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恢複記憶(捉蟲)

田曉芸昨晚十點多才回家, 一回到家就發現自己的女兒趙姝媛臉上的抓痕,她是又氣又急,還沒歇口氣, 喝口水,就又着急忙慌地帶着趙姝媛去了醫院。

第二天六點多的時候,桑枝家的門就被田曉芸沒完沒了地敲了又敲。

桑天好從被窩裏爬起來,慢吞吞地打了個哈欠, 才胡嚕了一把淩亂的頭發,走到客廳裏去開門。

桑枝也被吵醒了。

她原以為她舅媽田曉芸一上來就會吵鬧個不停, 卻沒想到她打開卧室的房門走出去時,卻見田曉芸是那樣一副和和氣氣地樣子, 手裏捧着一杯水,正在跟桑天好說話。

“天好啊,你不是在修理廠上班吧?”

田曉芸大約還是有些不信趙姝媛所說的話, 可昨天趙姝媛回家時, 把同學拍了發在朋友圈的那張桑天好和他的摩托車的照片給她看了, 還搜索了一下那輛摩托車的價格。

八百萬一輛的摩托車, 桑天好他怎麽會買得起?

桑天好吃着昨天夜裏桑枝為了圓謊而在超市裏胡亂買的小零食,“我什麽時候說過我在上班了?”

田曉芸原本想喝一口水, 卻聽他這話, 她握着杯子的手一頓,皺了皺眉,“你不上班哪來的收入?”

她也不等桑天好回應,就擡着下巴, 輕哼一聲,“天好,以前也就算了,但是現在你跟簌清已經離婚了,你怎麽還能這麽不務正業?我知道當年我公公給簌清和明希都各自備了一些錢,趙氏企業當初破了産,明希原本想指着他那點錢做點兒小生意,從頭來過,誰料想那些錢也都賠了,我們家那時候日子多難熬啊,可就是這樣,簌清也沒把她那份兒錢拿出來借她哥哥救救急……我還想着簌清那些錢都哪兒去了……”

說到這兒,田曉芸的臉色就變得不大好,說話也意有所指,“現在看來,怕是都被你給作沒了吧?”

田曉芸這會兒還在猜着,是不是當初趙家那老頭留給趙簌清的錢要更多一些,那不然桑天好哪兒來的錢買這麽貴的車?

“你也知道我和簌清已經離婚了,所以我想我也的确不太适合再叫你一聲‘大嫂’了,”

桑天好也不再吃東西了,這會兒他臉上也沒有什麽笑意,“田女士,我曾經的岳父,趙老先生留給你丈夫和我的前妻各五百萬,簌清的那五百萬這麽多年來我分毫未動,你要是不相信,你可以問她,但你要問,可就得做好準備,簌清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你肯定很清楚,你既然敢質疑她分得的遺産不合理,那麽她肯定是要跟你好好掰扯清楚的,說不定她還能立刻就坐飛機回來跟你當面對質。”

這番話說出來,田曉芸果然臉色變了幾分。

她做了趙簌清這多年的嫂子,哪能不知道她這個小姑子是個什麽脾氣。

趙明希一直順着她,但趙簌清眼裏卻不揉沙子,再加上她脾氣又跟鞭炮似的,田曉芸跟她吵嘴就沒有一次是贏過的。

專程坐飛機趕回來吵架這事兒,田曉芸還真信趙簌清能夠幹得出來。

“那你怎麽會有那八百萬買車?”

田曉芸仍然在揪着這一點不放。

“很簡單啊,我花我自己的錢買的。”桑天好靠在沙發椅背上,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你能有什麽錢……”

田曉芸話還沒說完,就被玄關那邊傳來的敲門聲打斷。

“桑枝,去開門。”

桑天好沒有站起來的打算,反而是使喚起在冰箱那兒找酸奶喝的桑枝。

桑枝吸管還沒插進酸奶盒,聽見桑天好的聲音,就把酸奶放在了那邊的流理臺上,只說了一聲“好”,就跑到玄關去開門。

打開門時,桑枝意外地在門外看見了去京都開了幾天會的趙明希。

“舅舅?”

桑枝叫了一聲。

趙明希一身風塵仆仆,大約是連着好些天都沒有休息好,所以那雙眼睛裏明顯有着些紅血絲,眼眶也熬得有些發紅。

他似乎是急匆匆地趕回來的,因為趙簌清在昨天給他打了電話,他結束了在那邊的事情之後就趕了回來。

這回兒對上自己侄女兒那張白皙的面容,趙明希顯得有些局促,他勉強扯了扯唇,然後就繞過她,走進屋子裏。

“曉芸,你在這兒做什麽?”趙明希手裏還提着一個公文包,望着坐在沙發上的田曉芸,明知故問道。

“你怎麽回來了?”

田曉芸一下子站起來。

“我們先回去吧。”趙明希沒有回答她,只是說道。

田曉芸卻不願意走,她還沒搞清楚昨天的事情,“你爸當初到底給你妹妹留了多少錢?是不是他給你妹妹留的,比給你的多?”

“你在說些什麽?”趙明希皺起眉頭。

“不然的話,天好怎麽有錢能買得起八百萬的摩托車?趙明希,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麽事情?”田曉芸看見趙明希,原本壓着的氣性這會兒是怎麽也壓不住了,“你今天就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人家天好用自己的錢買的,跟你跟我,有什麽關系?”

趙明希滿臉無奈,“當年桑叔除了投資我們家的項目,還買了不少房子,天好留着那些房子,出租也能賺不少錢。”

只這麽一句,就令田曉芸當場像是被雷劈中似的,站在那兒,傻了好一會兒。

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她一向看不上的這個當了不少年無業游民的妹夫,居然是一個擁有多套房産,靠着出租就能獲得可觀收入的人。

趙明希努力工作,是為了養活田曉芸和趙姝媛,而桑天好不用工作,就可以養得起桑枝,甚至還能說買就買一輛八百萬的摩托車。

田曉芸只要咋心裏這麽一對比,就覺得一陣兒頭暈目眩,大腦一片空白,再也無法思考。

印象裏一直家庭狀況不如她家的妹夫,居然僅靠收租就已經生活富足,這讓田曉芸一時間仍然覺得難以接受。

她原本的那麽點兒高傲氣勢,在這一刻全都消失殆盡,就如同霜打的茄子般,仍然不敢相信這就是事實。

“趙明希你為什麽不早跟我說?!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這件事?”

客廳裏安靜了半刻,田曉芸在這樣尴尬的氣氛裏,忽然開始向趙明希發難,她覺得自己此刻的難堪,都是因為趙明希對她的刻意隐瞞。

“是又怎麽樣?田曉芸,我就是太清楚你是什麽樣的人了,所以我才打算瞞着你,這事兒一開始也是我跟簌清說要瞞着你,但是很顯然,瞞着你和不瞞着你,區別并不大。”

趙明希的眼眉間顯露出深重的疲态,那是這段堪堪維系多年的婚姻帶給他的重重壓力。

他的婚姻,早就是鎖住他的枷鎖,這麽多年來,讓他在窒息的感覺裏徘徊。

“好啊你趙明希,”

田曉芸氣得臉色稍青,差點兒沒把自己手裏那杯子給摔了,“你為什麽要瞞着我?!趙明希你問問自己的良心,我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你是不是忘了,你失業的時候是我去讓我爸媽找關系,幫你進的現在這家公司?”

“這兩件事有什麽必然的聯系嗎?”

趙明希并不想當着自己前妹夫的面跟田曉芸吵架,但田曉芸現在這個樣子,大有沒完沒了之勢,也許是他已經壓抑了多年,聽着她這些數落他的話也早已經聽得夠了。

“田曉芸,天好家裏的事情,跟你和我沒有半點關系,他們家的事情你并不需要知道得那麽清楚。”

趙明希接着說,“房子我們已經看了不少了,最後看的那個就挺不錯的,裝修也是現成的,我明天就去簽合同辦手續,咱們盡快搬過去。”

這大約是他這幾年來,第一次這樣果決。

田曉芸險些氣笑了,她指着趙明希的鼻子道,“你敢!那房子我說不準買你就不準買!”

“那你想怎麽樣?”

趙明希的怒氣也壓制不住,他沉着臉,“田曉芸,你還想着要天好半價把一樓的房子賣給你?你在做什麽夢?”

“難道不行嗎?!”

田曉芸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既然天好有那麽多房産,也不差這一套,再說了,當初你也算幫過他一些忙吧?他就是還你個房子也是應該!我看啊,還得還一個更好的房子!”

“田曉芸!”

趙明希是徹底地怒了,他臉色鐵青,“京都的那套房子就是天好送的,不然你真以為我一個破了産的人,能有錢買下那個房子?”

“我告訴你,做人不能太得寸進尺,我這輩子活得不痛快,但這臉面我還是要的,你最好也別再給天好添任何麻煩,他和簌清已經離婚了,他不欠我們趙家的,你最好明白這一點。”

“你也別拿簌清說事,我父母已經去世,我就這麽一個妹妹,你最好別再煩她。”

趙希明盯着她,一字一句都說得很清楚。

田曉芸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趙明希這副模樣了,從趙氏企業破産的那一天開始,趙希明的那雙眼睛就已經灰暗下去,再加上後來嘗試做生意又失敗,他整個人就更加頹廢不堪。

田曉芸已經被多年柴米油鹽的生活磋磨得越發尖酸虛榮,連帶着被她教養的女兒也随了她的性子,趙明希也已經不複當初,失去了對生活所有的熱忱,每天都在田曉芸的唠叨指責中渾噩度日。

趙明希很清楚,他的妹妹趙簌清已經為他做的夠多了,可他卻一直沒能為她多打算些什麽,他不是一個好哥哥,他覺得愧疚,也知道自己不争氣,但他已經失去了改變自己這種現狀的那種動力。

這會兒趙明希說完,就沒再看田曉芸,反而是對桑天好面露歉意道:“抱歉天好,這段日子以來給你造成了很多困擾,我實在是很不好意思。”

桑天好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趙明希轉身就走了。

田曉芸好不容易反應過來,一邊高聲罵趙明希,一邊追着他跑了出去。

客廳裏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桑天好和桑枝父女倆面面相觑。

趙明希這回說到做到,無論田曉芸怎麽鬧,他第二天還是去簽了合同買了房子,田曉芸磨蹭着收拾東西收拾了幾天,期間也上三樓來敲過桑枝家的門,不止一次,但桑天好都裝作不在家的樣子,一次也沒開過門。

再多的東西,也總有收拾完的時候,田曉芸就是想賴着不走,也是不可能的了。

田曉芸他們一走,桑枝和她爸爸桑天好的日子果然就清淨了許多。

趙姝媛卻不太好過。

那天晚上在窄巷裏的事情她忘記了許多,根本不記得自己的身體停在原地無法挪動,也不記得自己另外半邊臉傷究竟是什麽時候弄的。

但她這些天來,每天晚上都在被噩夢折磨。

每天夜晚都有毛色不同的貓在她的夢裏化作身形巨大的兇獸,用爪子劃開她的皮肉,用嘴咬斷她的脖子。

夢裏的貓無一例外,都會直接用嘴咬掉她的指甲,那樣深刻真實的痛,總會讓她尖叫着從夢裏驚醒。

她有時候神情恍惚,還以為自己的指甲真的被全拔掉了,唯有一遍又一遍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看,她才能夠暫時放下心。

因為搬了家,趙姝媛和桑枝就只有在學校裏才會碰面。

也不知道為什麽,每當她看見桑枝時,就會覺得渾身發涼。

好比此刻,她只是在下課鈴響起的瞬間,瞥見坐在靠窗位置的桑枝的側臉,她就忍不住顫抖。

而桑枝卻毫無所覺,只打了個哈欠,剝了糖紙剛想把那顆草莓糖喂進嘴巴裏,她偏頭就看見身旁的少年正在看她。

容徽适時把手從衣兜裏拿出來,在她眼前舒展手掌時,桑枝看見了他手心裏被漂亮的玻璃糖紙包裹着的一堆糖果。

“給我的嗎?”桑枝驚喜地望着他。

容徽見她笑,他也忍不住微彎唇角,一雙眼睛裏的光影也柔和了許多,“嗯。”

他的聲音很輕,還帶着她難以察覺的羞澀。

桑枝毫不客氣地把他手裏的糖果全都拿了過來,又看了看自己另一只手裏那顆已經被剝掉糖紙的草莓糖,她幹脆把那顆糖果遞到他面前,“那這顆給你吃!”

“你不要咬哦,等它自己化掉,不然你會難受的。”她還小心地囑咐。

容徽很喜歡她這樣事無巨細的關心提醒,他低眼看着她手指裏捏着的那顆草莓唐,終于低頭湊近。

他柔軟的唇瓣有片刻接觸到了她的指腹,兩個人都是一怔,然後反射性地看着對方,又同時坐直身體。

草莓糖外面裹着細白如雪的糖霜,糖霜酸酸的味道很好的中和了草莓糖果過分的甜。

其實對于容徽來說,這種味道他并不習慣,但他還是裹在口腔裏,什麽也沒有說。

體育課的時候,桑枝和封悅坐在籃球場對面樹蔭下的長椅上聊天,封悅吃着小零食,說,“桑枝,你說趙姝媛的臉究竟怎麽回事,這都戴了多久的口罩了。”

桑枝正在編手鏈的動作一頓,她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不清楚。”

“也是,你肯定不知道,她不是都從你家的房子裏搬出去了嘛。”封悅點點頭。

桑枝沒有說話,繼續編手繩。

“你這手繩真是給你爸爸編的?”封悅話題一轉,摸了摸下巴,目光在桑枝的臉上,和她手裏那那條編了一半的黑色手繩之間來回游移。

“不,不然呢?”

桑枝故作平靜。

“我覺得有一件事我必須得告訴你。”

封悅嘆了一口氣。

“什麽?”桑枝擡眼看她。

“最近班上在傳你和周堯之間有貓膩。”

“……啥?”

桑枝人都傻了。

“但是大家也都并不敢确定,畢竟你倆看着……也沒有很配。”

任是誰,一開始也都沒有把桑枝和周堯這兩個人聯系在一起過,但是最近班裏有人無論是上課還是下課,都經常會看見桑枝湊近周堯說悄悄話,還有很多個早晨他們都一起出現在教室門口,就好像是一起來的似的。

再加上周堯每天早晨雷打不動地幫桑枝帶早餐帶酸奶的舉動,是許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可要是萬一啊,萬一你就喜歡他那樣兒的呢?”封悅還在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桑枝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才從震驚中回神,她又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僵硬地偏頭去看封悅:“你也信了嗎?”

“我本來是不信的,但是我看見你今天上午給他喂糖了……”封悅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

“……?”

桑枝再次呆住。

這天下午過後,容徽就發現桑枝變得很奇怪,下課時她很少主動跟他說話了,每天早上快要到學校時,她總會匆匆跟他說上一句話,然後自己一溜煙兒先跑掉。

連早餐和酸奶,都被她委婉拒絕了。

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了小半個月之久。

“為什麽?”

那天容徽問過她。

“這不是因為大家誤會了我們的關系嘛……我怕他們傳啊傳的,傳到教導主任的耳朵裏,那就麻煩了,我們那個教導主果果任抓早戀抓得可嚴了,我上次還跟他頂過嘴,他要是抓住我的小辮子,肯定不會放過我的!”桑枝是這樣跟他解釋。

“我們是什麽關系?”

那邊容徽沉默半晌,忽然問她。

桑枝那時眨了眨眼睛,回答得毫不猶豫,“當然是朋友呀!”

說完,她還笑着湊近他說,“你以前還叫我姐姐呢!”

容徽那時靜靜地凝望她許久,她是那樣坦誠的一副模樣,可看在他的眼裏,卻越發令他覺得之前的自己到底有多麽可笑。

那個除夕夜她在他耳畔說過的悄悄話,他曾在意了那麽久的一句話,卻原來,早被她自己忘了個幹淨。

姐姐?

容徽冷笑着,将神情迷茫的女孩兒推出門外,重重地關上了那扇鏽跡斑斑的房門。

從那天起,容徽再也沒有見過桑枝。

無論桑枝來多少次,無論那只貓圍着他讨好多少回,他也從未打開過那扇門。

五月的盡頭,天氣已經很熱。

關于那枚玉墜由來的信息一點兒也沒查到,容徽這段時間已經遇上了不少觊觎他掌心符紋力量的妖修或是魔修。

因為桑枝,容徽心裏始終郁結着一團陰戾的火氣。

于是下手收拾那些髒東西的時候,他也分毫不曾留情。

但在回去之前,他也還是會先洗幹淨自己手上的所有的血污,最好連衣服也重新更換,不留一點兒血腥的味道。

但今夜不同。

黑沉沉的天空不遠處有驚雷砸下,山火連天灼燒一片。

而容徽遇上的這個魔修,是他現在的能力絕無法與之相抗的存在。

魔修原本修的就是極端之道,依靠奪取凡人的血肉就能在短時間內獲得修為上的精進。

容徽被暗紅的光芒幻化的如藤蔓一般的繩索束縛着,倒在地上,越是掙紮,身上的束縛就會越來越緊。

他身上被一寸又一寸的黑氣劃開一道又一道的傷口,衣衫已經被鮮血浸透,而這血液的味道,是令魔修最為興奮的味道。

這一片山林已經被大片的山火包圍。

火舌燎過樹木花草,大有趁着這凜冽夜風而瞬間燎原之勢。

“真是難得啊。”

隐在山火之間的那一抹被暗紅光影包裹的身影終于顯現出他的真容,那樣一張蒼白陰柔的面容,唇色卻像是點染了胭脂一般,紅得刺眼。

他矯揉造作的笑聲,帶着陰森的冷氣。

“明明是擁有仙骨的天生仙胎,可這仙靈之氣卻弱成這樣……”

他看着那個被他的術法困在地上,渾身是血的少年,終于徐徐蹲下身,他想伸手去捧他的臉,卻在望見他那雙好似浸透着寒潭冰雪的眼瞳時,他莫名就住了手。

最終也只能堪堪感嘆一句,“這樣漂亮的皮囊,怎麽就不是我的呢?”

“你說,你是不是上頭哪個小仙的私生子?”

他刻意用這樣的話來刺激這個少年,“也幸好有你這樣被上頭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們丢掉的野崽子,才能讓我白撿一副仙骨,你說是不是?”

他的笑聲尤其刺耳,黑色的指甲微動,一把散着凜冽寒光的剔骨刀就已經握在了他的手裏。

“這些日子,我知道你殺了不少妖魔,你這樣狠的神仙生的崽子,我也是活了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見,為了抓住你,可費了我不少心思……”

剔骨刀就握在他的手裏,他是要生生地取出這個明明天生仙骨,仙靈之氣卻尤其虛弱的少年的那一截仙骨,把它煉化成能令他修為更加精進的良藥。

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少年卻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已經掙脫了他的術法。

即便是那些暗光化作的繩索已經在他不斷掙紮的時候就已經越收越緊,割開他的肌膚,幾乎就要嵌進骨肉,那種疼痛已非是常人所能忍受,可他卻甘願承受,并成功掙脫了繩索的束縛。

淡金色的流光在這片山火之間湧動着,卻似微弱的瑩光,根本無法撼動此間燃燒的整片火光。

那個魔修看着他站起來,也看着那些微弱金光在他手指一動的時候轉化成了一支又一支的利箭,朝他襲來。

他扯了一下唇角,只當是這個小神仙最後的垂死掙紮。

暴雨如瀑,在漫天的驚雷閃電之間,原本熊熊燃燒的火光漸漸也有了減弱的趨勢。

魔修一時不察,被少年手裏的金光轉化而成的一把長劍給砍斷了指骨,他痛得驚聲尖叫,嗓音終于不再陰柔造作。

他惱羞成怒,所有的耐心盡失,再出手時,幾乎每一招都是極其兇狠的死招。

容徽摔在泥濘裏的剎那,那名魔修手裏的剔骨刀瞬間就狠狠地紮進了他的琵琶骨。

這把剔骨刀是極薄的彎刀,刺進去的剎那就已經勾住容徽的骨頭。

“你不過就是個沒人要的野崽子,還妄想找什麽身世?”

魔修還在笑他,“還是把你的仙骨,交給我……”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見被他按進泥濘髒污裏的少年不顧他那把已經刺進他琵琶骨裏的剔骨刀,用盡力氣翻身過來,手裏的長劍瞬間融成短匕,用力地紮進了他的胸口。

那人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個少年竟然不顧自己的琵琶骨被剔骨刀割斷,也要翻身将短匕刺進他的胸口。

魔修驟然脫了力,跪坐在地上,咳出血的同時,他看向那個少年蒼白的面容,竟有一種如見惡鬼般的心驚膽寒。

“你對自己都這麽狠?”魔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少年明明已經斷了骨,卻仍舊從一地泥濘裏搖晃着站起身來,他伸手抹去自己唇畔的血跡,一張蒼白昳麗的面容在山火盡滅,閃電忽明忽滅的此間,更添森冷之感。

“我怎麽能讓你這樣的髒東西如願?”

少年的嗤笑聲,揉碎在這片青黑山林裏,吹過的最凜冽的風裏。

那一瞬,那魔修瞥見少年半邊沾染了血跡的冷白面龐,忽然之間就覺得,

他或許是生錯了仙骨,他原本,該是地獄裏沉睡的惡魔。

這也許僅僅只是這個魔修一瞬間的荒唐想法,但他根本來不及想再多,因為無論如何,依照這個少年的微弱靈氣,即便是傷了他,也還是無法與他抗衡。

但下一秒,這陰沉雨幕裏破開層層如水波般的紋痕,忽然出現的黑紅的氣流不斷從破裂的光幕裏湧現出來,剎那之間就已經将他整個人的血肉骨頭都蠶食幹淨,什麽也不剩下。

漩渦般的氣流與光幕糾纏着,瞬息之間又驟然消失,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似的。

這山林寂靜,唯剩容徽站在那兒,耳畔盡是雨聲雷聲。

他那雙黑沉沉的眸子盯着遙遠天幕,站在如瀑雨幕之間,紋絲未動。

桑枝今天終于因為妙妙的幫忙,得以進入容徽的家裏,但她等了好久,卻一直不見他回來。

後來,她不知不覺地就在容徽家裏的客廳睡着了。

可她睡得并不安穩,被窗外的雷聲驟然驚醒時,貍花貓仍在她的臂彎裏熟睡着,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桑枝也不知道為什麽,心神總是不寧。

她再也沒有辦法入睡,一遍遍地按亮手機屏幕,盯着時間一遍遍地看,又翻了翻她發給容徽的微信消息,他一條沒回。

蠟燭的火光閃爍着,映在她的眼睛裏,成了更小的光影。

淡金色的流光驟然從窗外湧進來,空氣中漸漸有了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桑枝一回頭,就看見淡金色的光芒消失的瞬間,渾身是血的少年驟然脫力,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琵琶骨處的傷口有血液流淌出來,瞬間染紅了光潔的地板。

“容徽!”

桑枝一下子坐起來,鞋子也不顧上穿,連忙跑到他的面前,蹲下身才發現他那一件衣服幾乎已經被鮮血染了個透,他的背部仍在不斷有血液流淌下來,她一伸手,就是滿手溫熱的血液。

她眼眶裏頃刻間就有眼淚掉下來。

“容徽你怎麽了?你為什麽會受這麽重的傷?”

她的聲音已經有了哭腔,“怎麽辦啊,好多血……”

她着急忙慌地去找急救箱,想要止住他的血液,可在裏面翻找了一通,卻并沒有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連紗布也僅僅只剩下一點。

“我們去醫院,我,我馬上帶你去醫院……”

桑枝把手裏的東西全都扔掉了,伸手想要去扶他,可他滿身的傷口卻讓她始終不敢觸碰他一下。

“桑枝。”

她站起來,想去拿沙發上的手機,打120,卻被他握住了手腕。

少年的嗓音嘶啞微弱,那雙半睜着的眼睛卻一直望着她。

“我在,我在……”桑枝跪坐在地上,湊近他時,仍忍不住哭。

“你說我是神。”

他開口,輕輕地說。

“是的,你是,周堯也說你是!”桑枝連忙答他。

“可我即便是神,”

少年的那雙眼睛裏似有悵惘,又好似攏着令人始終無法看清的薄霧,“也是被抛棄的那一個。”

“你不是,你不是的……”

桑枝不知道是為什麽,聽見他說這樣的話,一顆心就好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眼淚更加洶湧。

她反駁他,“你這麽好,怎麽會被抛棄?一定是,一定是他們一直沒有找到你,他們肯定,肯定會來找你的……”

“不會了。”容徽的聲音變得飄忽。

“會的!”

桑枝抹了一把眼淚,她定定地望着他,說話時仍然有些哽咽,“就算,就算他們找不到你,你還有我,我會陪着你的!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我發誓!”她甚至伸出手指,認真起誓。

“你不會的。”

容徽盯着她那雙哭得已經有些發紅的眼睛半晌,忽然說。

“你總是騙我。”

“我沒有騙你!”桑枝想要伸手去抓他的手臂,卻又怕碰到他的傷口。

她已經急得不行,“我先送你去醫院!”

“不用了。”他松開她的手腕,也不願她再觸碰他一下。

“不去你會死的!”桑枝哭得更兇了。

容徽認真仔細地看着她的眉,她的眼,想要從她的臉上尋找端倪,卻發現她的焦急與擔憂都不似作僞,他甚至找不出一點兒破綻。

他眼眶漸漸紅透,在這一刻,心頭的無助與絕望将他糾纏着,撕扯着,可他卻還是忍不住,像個孩子一樣,又伸手去握緊了她的手,掌心相貼。

“是你讓我,至少有那麽一刻,也渴望過活着。”

他驟然收緊指節,同她十指緊扣。

他眼底有陰郁籠罩,他握緊她的手,力道漸漸越來越大。

“所以你最好,不要離開我。”

他的聲音忽然又變得很輕很輕,好似夢裏最朦胧的呢喃。

彼時,桑枝明顯感覺到,自己被他緊握着的右手掌心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動似的,鑽出她的掌心,帶着灼燒難忍的溫度,令她一時難以忍受。

符紋的光芒漸漸盛大起來,桑枝親眼看見原本印在自己掌心裏的那半道符紋驟然在半空中放大成星盤似的光影,迅速轉動着,驟然就将容徽整個人都包裹起來。

一道道繁複奇特的符紋湧進他的眉心,融進他的四肢百骸,氣流在他的每一根血管裏湧動沖撞着,他整個人蜷縮在地上,始終抿緊嘴唇,痛苦不堪。

“容徽?容徽你怎麽了?”

桑枝伸手去觸碰他的肩,留有淚痕的一張面容上滿是驚慌無措,她眼睜睜地看着他額角與脖頸的青筋突起,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可她卻始終什麽都做不了。

桑枝只能俯身去抱他,一聲又一聲地叫他的名字。

那只貍花貓也急得來回亂轉,發出喵喵喵的聲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窗外的雨勢終于有所減緩,桑枝發現,被她小心抱着的少年身上纏裹着的淡金色光芒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已經消失,而他那張蒼白的面容就在她的眼前。

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睜開了雙眼,那雙漆黑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深邃無邊的濃深夜色一般。

桑枝眼眶還留有淚花,在這樣寂靜無聲的夜裏,她動了動發幹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輕聲喚他,“容徽?”

誰知下一秒,她忽然就被他翻身按在了地上。

他的眼尾還沾着些血跡,猶如殷紅的脂痕,猶如流霞最後的餘韻。

桑枝愣愣地望着他,還有些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此刻看着她的這雙眼睛裏的神情,好像有了細微的變化,可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變化,桑枝此刻大腦空白,完全想不起來。

她如果還能夠正常地思考,應該就會發現,眼前這個少年的這雙眼睛,幾乎與當初在那條深巷裏,扣着她的脖頸,嘲笑她時,一般無二。

正在桑枝晃神的瞬間,她未料到覆在她上方的他竟忽然低首,冰涼柔軟的唇瓣輕觸她的。

桑枝瞪大雙眼。

下一刻,他忽然咬破了她的唇瓣。

桑枝沒有防備,被這忽然尖銳的疼痛刺激得眼睛裏又籠了一層淚花。

肩胛骨處仍有鮮血流淌出來,可他卻并沒有理會。

當他松開她時,她下唇細微的傷口有一點血珠冒出來,于是他伸出手指,用指腹輕輕地擦過她的唇瓣。

在女孩兒呆滞的目光中,他捏住她的下巴。

“你是希望我該叫你什麽?”

“桑枝?”

他垂着眼睛,纖長的睫毛遮住他那雙眼睛裏更多晦暗的情緒,嗓音如敲冰戛玉般清泠:

“還是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  容徽::)我以為她喜歡我,結果她只是想當我的姐姐?

桑枝:我以為他就是個弟弟,結果他???

————

啊啊啊啊啊趕上了!!!今天是三更合一,愛你們麽麽噠!!!感謝在2020-06-02 23:48:25~2020-06-03 23:47: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阿無 100瓶;F v?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