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天,正是小年。

鄭雨在房間裏用完了早飯,下樓時才發現,客棧裏空蕩蕩的,就只有小宛在忙,小蟲兒不知去了哪裏,花老板也不在櫃面後頭。

靠近樓梯的一張桌子上孤零零放着一柄很叫人眼熟的細刃劍。

鄭雨觀望四下,問小宛說:“小宛,花老板和小蟲兒呢?他們人都到哪裏去了?”

“昨天小蟲兒哥告訴掌櫃的沒有木炭了,所以一早起來他們兩個就背着大竹簍出去了。”小宛看見她,提過一只茶壺,往裏面擱了兩匙茶葉,“夫人稍等,我去給您沖茶。”

“那這個劍是——”

布簾一掀動,小宛走到後堂裏去了,鄭雨張口話說到一半,讪讪止住了。

“是野狐的。”樓上有人代答。

鄭雨擡頭往上看,看見了蘭萃。

“我起得早,正巧看到野狐和花掌櫃他們一起出去了。”蘭萃說,“枯葉鎮不大,野狐嫌帶着劍麻煩,所以就丢下了。”

鄭雨怪疑:“我也是這樣說的,只是不曉得他為什麽會把劍落在這裏。”

蘭萃笑道:“肯把随身刀劍落下的殺手,我也還是第一回遇到呢。”

野狐的那柄細刃劍看上去纖巧輕薄,甚為雅觀。

鄭雨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那柄劍:“我覺着,野狐的劍似乎比高姑娘的好看些。”

“別碰它!”

聞得驟然的一聲喝止,鄭雨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吓得不輕。

蘭萃居高臨下望着吓白了臉的鄭雨,緩了聲說道:“那把劍,你最好別碰。”

林火從她身後的房間裏走了出來,林火看了看蘭萃,又看了一眼樓下的鄭雨,低頭問了一句什麽話。

“大哥,我想到樓下去。”蘭萃攀住林火的手說。

于是林火就把蘭萃連輪椅帶人挪到了樓下。

鄭雨捂着心口,呆愣站在桌前。

蘭萃瞥一眼鄭雨身後桌上橫着的那把劍,對她說道:“你是好人家的姑娘,野狐的劍上血腥太重,很晦氣,能不沾染,你就不要去沾染了。”

鄭雨扭頭看着那柄細刃劍,猶豫了一會兒,然後點頭往旁邊移開了幾步,輕聲朝蘭萃道:“多謝提醒了。”

林火用毯子将蘭萃的腿蓋好以後就轉身上樓了。

小宛把茶水提來,在另一張空桌上沏好了兩杯熱茶。

蘭萃端起其中的一杯茶,聽着屋外簌簌雪落的聲音和呼呼過往的風聲,隔了半晌,說道:“枯葉鎮的雪景,真美。”

蘭萃的輪椅停在離桌子半臂遠的地方,鄭雨攏起幾縷垂落的鬓發,在蘭萃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了。

小宛取了掃把出去掃雪,透過被掀開的半邊門簾,白茫茫的飛雪景象在鄭雨眼前一閃而過。

——雪下得那樣大啊!

悄靜的廳子裏除了兩個姑娘家就再沒旁人了。

鄭雨咬住唇角,遲疑了好久,終于小心翼翼開口探問道:“蘭萃姑娘要等的人,今年大概是……不會來了吧?”

“會來的,一定會來。”

“可是雪下得這麽厚重,路上一定很難走……”

“他從不食言。”

一時間,鄭雨不知該說些什麽。

“今天已經是小年夜了呀!”蘭萃忽而擡起臉喃喃自語道,她眸光一定,稍後又輕聲笑了起來,“也許你說得對,他會因為道路難行而誤了約定的時日,但他對我說過只要他不死,就一定會來,所以我相信,他現在,必然是在趕來的路上,他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履行曾對我許下的承諾。”

鄭雨端詳着蘭萃柔美的臉,莞爾道:“我猜,你是喜歡着那位故人的。”

蘭萃垂下臉,沒有再說話。

花掌櫃他們背炭回來的時候,還捎回了兩籃子的菜。

晚上是小年夜,難得康珏心情好,沒有鬧脾氣,好好地大展拳腳做了許多菜,湊了一大桌子,小蟲兒和小宛把三張桌子拼在一起,盤碗碟子擺得滿滿當當,關了客棧門,所有人擠攏坐着,倒一點兒也不覺得冷了。

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聊天的聊天,唱歌的唱歌,一桌子人親近極了。

花掌櫃坐首座,左右兩邊最近的分別坐着康珏與野狐。

共同舉杯後,花掌櫃得高梧月、孫氏夫婦敬了兩杯酒,其後就一直在同野狐說笑共飲。

酒逢知己千杯少。

也不知是喝到第幾杯的時候,康珏在旁邊冷哼了一聲,說道:“喝完這杯,再喝一杯,當家你就要醉倒了。”

酡顏微醺的花掌櫃愣了愣,舉杯的手半道兒給僵住了。

坐在康珏邊上的小蟲兒眨了眨眼睛,瞅着她說:“春來,有時候我真的很懷疑你是不是喜歡掌櫃的。”

“放你娘的——”康珏撂筷子罵到一半忍住了,她瞥了一眼花掌櫃,不屑道,“我喜歡他?我眼瞎才會喜歡他這樣的小白臉!”

花掌櫃忽地變了臉色:“春來,你說我什麽?”

康珏翻了他一個白眼:“我是稱贊你,說你這個人白皙俊俏。”

花掌櫃臉上神色灰沉沉的。

在花掌櫃要發火之前,小蟲兒趕忙站起來堆起一臉的笑,殷勤地給他夾了兩筷子的菜:“哎唷,掌櫃的,這不是你最愛吃的碗蒸肉嗎?還有這個炒河蝦!來來來,人多筷子多,再晚可就沒有了!嗳,別愣着,快嘗嘗看吶!”

“真是一只機靈鬼。”高梧月用筷子敲着碗戲谑道。

高梧月與野狐坐在同一邊,中間隔了孫氏夫婦,她的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讓全部的人聽見。

滿座客人都在,花掌櫃忍了又忍,雖然沒有說什麽,但卻陰沉着臉把酒杯擱下了:“今年客棧裏統共壞了兩口鍋、兩張桌子、一條凳子,碎了三只花盆,以往是東西壞了、碎了我自己貼錢補好,現下想想十分不妥,你們心情不好拿物件撒氣,我憑什麽就要當這冤大頭?每年除夕夜,我都雷打不動給你們包三兩四錢銀子,今年也照舊,小宛來得晚,就領個四錢零頭,但是你們這次都必須要刨去我貼補物件花費的銀錢!”

小蟲兒眼睛立馬就直了,他心裏一邊盤算一邊問道:“掌櫃的,你買的花盆是多少錢一個的?”

花掌櫃冷笑:“應天府城南張阿伯制的花盆,沒有少于兩錢銀子的。”

小蟲兒一聽,眉頭擰成一團,雖然很心疼,但瞥一眼變了臉色的康珏,還是撫着心頭暗自慶幸了一番。

花掌櫃挑眼看康珏:“至于春來你,不僅沒了三兩四錢銀子,還需額外補我七錢。”

一瞬間,康珏臉色差到了極點,“騰”地摔了手中筷子站起來:“你什麽意思!”

“十多年了,你還是這個老樣子,想做什麽做什麽,想說什麽說什麽,你不願意改,那好啊,我也不願意再慣着你了。”花掌櫃不慌不忙也立身站起,他冷着臉對康珏說完這些話,不等她再言,就轉臉對一桌人說道,“我吃飽了,諸位請慢用。”

滿座人面面相觑,氣氛靜得尴尬。

“哎,掌櫃……”小蟲兒讷讷朝花掌櫃的背影張口。

“嗵!”

所有人被一聲空蕩蕩的巨響震痛了耳膜——

那一廂,康珏推翻椅子也甩臉色走人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茫然。

小蟲兒搖頭嘆氣,複而招呼衆人道:“別管他們,我們自己吃,自己吃啊!”

小宛怯生生地眨巴着眼睛:“小蟲兒哥哥……”

小蟲兒從扒拉着的飯碗裏擡起頭,瞧見不止是小宛,其實滿桌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鄭雨擔憂說:“要不要去勸勸?”

蘭萃贊同地點頭:“好像很嚴重。”

連高梧月也說:“廚娘氣跑了,我看這客棧也要關門大吉了吧?”

小蟲兒特別不想去攪和這趟渾水,康珏的怪脾氣,就算是有一百張嘴也講不清楚,而掌櫃那邊也是犟得很,只怕到頭來越勸越來氣。

“不忙,且到明天再看看。”小蟲兒只能幹笑着這樣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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