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片空茫的空間裏，一位少女抱膝坐在地上，她将頭深深的埋在自己的手臂間，讓人無法看清她臉上的神色。
噠——噠——
身後傳來清晰的腳步聲，有人來到了她的身邊，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默的站立着。
沈馳不想搭理那人，連頭也沒有擡，甚至還用力的繼續把頭埋進手臂。
見她這樣，像是在看鬧脾氣的小孩子一般，那人無奈的嘆了口氣。
沈馳只裝作沒聽見。
一陣沉默過後，那人挨着她坐了下來。
“為什麽？”沈馳悶聲問道。
江禾知道她在問她為什麽不顧她的阻攔，一定要去赴這場注定走向死亡的局。
“我很抱歉……”
“但是你得明白，沈馳，這些都是無法更改的過去。”
沈馳聽到這人的話，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她擡起頭，注視着坐在身旁換下一身戎裝，穿着鵝黃紗裙的女子，認真的說：“我明白，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江禾眼含笑意的看着沈馳，輕輕的拍了拍她的頭。
“我很抱歉把你牽扯進來。”
“但這既是我的選擇，也是你的選擇。”
“……這座城到底是怎麽回事？”
江禾的轉頭，用着和沈馳相同的動作抱膝看向遠方，悠長又空寂的目光飄向了未知的地方。
江禾向沈馳講述了雲城幻境的事。
當日被獻祭的人們強烈的怨恨和期望，不只生生将斐殊供養成神，也将他束縛在了這片土地上，同時對生的強烈的渴求使得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即便是死亡也無法安息，只是一日一日重複着生前的事情，假裝自己還幸福的活在世上。
然後一邊又一邊的經歷死亡的絕望。
已是整整一千年了。
沈馳想到了黑龍形态的斐殊，她曾見過他，在無盡虛妄海上。
“我在這之外見過斐殊。”
提起了斐殊，江禾又是長長的嘆了口氣。
然後沈馳從江禾口中了解到了斐殊這漫長的千年中無望的掙紮。
被束縛在這片土地上的龍神，随着日複一日重複的終局，逐漸被無邊的負面情感充斥。被供養出來的神明，要回應自己的信徒們的請求才行，可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已經死去的無法安息的信徒們，在渴求着生。
那些情感如同詛咒，在不斷的侵蝕着龍神的思維。
“所以，終有一日，無法忍受的龍神，抛棄了自己神明的身份，忍受無邊的蝕骨之痛，堕為了大妖，掙脫了土地和人民的束縛，卻被掏空了那顆能夠感受到情感的心，最後只能一日又一日，漂泊在無盡虛妄海上，向路過的人祈求答案。”
沈馳聽着這樣的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斐殊他……”
話尚未說出口，那些複雜難辨的感情湧上心頭，沈馳抽着鼻子，隐約感到了自己眼眶的濕意。
“沈馳”。
江禾拍拍手，站起身，神情莊重肅穆的看向她。
沈馳被這種氣氛感染，也一臉緊張的站了起來。
“怎麽了嗎？”
“尚國破滅，失去了家園的百姓無處憑依，永無安息之時，也無安息之處。”
“如今你來到這裏，我想向你請求，給所有人一個結局。”
沈馳怔怔的看着江禾：“我能做什麽？”
江禾看着沈馳，突然笑了，溫柔的像是春天的細雨。
“給大家一個家吧，沈馳。”
沈馳聽到江禾一字一句的對她說道：
“我将這如今只剩一人的國托付給你，也将這唯一的神托付給你。”
“請求你給與衆人安息之地，終結這場無盡的輪回。”
“也請求你讓神明讓從無邊的苦痛中脫離，然後重臨神位。”
“我要做什麽？”
沈馳的話音剛落，周圍出現了一個又一個隐隐綽綽的身影。
沈馳聽到這些明明并不相同的人卻從心底發出了同樣的聲音，他們說：
“請成為這國家的君主，這國家的帝王，您的所在就是我們的安身之處。”
“我……”
随着化為光點消失的衆人，那片白茫茫的空間也在褪去，斐殊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沈馳和斐殊面對面的站在這破敗的城池中央，那些虛幻的繁華終于消失了，露出殘破的真實。
斐殊牢牢的盯着沈馳，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沒有動作，也不說話，讓她不由得有點尴尬。
沈馳不好意思的摸摸臉，想着自己現在的臉一定是花的不能看了，正出于惱羞成怒的原因想瞪他一眼讓他不要再看了的時候，斐殊動了。
他緩緩的垂下頭，那讓沈馳恍惚想起了那日虛妄海上，兇惡的大妖低垂下頭的動作。然後男人單膝跪在了這一片廢墟之上，跪在了沈馳的面前，右手撫上了自己的心髒，任由自己絲緞般的長發拖曳在地上，染上了灰塵。
“斐殊？”
沈馳驚訝的看着這人的動作。
“您是否願意繼承這破敗的國家……”
沈馳第一次見斐殊這個樣子，即便當年的重兮君上，這人也是高傲到連禮都不行的，如今卻對着她表現出了臣服的姿态。
沈馳怔愣的聽着他的的話，那聲音，仿佛就在她的耳邊。
她聽到他說：
“成為這尚國唯一的主人，唯一的帝王，也成為……”
“我唯一的主君。”
沈馳突然無法控制自己的心跳，男人單膝跪在地上，以仰視的視角看向她，和男人金色的眼睛對視着，直到這一刻，她才終于明白，那日無盡海上大妖眼裏的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祈求到底是什麽。
他在對她說，不要抛下我。
沈馳又想到了那片空間裏的事，想到了那些已經得到永恒安息的人。
沈馳回應了他們的請求。于是空間開始坍塌。
“我要走啦，小姐姐！”有小姑娘蹦蹦跳跳拿着糖葫蘆笑嘻嘻的和她打着招呼。
“您恐怕再也吃不到像我這兒這麽好吃的肉包子啦！”賣包子的小哥調笑着從她身旁走過。
“像您這樣的姑娘，其實用什麽脂粉都好看！”脂粉鋪的夥計向她比了個大拇指，然後從她身旁掠過。
“要好好和哥哥相處啊！”守城将對她眨眨眼，拍了拍她的肩膀離開了。
“我們阿禾終于能好好休息喽！多虧了沈丫頭呀，阿禾還是那麽讓人驕傲啊……”江老太太笑眯眯的一邊走着一邊口中還在嘀嘀咕咕的。
最後是江禾，她站在她面前，用一種包容的溫和的目光看着她。
“江禾……”
“嗯？”江禾眼含笑意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你到底是……”
“我呀。”
“我就是你呀。”
沈馳呆呆的看着江禾綻放出的如日光般燦爛的笑容。
“我是你的過去，也是你的未來。”
“而你是世界上另一個我。”
我的過去和……未來？
“禾丫頭！要走啦！”江老太太在遠處呼喚着。
“來啦，奶奶！”江禾語氣歡快的應着，仿佛回到了尚未離家無憂無慮的少女時期。
江禾跑過去，從沈馳身邊經過時，沈馳聽到她對她說：“放心吧，我們的努力不會白費。”
“沈馳，我祝你一生坦途，順遂無憂。”
随後便是仿若星河逆流，漫天光點飛向天際。
回過神來沈馳深吸一口氣，忍住了漫到眼眶的淚意，用力的扯開一個像江禾一樣燦爛的笑容。
“我願意，斐殊。”
像是沒有反應過來似的斐殊一下子愣住了，沈馳就那樣笑盈盈的站着，看着他難得一見的表情。
下一刻，斐殊站起身，沖過來将少女緊緊的抱在懷中，像是在抱着什麽失而複得的珍寶。
一聲嘆息消逝在沈馳的耳邊。
“一千年了……”
作者有話要說： 1神代往事，完
2只剩一人的尚國，人是斐殊，神也是斐殊，在江禾心裏斐殊還是當年那會的國師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