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黎政端正地坐在餐桌前,就差沒把乖巧兩個字刻在臉上了。丢出這句爆炸性的話,和所有關家人一樣,注視着關山海。
不,其他人是審視。
若不是各式菜香撲鼻而來,關山海鐵定以為自己坐在審訊室裏。
作為一家之主,關之洲表情凝重地問大兒子:“山海,怎麽回事?”
說話是門藝術,同一件事,不同的表述,帶給人的理解也各有不同。
黎政這話說得就極具引導性,仿佛先有了什麽,才有這一結論性的答案。
關山海若是點頭,就代表自己曾經拒絕過黎政。像黎政這麽好的孩子,曾雅柔都把人當親生兒子養了,若是被她知道這件事,關山海的好日子也就徹底走到頭了。
倘若他搖頭,說自己沒有,那不擺明了讓曾雅柔把自己跟黎政湊在一塊麽?
這叫他怎麽回答?
關山海為難地接受着父親考量的目光,與此同時,又不明白黎政這一唱得是哪一出。回國後,說年少無知喜歡自己的人是他,和其他男人糾纏不清的也是他,怎麽到關家衆人面前,設定就成了,他是暗戀多年的可憐人,自己是朵高嶺之花。
曾雅柔等得焦急,催促道:“說話啊。”
一系列理性分析下來,關山海清楚,這個問題絕對不能輕易開口回答,但也不能一直逃避。他正着想如何巧妙地把話題繞過去,一陣笑聲成功地将他身上的所有焦點吸引走。
黎政噗嗤笑出聲來,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容:“對不起,剛才我開玩笑的。大哥畢竟是大哥,和大哥談戀愛……”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歪頭似乎是在腦補兩人談戀愛的畫面。所有人屏住呼吸等他答案,他腦補完畢後,給出結論,“怪怪的。”
若不是當年被表白的事歷歷在目,關山海都要被他高超的演技蒙蔽過去。
“哪裏奇怪了。”曾雅柔嗔怪道,“你倆一起長大,小時候就膩在一塊,又都喜歡男人,青梅竹馬的,多般配啊。”
她想法與大多數長輩相似,黎政知根知底,哪兒哪兒都好,又與關山海親厚,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也要內部消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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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政思考片刻:“我也說不好,就是一種感覺。不信您問大哥,大哥肯定跟我感覺一樣。”
焦點再次抛給關山海,關山海有了心理準備,人也鎮定許多。一直以來,他對黎政從不設防,但現在的黎政是真不簡單。黎成耀那套老狐貍看家本事被他學得差不多了,讓人不容小觑。
關山海溫和地笑着:“嗯,我也這麽覺得。媽,如果今天出櫃的人是小溪,你會讓他跟我在一起嗎?”
曾雅柔頓都不打一個:“要死了!小溪是你弟弟。”
就差沒說出“亂倫”二字。
關山海眉頭一挑:“瞧,這就是怪怪的原因。小政雖然跟我沒有血緣關系,但他跟小溪一樣,在我心裏也是弟弟。”
再次抛出當年拒絕黎政的理由,雖不是高招,但勝在好用。關山海雙手交叉放在桌上,嘴角的笑容是屬于勝利者的。
黎政回之一笑,烏黑的眸子裏看不到一點笑意,唯有極力隐藏的傷痛。
滔天的愧疚很快将關山海淹沒,那是黎政好不容易縫合上的傷口,卻被他殘忍撕開。
曾雅柔不住地惋惜:“真是的,多配啊你們,搞不懂你倆怎麽想的。”
關溪從黎政出櫃那一刻起就是搞不懂狀态了,暈頭轉向地舉起酒杯,眼睛泛着紅:“其他都不管,小政,我倆多熟啊,這事你竟然瞞了我這麽久,快,這杯罰你的。”
當初他将關山海出櫃的事告訴黎政,也沒見黎政向自己坦白性取向,好兄弟之間要這麽隐瞞嘛?太不應該了!
要不是他已經長大了,關溪這會兒早就委屈到哇哇大哭起來。
黎政于心有愧,端起酒杯,接受他的罰酒。
關山海見他一連喝了三杯,連口菜都沒吃,老毛病犯了,又心疼起來:“少喝點,自家人不講究這些人。”
“自家人。”黎政垂目,輕輕地重複着這三個字,兩手捏着空蕩蕩的酒杯,每一個字都重重地砸在關山海的心上。
關山海矛盾極了,出于本能,他不想把現在的黎政與過去的黎政區別對待,可黎政帶着敵意又頑劣的态度靠近自己,又讓他做出許多他本人也無法理解的反應。似乎碰上黎政,他所有的理智都不見了,還真應了楚澤的那句話。
說到底,黎政回國後,兩人就沒有一次正經的交談。對方是怎麽想的,他們都不清楚。曾經關系最要好的人,重逢之後互相猜對方的心思,一次次針鋒相對,太沒意思了。
生日聚會結束,黎政告別大家。關山海有意與他來一次剖心的交流,也要回公寓。
曾雅柔擔心地說:“不早了,你和山海都喝酒了,不能開車,留下來住吧。”
關山河離婚後,為了方便父母帶兩個孩子,基本每天都住在家裏。
關家在關溪大學附近有套小公寓,關溪上大學後,星期一到星期五住那裏,他又身為小弟。于是,他的房間順理成章地被雙胞胎征用了,而他,則被攆去睡黎政曾經的卧室。
別墅裏沒有多餘的客房,曾雅柔讓黎政留宿,擺明了讓黎政和關山海睡一張床——她仍舊心思活絡着。
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山海床大着呢,小時候你倆不經常睡一塊嘛,今晚湊合一晚上吧。”
關溪沒腦子,好哥們睡一塊沒事,兩個性別男、愛好男的男人睡在一起可了不得。他咿咿呀呀地叫起來:“那不成,萬一大哥和小政檫槍走火了怎麽辦?”
“瞎說什麽呢你,你大哥和小政是那麽沖動的人嗎?”曾雅柔出言責怪,繃勁的嘴角些微藏着些笑意,正巴不得關山海和黎政檫槍走火。
黎政看破不說破:“不用了,之前我叫了代駕,這會兒應該快到了。”
話音未落,手機發出響聲,正是代駕打來的,說人已經在別墅門口了。
挂斷電話,黎政揮揮手說:“叔叔阿姨,我先走了。”
事情一拖,就沒完沒了,關山海主張今日事今日畢,聞言道:“我跟你一起。”
黎政展顏一笑:“代駕只有一個。”
關山海立刻回他:“所以,還有我的座位。”
這話沒法反駁,黎政點頭同意。
離開前,關山海去了趟衛生間,曾雅柔半道截下他,他以為曾雅柔要說黎政的事情,沒想到對方只是問他明天要不要用車。
關山海不答,而是問:“您要用?”
曾雅柔點頭應是,關之洲的車出了點小問題送去修理廠維修了。
關山海沒做多想,一指自己的包,讓她去拿車鑰匙。
然而,當關山海站在公寓門口,第三次翻邊全身上下的口袋和公文包也找不到鑰匙後終于明白,當時曾雅柔不提黎政,是因為她直接把包裏所有鑰匙都拿走了,連同那把單獨的公寓門鑰匙。
方才下車後,關山海鄭重其事地對黎政說,一會兒有事要同他說,黎政自他身後上前一步問:“怎麽了?”
猜到曾雅柔女士的用意,關山海好笑地搖搖頭:“鑰匙忘帶了,去你家談吧。”
錯愕自黎政臉上一閃而過:“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