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抹微紅(捉蟲)
桑枝從不否認, 當初她之所以會喜歡容徽,也僅僅只是因為她在那天第一眼看過他的側臉。
她還從來都沒有見過,比他還要好看的人。
那時的桑枝并不了解他, 不知道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也同樣不清楚他的那些過往。
她曾經那份淺薄的喜歡,早就在那個暴雨天裏,被吓得驟然枯萎。
如果不是因為那陰差陽錯落在她手心裏的半道符紋, 或許她這輩子都不會在和容徽有任何交集,也不會有機會去認識十歲, 十二歲,甚至是十七歲的他。
沒有人生來就是冷硬心腸, 容徽也自然不是。
桑枝見過他最天真純粹的曾經,也始終忘不了後來他躺在覆滿灰塵的浴缸裏,被割破的手腕不斷有鮮血湧出來的場景, 那一寸寸的紅, 是她直到現在都忘不掉的畫面。
當她開始慢慢走近他, 了解他時, 好像之前那許多因他而生的恐懼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已經消散無痕。
或許是從那天,他用那樣依賴的目光望向她, 甚至擁抱她, 她聽見他的那聲“姐姐”,她就已經不再對他心懷恐懼。
桑枝也曾偷偷想過,要是容徽能夠一直那麽乖就好了,最好不要再變回曾經那副好像渾身是刺, 抗拒所有人的接近的那個他才好。
可這對容徽,到底是一件不夠公平的事情。
可當容徽真的恢複記憶,當桑枝昨天在教室裏看見他第一次脫去僞裝,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時,她卻心生怯意。
桑枝甚至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怎樣面對他。
因為恢複記憶後的他,看起來又變回了曾經那副難以接近,疏冷如霜的模樣。
但桑枝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在昨夜,在那一刻,她卻聽見他低頭湊在她的耳畔,低聲期盼,“喜歡我,好不好?”
桑枝幾乎是落荒而逃。
她穿過窄巷半刻不停地跑回家,關上自己卧室房門的瞬間,她靠在門上,劇烈地喘息着,連腿也有點發軟。
容徽……
容徽他,怎麽可能會……喜歡她?
那麽她呢?
如果說以前那份淺薄的喜歡已經湮滅無痕,那麽現在呢?她對他抱有的,究竟該是是怎樣的一種情緒?
或許她的潛意識裏,就已經有了一種答案,但彼時的她,已經心亂如麻,無法分辨。
桑枝昨晚幾乎一夜難眠。
在小區外的早餐店裏買了一個豆包和一杯豆漿,桑枝走出來的時候還在打着哈欠。
她的眼下有着一片極淺的青色,眼眉間是難以掩飾的疲态。
但哈欠剛打了一半,桑枝就看見站在人行道那邊的樹蔭下,那一抹修長清瘦的身影,她張着嘴巴,眨了眨眼睛,險些以為自己看錯。
反應過來,桑枝連忙低下頭,邁開步子小心翼翼地想要往旁邊挪。
但在他偏頭看向她時,桑枝驟然停頓,整個人僵在那兒,一只手拿着一杯豆漿,另一只手拿着豆包,不知所措。
下一秒,她就見他向她走了過來。
在往公交車站臺那邊走的時候,桑枝埋着頭,有些心不在焉地咬着豆漿的吸管,另一只手裏的豆包卻不敢再咬一口。
“桑枝。”
她忽然聽見身側傳來他清泠的嗓音。
桑枝停下來,“什,什麽?”
她連看他都沒敢多看一眼。
腦子裏一直裝着昨天夜裏的事情,桑枝渾身都寫滿了不自在,走路都差點兒要同手同腳,可容徽看起來卻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神情如常。
桑枝差點就要懷疑昨天晚上的那一切,其實是她做過的一場夢。
反正,從那天他忽然親她那一下之後,她就總是會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
正在桑枝胡思亂想的時候,她手裏的那杯豆漿卻被他奪走。
“你幹嘛?”
桑枝下意識地擡頭,“你不能喝這個,你會難受……”
話說一半,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而她對上的,他的那雙眼瞳裏卻像是有極淺的光亮閃爍,像是有些歡喜。
在桑枝那雙杏眼的注視下,他向她伸出自己的一只手,纖長的眼睫微顫,竟也微微垂首,一時間連眼尾都透着微粉的顏色,好似冰雪消融後的早春時節裏,綻放的第一抹紅。
他有些羞怯地抿了抿薄唇,像是躊躇了片刻,才說:“我想牽着你,可以嗎?”
桑枝早已被眼前的這樣一張漂亮的面龐給迷得大腦有一瞬停滞思考,等她回過神,想明白他剛剛說了什麽,她又變得傻呆呆。
“……?”
桑枝愣愣地盯着他素白修長的手指,幾乎就要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直到她忽然被他的手指捏住指節,屬于他掌心的微涼溫度浸透她的肌膚時,卻好似一團灼燒得火焰,一直竄去了她的腦海裏,燒得她的腦子都只剩空白一片。
桑枝嘴唇微顫,擡頭望見身旁的少年的側臉。
他眼尾的微紅痕跡已經暈染到了他白皙的臉頰,眼睫也在不斷地顫動着,就連耳廓也隐隐有些發紅。
她或許并不知道。
此刻只是這樣輕輕地牽住她的一根手指,他就已經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胸腔裏的那顆心也好似不夠聽話,跳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迅疾。
這是一種完全陌生的情緒,卻并沒有讓他心生排斥。
在公交站臺等車的時候,周圍一直有人将目光停留在桑枝和容徽的身上,但大多數人的視線還是主要集中在了容徽的身上。
他過分出色的容貌總是能夠輕易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注視。
或許也是因為她和他都穿着藍白的校服,所以周圍許多人的目光都是神色各異,桑枝甚至還能聽見他們小聲讨論着什麽“早戀”之類的字眼。
桑枝的臉已經有些發紅,她想要掙脫開他的手,卻反而被他握得更緊。
“容徽……”
桑枝只能湊近他,小聲說,“你,你別牽着我了,好多人在看我們……”
“不要。”
容徽垂着眼簾,也沒有在看她。
桑枝被他果斷的兩個字哽住,正想再說些什麽,卻見公交車已經來了,沒有辦法,她只能在公交車停下來的時候,拉着他趕緊上車。
容徽沒有公交卡,桑枝直接刷了兩次自己的卡。
車上有一些穿着三中校服的學生,在桑枝和容徽走上來時,有些小女生就忍不住小聲驚呼,然後當他們的目光落在容徽牽着桑枝的手時,他們的目光又變了幾變。
桑枝差點沒用書包擋住自己的臉,她找了個靠窗的位置趕緊坐下來,埋頭啃豆包。
快吃完的時候,她還是沒忍住偏頭看了一眼從頭到尾安安靜靜坐在自己旁邊的容徽,卻正好撞見他正将手肘撐在前面的椅背上,那雙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桑枝僵住。
差點兒沒被嘴裏咬着的包子嗆住。
容徽适時遞上那杯已經被他拿在手裏很久的豆漿,“喝。”
桑枝伸手要去接,卻被他躲開。
然後她眼睜睜地看着他把豆漿湊近她,吸管已經在她的嘴邊。
桑枝的臉已經徹底燒紅,周圍有許多人仍然在往他們這邊看,可她對上他那雙像是很平靜的眼眸,最終還是乖乖地咬住了吸管。
容徽的眼睛微彎,伸手戳了一下她微鼓的臉頰。
她臉頰燒灼的溫度殘留在他的手指間,令他總忍不住摩挲着自己的指腹。
幸好下車後,容徽也沒再要牽着她的手,不然桑枝還真不敢踏進三中的大門。
上午第三節 課下課後,桑枝又在走廊外看見了那些故意來回路過的女生,她們的目光越過教室的玻璃窗,紛紛停在容徽的身上。
像這樣的情況,每節課下課都有發生。
桑枝也沒有什麽心思做練習冊了,她再一次被窗外忽然湊近的女生的臉吓了一跳,她憤憤地去看容徽,卻見他正低垂着眼,虛虛地盯着一處,像是有些出神。
或許是察覺到了什麽,他偏頭,正對上身旁女孩兒的那雙杏眼。
他睫毛眨了一下,側臉在這樣明亮的光線裏,被浸潤得更加瑩潤無暇。
似乎是有些不太明白她為什麽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他的目光停在她的面龐片刻,忽然伸手從自己的外套衣兜裏摸出來一樣東西。
桑枝眼見着他向她伸出手掌,她看見一顆糖果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裏。
他的那雙眼睛正看着她,如同被擦拭過的星子一般,墜在他的眼睛裏,終于撇去她之前曾見過的空洞無神。
桑枝的目光在他的面龐和他手心裏的那顆草莓糖之間徘徊,心頭忽然的悸動令她在此刻稍顯恍惚,呼吸都亂了。
桑枝默默接過那顆糖,卻不敢再看他。
窗外有女生注意到這一幕,桑枝轉頭的時候,剛好對上她們的注視。
她握緊了手裏的那顆糖,皺起眉,幹脆拉過窗簾,遮擋住外面的那些人所有的視線。
外面傳來不滿的聲音,桑枝輕哼一聲,當做沒聽見。
把那顆糖喂進嘴裏,桑枝不經意地一回頭,就看見平時這個時候老是在打瞌睡的孟清野這一次,竟然是清醒着的,還一直在盯着容徽的背影看。
桑枝終于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情。
于是她湊近容徽,“你是回來拿玉墜的嗎?”
她的聲音很小,容徽要微微側身往她那邊低下去一些,才能聽得清。
“嗯。”
他應了一聲。
“那,你為什麽不變成周堯的樣子了?”
桑枝很疑惑。
容徽的那雙眼睛裏光影微閃,也許是想起來記憶倒退到十七歲時,他同桑枝一起在新湖公園裏度過的那個下雪天。
他忽然反問她,“不好嗎?”
當他終于願意嘗試着,不再做不被所有人看見的存在,當他終于願意,站在這夏日熾烈的陽光下,或許這只是他的一時興起,又或許,是他終于決定面對過去。
那夜他在桑枝的眼前消失,恢複意識時,就已經身在一個煙雲籠罩的地方,那裏只有一片虛無的白。
那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容徽并不清楚。
他是耗費了一些時間與心力,才終于找到了離開那裏的法門,再一次回到這裏。
從那夜山林之中忽然降下來的強大的黑紅氣流,再到後來那片雲霧缭繞的極盡純白之地,容徽本能地察覺到,那些都同他原本的來歷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挺好的。”
桑枝盯着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小聲地答。
“但是,”
她生怕坐在容徽後面的孟清野聽到她的聲音,就又湊近了他一些,聲音仍舊很小:“孟清野他老是看你,他是不是把你認出來了呀?”
畢竟,容徽是在十幾年前有過生活軌跡的人,當時外界又對他多有關注,就像桑枝那次撿起來的那張報紙上印着的那張他的照片一樣,他曾經留下的痕跡,一直都沒有消散。
“那些人不會再記得我的樣子,”
容徽只是簡短地答。
但聽桑枝提及孟清野,他頓了一下,“他當時才兩歲,也許早已記不清我了。”
在容徽終于肯以自己的本來面目出現在衆人面前的那一刻,這個世上所有有關于他曾經存在過的痕跡,都已經被他用術法抹去。
他們或許還會記得十幾年前有一個叫做容徽的少年割腕自殺。
但他們絕不會再想起來他的模樣,而那些報紙網絡上存在着的他的照片,也都已經悄然消失。
孟清野,或許會是那個漏網之魚。
因為他脖頸上戴着的那枚玉墜,容徽的術法或許并不能對他起作用。
可一個兩歲的孩子,會記得多少事情?
即便他記得,那又怎麽樣?
容徽的眼底閃過一絲譏诮,并沒有心思去管身後的那個少年此刻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哦……”
桑枝聽了他的話,也算稍稍放下心來。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容徽并不在教室裏,桑枝收拾了一下,就打算跟封悅去食堂吃飯,但她回頭看了一眼容徽的課桌,她又想到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就又有點猶豫。
原想跟封悅說她不去食堂吃飯了,桑枝卻被教室外匆匆走進來的一個女生撞了肩膀。
桑枝穩住身形,擡頭就看見那個女生将一個粉色的便當盒放在了容徽的課桌上,然後就一臉羞澀地跑了出去。
然後桑枝和封悅又目睹了好些個別班的女生趁着教室裏沒有多少人,偷跑進來,将自己精心準備的零食,或者便當盒放在他的課桌上,且漸漸有要堆滿的趨勢。
“……觊觎容同學的女生可真多啊。”封悅看得瞠目結舌。
桑枝聽見“觊觎”這兩個字,她抿着唇,盯着容徽課桌上的那對的東西看了一會兒,最終她還是拉着封悅的手,氣鼓鼓地往教室外走,“吃飯去!”
在食堂打了飯,桑枝就跟封悅找了空位坐下來。
啃着排骨,桑枝還聽見隔了一個走道的隔壁桌的幾個女生的聊天內容裏時不時有“容徽”這兩個字出現,她還不自覺地豎着耳朵聽了好一會兒。
“我發誓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男生!”
“他都可以去當愛豆了……嗚嗚嗚真的長得好好看啊!”
“容徽長得是真好看,就是看起來有點不太好接近的樣子,人冷冰冰的……”
類似這樣的彩虹屁桑枝聽了好一會兒覺得沒什麽趣,誰知道下一秒,吃瓜就吃到了自己的身上。
隔壁桌有個紮着馬尾辮的女生開始抱怨:“今天我去高二三班的教室外面看他,結果他同桌那個女生真的有毛病,反手就把窗簾給拉上了……氣死我了。”
桑枝咬排骨的動作頓時一僵。
“我也想跟容徽做同桌……那個女生也太幸運了。”有一個女生适時感嘆。
另一個女生白了她一眼,“這是重點嗎?容徽那個同桌是不是喜歡他啊?”
馬尾辮女生咬着筷子,輕哼一聲,“肯定是,但是容徽能看得上她嗎?”
“我記得那個女生上次打過架,平時那副樣子也真看不出來她那麽會打架……”
“她就裝成一個軟妹呗,就會騙騙那些男生了,我們班還有男生喜歡她呢……”
“……”
桑枝聽得內心有點複雜。
“我說你們嘴挺碎啊?”
聽着她們漸漸地越說越過分,封悅先撂了筷子,聲音放大了一些。
隔壁桌的女生終于将目光移到了她們倆的身上,或許是沒想到她們說小話讨論的人就坐在和她們隔了一個走道的那張桌子前,她們的神情多多少少也有些不大自然。
“我們有說錯什麽嗎?”但也只是一瞬,就有一個女生忍不住反駁。
她笑了一聲,抱着雙臂看了一眼桑枝,“不說別的事情,就今天,人家看的又不是你,你拉窗簾有意思嗎?”
桑枝這會兒心情不太好,也不太想搭理她們。
但見她不理,她們就更來勁了,嘴裏吧啦吧啦了一堆沒完,也虧得封悅願意跟她們互怼。
桑枝連飯都吃不下了,幹脆就擡頭看向她們幾個,“窗簾我拉就拉了,下次再有人把臉往玻璃窗上怼,我照拉不誤,不服可以找我打架。”
也是此刻,食堂門口那邊忽然有了些哄鬧聲。
桑枝還沒回頭,坐在她對面的封悅就已經伸手推了推她的手臂,“桑枝桑枝!容徽來了!”
她反射性地回頭。
少年已經脫了校服外套,只穿着一件雪白的襯衫,手裏提着一個袋子,另一只手則插在褲袋裏,周圍有太多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可他卻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似的,只是自顧自地擡眼在人群裏搜尋着什麽。
終于,他的目光停在了桑枝的身上。
那一瞬,桑枝好像明顯看見他的那雙眼睛裏有短暫的光彩閃過。
桑枝的手指收緊,眼見着他一步步地走到她的面前來。
當他在她身邊的位置坐下來時,桑枝匆忙回頭,就撞見了封悅目瞪口呆的樣子。
周圍有許多人一直在注意着容徽,見他在她的身邊坐下來,人群裏有了一陣陣的驚呼聲,還有嘈雜的議論聲。
“你,你幹嘛?”桑枝緊張得身體都變得僵硬了。
容徽卻将手裏提着的袋子放到她的眼前,說話的聲音很平靜:“為什麽不等我?”
桑枝終于看清袋子裏是一瓶礦泉水,以及一盒酸奶。
酸奶仍是她熟悉的牌子。
她忽然就忘記了自己剛剛想要說些什麽。
“我要吃飯呀……”
她小聲地說。
作者有話要說: 容徽:我不管,甜甜的戀愛一定是輪到我了:)
桑枝:……好像也輪到我了?【撓頭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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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份更新送達,因為手受傷了有點慢……碼字太難了,我明天嘗試努力加更吧。感謝在2020-06-05 23:16:25~2020-06-06 23:52: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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