确地落在了棋笥裏。

然後他推開窗的瞬間,整個人就化作了一道淡金色的流光,轉眼間就出現在了巷子裏。

貍花貓看見他已經站在了樓下,它也借着牆壁和窗臺,幾下跳了下去。

坐在路燈下的女孩兒這會兒是完全沒有意識的,她只是一罐又一罐地往自己嘴裏灌酒。

像是在喝沒有味道的水似的,她身邊放着的袋子裏,全是酒。

她周身的暗紅光芒隐隐閃爍,她就像是滴水未進的旅人,恨不得霸占綠洲裏所有的水源。

“喵喵喵?”貍花貓跑過去,用爪子拍了拍她。

她卻沒有任何反應,只管灌酒。

整個窄巷裏,只剩下她指節用力扣緊鐵皮罐發出的清晰聲響。

貍花貓連忙又跑回容徽身旁,蹭了蹭他的腿。

故作讨好。

容徽懶得理它,只是瞥見那個女孩兒灌酒的模樣時,眼底難免多了幾分興味。

他甚至站在那兒,頗有興致地欣賞了一會兒。

直到那只貓急得在地上打着滾兒,用爪子扒拉他的褲腿。

容徽這才收斂神情,稍稍動了動手指。

一縷淡金色的流光飛出去,直接落在了女孩兒的後頸,灼燒着那片火焰似的紅痕。

同時有幾聲短暫急促的尖銳聲音響起,就好像擠壓玩具鴨子時發出的聲音。

她周身暗紅的光芒終于消散,黑氣也驟然殒滅。

桑枝不太清楚現在是什麽狀況,她只覺得腦袋暈暈地,眼前有一團紅色的火焰飛來飛去。

她手裏還握着一罐啤酒,腦子裏關于剛剛的所有記憶都被保留了下來,她摸了一把灌酒的時候,臉上沾染的水痕,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着哭着還打了個酒嗝。

淚眼朦胧間,她望見眼前站着一個人。

腦子雖然暈暈乎乎,但她卻清晰地記得,好像是他把她從這種詭異又可怕的處境拉出來的。

明明她該怕他的。

但這會兒,也許是清楚剛剛發生的一切,也許時酒精的作用,讓她的內心裏對于他的諸多恐懼都被壓下。

她一邊哭一邊開始說醉話:“嗚嗚嗚好可怕啊為什麽我手和腳都不是我的了……”

“我沒想買酒為什麽我去超市裏買了這麽多……嗚嗚嗚還是最貴的那種嗚嗚嗚我零花錢全沒了嗚嗚嗚……”

“明明我自己都忘了支付密碼了嗚嗚嗚嗚所以為什麽要有刷臉支付這麽可惡的功能……”

“酒好難喝……”

她一邊抹眼淚,一邊望着他,“我是不是被鬼纏住了……”

她甚至大着膽子去拉他的衣袖邊角,卻被他毫不猶豫地甩開。

下一秒,他就聽見她哽咽着說:“你們明明都是同類,差別怎麽就這麽大……還纏我,還騙我零花錢……”

容徽原本轉身要走,聽見她這句話,他整理袖口的動作微頓,他的眉眼忽然添了幾分陰郁,于是他回過身,驟然俯身,抓住她的衣領。

“拿我跟那些臭東西比?”

他輕嗤一聲,嗓音冽冽。

桑枝頓時忘了哭,眼眶裏還有淚珠要落不落。

夜風微涼,拂過她的臉頰時,淚痕未幹的地方泛起些微的刺疼。

她終于看清眼前這樣一張漂亮的臉。

靡顏膩理,令人心悸。

這一刻,在酒精麻痹掉所有理智與之前那些恐懼之後,她好像終于又重拾了當初第一眼看見他時的那份心動。

同時,她又嗅到了他身上隐秘沁人的香。

桑枝吸了吸鼻子,下意識地答:“你不臭……”

“挺香的。”

她糊裏糊塗地說着不負責任的醉話:

“如果是你纏我的話,也行。”

作者有話要說:  仔細想想,之前寫的不太滿意,所以我這一章我又重新修改了大部分……

——

本章留評,随機抽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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