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王後娘娘”溫暖的陽光融化了些許冰雪,桐夫人便趁着這大好的暖日來向王後請安。
“恩”擡眼看了下面前溫順的女子,王後笑道:“阿桐,寒風四起,近來身體可好”。
“多謝王後娘娘關懷,妾一切安好”若說這宮裏的女人還有誰能令一向眼高于頂的桐夫人高看,那便只有王後一人。爺爺是三朝元老,父親、兄長皆是朝中重臣,與大王又是亦師亦友的關系,雖說她家在朝中也是頗有威權,但是根基遠沒有王後一族紮的穩當,且王後自身又有才女之名,溫良賢淑,誰人不道一聲好。是以,在這宮中,她也只會對王後低眉垂眼。
和順的眉眼本就看着令人如沐春風,此刻,王後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溫和的讓人心底發軟,桐夫人不禁心道:難怪大王對王後總是另眼相待,伉俪情深。
“王後娘娘,妾前幾日聽聞玉姬公主想要找一個陪讀,不知現下可有找到合适的人選”桐夫人談笑間随口帶過道。
“玉姬那孩子啊……”王後輕輕搖了搖頭,無奈卻又寵溺道:“她啊,太會鬧騰了”。
“公主還是個孩子,自然活潑可愛”這玉姬也是好命,雖然親娘生下她便血崩而死,卻得了王後垂憐,整日沒心沒肺的快活,不過……天真無知的孩子,有時候比最毒的毒蛇還要可怕。
“若是公主的陪讀還沒有合适的人選,妾這裏倒是有一個人選,只是……不知王後娘娘是否會同意”桐夫人一臉糾結道。
“哦,是哪家的孩子,說來聽聽”王後溫和道,眼裏滿是期許。
“是……媚夫人的女兒”
“……”
空氣在一瞬間冷凝,桐夫人垂首在一旁等候王後的答複,沉默久久。
“阿媚麽……”看着院中被積雪壓垮了枝幹的殘樹,純潔的美好在此刻卻成了滅殺一切的災難,冰冷無情。收斂眸中神色,王後語氣溫和道:“這麽多年過去了,也只有你念想着她,當初你與她那般要好,連本宮都羨慕你們的情誼,如今你還想着她的孩子,幫着她,本宮真是慚愧”。
“王後娘娘,您當年已經盡力了,若不是您,阿媚她可能已經一屍兩命,怎麽還能活到今日”輕拭眼角的淚滴,桐夫人好似想起了昔年光景,神情一片愁苦道:“如今她在冷宮,日子凄苦,那孩子也是可憐,所以妾聽聞公主想要找個陪讀,就覺得是否可以讓那孩子試試,不管怎樣,那孩子也是大王的骨肉啊”。
“恩,你說的對”王後握住桐夫人的手安慰道:“你也不要太難過,你身子嬌弱,要好好保重自己,是本宮疏忽了,以後本宮會好好照拂她們母女的”。
“王後娘娘,妾怎能讓您為難”紅着眼眶,桐夫人嘆息道:“您也是不易,大王當年有多恨,您怎能不明白,能保住她們已經讓您被大王責怪,其他的就由妾來做吧,那孩子也是可憐,妾一定會好好疼惜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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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便交給你了,大王那邊本宮會去說的,不管怎樣,王家的孩子總要有王家該有的樣子,就讓她同玉姬一起去上學吧”眉梢的淡淡愁意已經逝去,王後寬慰道。
“娘娘厚德,妾替媚夫人多謝娘娘仁愛”桐夫人垂眼笑道,嘴角微微翹起。
“娘親……”忍着身上的粘膩,徐紫夜可憐兮兮的瞅着女子,不知道這怪異的事什麽時候結束。她是很喜歡洗澡啦,剛才她樂呵呵的幫母親把用積雪化出來的水燒開,沒想到等待自己的卻是一桶黑乎乎的粘稠物體,當下心裏發悚,她還以為那些都已經被她吃光了。
女子沒有理會孩子可憐的大眼,自顧自在一旁做着衣服,時不時會把手放在木桶外側,感知裏面的溫度。
見母親依舊無動于衷,徐紫夜只得認命的繼續坐在木桶裏,被黑水吞沒。至少她該慶幸,因為這黑色的東西被雪水稀釋了,比起之前吃的那碗怪東西,味道聞起來已經好了很多。
眼角瞥見徐紫夜失落忍耐的神色,女子手上的動作微頓,但是很快便又恢複常态,速度不減。
她的孩子,果然是不一樣的。
待時間差不多了,女子便把徐紫夜從黑水裏抱出來,擦拭身體,待擦到下面時,女子的手頓住,眼中酸澀,然後繼續清理,嘴中嚴厲道:“記住了,不要讓任何人看見你的身體”。
“恩,知道”這個母親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雖然不知道母親為什麽一再重複,不過這個肯定很重要。
“哼,青天白日的,把門關的這麽嚴實,是在裏面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嗎,砸開”
熟悉的聲音自外面傳來,女子淡漠的神色又冷上了幾分,快速給徐紫夜穿好衣服,走到門邊,在第三聲砸門聲到來之前,打開了門。
砸門的人一時沒收住力道,往前倒進了屋裏,臉上頓覺無光,把女子罵了一通,但是見對方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心中更是岔怒,轉而盯着徐紫夜,惡狠狠地剮了一眼。
“這是什麽,這麽難聞”見到木桶裏的黑水,桐夫人掩住口鼻,嗤笑道:“難怪要關起門來,這麽臭,果然要好好洗洗”。
見徐紫夜洗過以後,臉果然白淨許多,那模樣簡直像極了眼前一臉冷漠的女人。牙關緊咬,心中的火燒的又旺了幾分,這種臉,世上有一張就夠了。
“王後已經同意讓她去念書了,你該怎麽謝謝我,阿媚”把那個字從嘴中擠出來,桐惢覺得萬分的惡心。一個無名無姓的女人,仗着幾分姿色,便被大王賜了名,封了號,一個媚字,再适合不過,也十分令人厭惡,下作。
“……”女子并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手指微微縮動了一下,微乎其微,無人發覺。
“哼,你還當自己是當年寵冠後宮的媚夫人,一點眼色都不會看”想到當年種種,桐蕊一陣譏笑道:“野雞終究是野雞,再怎麽飛,也不會變成鳳凰,你的女兒,是叫徐紫夜對吧”忽然轉了話鋒,桐蕊看着徐紫夜道:“她倒是繼承了你的好皮囊,只不過不知心思是不是也和你一樣歹毒”掐住徐紫夜的臉,桐蕊森冷厲聲道。
臉上被掐的火辣辣的疼,徐紫夜掙紮着想要脫離魔爪,但還是脫身不得。女子始終不發一語,桐蕊見她這幅模樣,冷哼一聲,便叫人把徐紫夜帶走了。
從出生到現在,徐紫夜從未離開過冷宮,忽然被人抓出去,先是一愣,繼而忘記了掙紮,好奇又不解的看着外面的一景一物。
“小丫頭,從今往後你就是玉姬公主的陪讀,公主要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若是不乖乖聽話,你和你娘的日子會更不好過”冷眼看着徐紫夜,桐蕊心中譏諷,一個沒見過什麽世面的井底之蛙,既不懂王家禮數,也沒人教人情世故,哼,到時候不得罪公主才怪。同樣是公主,一個天上,一個泥裏,什麽人,什麽命,活該。
擡起頭,徐紫夜愣愣看着冷着臉的桐蕊,雖然不知道她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這幾年的冷宮生涯,讓她明白,無論多難過痛苦,都要自己咬牙挺着,母親最讨厭她流淚。
“若天下大旱,百姓流離失所,世道将亂,應當如何”當徐紫夜被帶到一處雅致院落時,屋子裏正傳來夫子循循善誘的教導之言。
“哼,在我徐國境內,盡然會出現此等慘狀,定要找出那些辦事不利的官員問罪”一道童聲憤然響起,铿锵有力,正氣淩然。
“那些百姓真是可憐,飛來橫禍,定要好生安頓他們才是”另一道溫軟聲音緩緩道。
“二殿下與太子殿下皆言之有理,諸位殿下還有何見解”之後又是此起彼伏的争論,期間還有夫子的贊許與笑聲,等到問答結束,桐蕊才帶着徐紫夜走了進去。
“張大人”桐蕊微微颔首,便将徐紫夜的身份做了一番簡單介紹,果不其然,衆皇子除了太子性子偏柔和,其他人臉上的神色都不是很好看,玉姬公主的眉宇間更滿是嫌惡之色。
誰不知道當年的媚夫人是何等姿色出衆,又是如何魅惑君主,禍亂後宮。在座的幾位殿下,其生母都對她的行徑深惡痛絕,他們自然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那你便去那邊坐着吧”張大人神色淡淡,指着角落的一個座位道。
徐紫夜就像一個牽線木偶一樣,戰戰兢兢地走到自己的位置。桐蕊看着那孩子受驚的模樣,心中快意,告辭一聲,便不再管她了,只交代教學結束後,讓人将她送回去便是了。
短暫的插曲過後,張大人便繼續教學,渾然不覺多一個人該有何差別。
不安的坐在角落,徐紫夜四處張望,她的右邊是一個男孩,他低頭看着手裏的書,一個人安安靜靜坐在另一邊的角落裏。
忐忑的坐着,直到張大人說可以休息,這屋子的氣氛才開始活躍起來,不過其他人的歡笑與她卻是一點關系也沒有,徐紫夜低着頭,手足無措。
一聲冷哼,她的凳子被人踢了一腳,擡起頭,一個男孩滿面怒容的瞪着她。
“二弟,稍安勿躁”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另一個神色柔和的男孩過來勸說道。
“太子殿下,你心善,不跟這些爛人計較,我可是惡心她們的很”徐灏皺眉道。
“哼,不知道王後娘娘為什麽同意她來做我的伴讀,太子殿下,娘娘就是心腸太好,當年都不知道怎麽被欺負的”玉姬厲聲道。
“母後既然做了這個決定,那便是希望我們能好好相處,稚子無辜,我們也要好好相處才是”太子徐正徐徐道,不過他的好言好語并沒有改變其他人的觀感,大家的神色都不是很好。
徐紫夜不知道如何自處,第一次離開家,第一次遇見這麽多同齡的陌生人,她能感覺到他們的惡意,但是她卻連怎麽自保都不知道,只能沉默着,等待回去的時刻早點到來。
“瞧瞧好好的書齋都成了什麽樣,先是來了一條吳狗,現在又來了一條毒蛇,簡直髒了這地,污了我們的眼”不知是誰挑起的話端,其他人跟着附和,有人起哄既然是一條狗和毒蛇,那就要給他們鎖上鏈條,不讓他們出來害人,接着,那些好事者不知哪來的繩子,嚷嚷着要把徐紫夜和吳圉淵綁在一起。
太子看不過去,好言勸了幾句,但是沒人理會,更有人把徐紫夜的桌子給扔到了外面,将她和吳圉淵綁在一張凳子上。徐紫夜驚恐不安地瑟縮着,而身旁的人,自始至終都安靜沉默,好像整件事與他全無關系,置身事外。
“呵呵呵,吳狗配毒蛇,天生一對”衆人見兩人狼狽的模樣,心情大好。
“恩咳”
一聲低咳,衆人見張大人回來了,也便不再鬧騰,乖乖回到座位上繼續上課,而張大人淡淡掃了二人一眼,也沒多說什麽,衆人見夫子也不待見二人,心中更是自得。
徐紫夜扭了扭腳,那些人綁的很緊,勒的她腳疼。微微側頭看向身旁的人,姣好的面容一片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緒,奇異的,徐紫夜忽然覺得心中的不安在被慢慢撫平。
這樣的安靜,令人心安。
見他不受影響,還在翻看書本,徐紫夜也靜下心來,好奇地看着那一頁頁自己從未見過的黑色線條。
書齋內童聲郎朗,陽光溫暖,照耀着每一個孩子稚嫩的面容,而在角落裏,兩個孩子在那被人厭惡的陰暗中緊緊相依,隔絕而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