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于是南絮接下來的日子裏都有些恹恹,不敢有任何大動作。

白家和藥王谷一并研制着解除合歡蠱之法,南絮又派人去天機閣雇人暗查香寒境一事。眼見着品扇大會在即,他卻心不在焉。

這日風朗氣清,他正坐在亭中翻閱一本關于巫蠱之術的雜書,忽地聽見“咚”的一聲,一枚石子在池塘激起一片水花,惹得滿池錦鯉紛紛逃竄。

“我的魚!”南絮連忙去看,繼而瞪了來人一眼。

“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啊!”嚴明穿着一身暗紅袍子晃進亭中,“怎麽你身子還沒好嗎?坐得這麽別扭,大姑娘似的。”

他本來就生得濃眉大眼,出身武将世家,別的不學,倒是沾惹了一身軍痞氣,就着這身衣裳顯得喜氣洋洋。

南絮不快道,“這時候才來,一來就捅人心窩子。”

“哎呀,我聽說你在香寒境受了委屈,早就想來。可是我爹說才給你們家下了婚帖,這時候來不合适。”嚴明一拍手在他身旁坐下,“我這不是替你一探香寒境了嗎?也算是為你出口氣。”

南絮一怔,“你去了香寒境?可有什麽發現?”

“啧,什麽稀世仙草全是騙人的。只發現一種古怪的花,藥王谷的人前些日子查遍了各門典籍,說是叫做‘玉蕤’,卻與書上記載的玉蕤花不同。也沒什麽意思,又不能長生不老,就是做迷藥特別好用。”

“迷藥?”

嚴明一臉不屑,“是啊。那花向晚才開,到夜裏花香最濃,聞之便會神志不清呢。好在我去的時候大正午的,半點事情沒有。”

南絮難以置信,難道他只是命運多舛,根本沒有什麽人設下陰謀詭計?

可是那合歡蠱又是怎麽回事?

“對了,你怎麽遲遲不回應我的婚帖?不是說好成親的嗎?”

南絮無言,“我何時說過要與你成親。”

嚴明惡狠狠地捏住他的鼻子,“小壞蛋,這麽快就不認賬。我可是還記着呢!你趕緊接下了。哦對,我聽說靈門山那個窮小子也給你遞了婚帖,怎麽,你還想四處拈花惹草?”

“別鬧。”南絮被他弄得心煩意亂,“童言無忌,自然算不得數。”

嚴明的笑意剎那間褪得幹幹淨淨,“南絮,你什麽意思。”

嚴小爺向來玩世不恭,這副模樣着實少見。

然而南絮并沒被他唬住,而是無奈地笑道,“那麽小的時候說的自然做不得數。我還說過想嫁給白二哥呢。如今你我都已及冠,親事是兩家人的事,哪裏能如此兒戲。”

“我沒有兒戲。你難道還喜歡白術那個冰垛子?”

“你少東拉西扯。就這麽說罷,首先第一,你爹就瞧不上我們南家。”

南家在江浙一帶自然算是富賈一方,然而比起嚴家還是高攀了。自開朝以來,嚴家世代簪纓冠頂,威鎮九州。也就是嚴明是家中幺子備受寵愛,又自小身子弱才誤打誤撞入了仙途,從清虛書院時就日日拉扯着南絮四處混跡。

南絮何嘗不知他母親的心思。南家如今失了頂梁柱,他又一身的病,哪家閨秀怕也是受不住他一身痼疾,若能搭上嚴家,哪怕斷了香火又如何呢,大不了從親族中過繼一個。

可是南絮是見過嚴将軍的,将軍年事雖高威風不減,他看南絮的眼神……

就像看一只貓兒狗兒。

南絮自嘲地勾起嘴角,冷不丁聽得嚴明嘆息般說道——

“他已經同意了。”

南絮目瞪口呆。

嚴明頗有些疲倦地苦笑道,“所以還有什麽問題?你娘可喜歡我們家了,她可看不上白家,更別說江澍。”

“可……成親門當戶對并不是最要緊的,你又不喜歡我……”

“我怎麽不喜歡你?”嚴明頗為孩子氣地叉起腰,“南絮啊南絮,你我朝夕相處近二十載,你怎麽就像個睜眼瞎似的對我視而不見呢?我當然是可喜歡你了,所以好不容易說服我爹就來向你提親。而你呢?還跟這個那個糾纏不清。”

南絮愣神,“你喜歡我什麽?”

嚴明的神情有一剎那的怔愣,拂去那層嬉笑的匪氣,南絮突然發現,他這個發小竟與他爹一樣,長得十分剛正的。

随即嚴明眯起眼睛一笑,“我喜歡你……長得好看。”

南絮原先還有幾分認真,聞言少有地翻了個白眼,興致缺缺地低下頭去翻動泛黃的書頁。

他翻過幾頁,嚴明都沒有說話,他也沒有理他。

他們自幼同窗,期間好些年都住在一個屋檐下,彼此之間哪怕默默無語也不會感到尴尬。

半晌,嚴明認輸般嘆道,“……南絮,你救了我的命啊。”

“所以你就以身相許麽?”南絮勾唇一笑,“我又沒做什麽,總不能看着你死在我懷裏。”

嚴明聽得心癢,忍不住湊近些許。

南絮許是剛沐浴過,身上帶着一股淡淡的香氣,不是白術慣愛的那種又冷又詭僻的味道,而是一種半溫的暖香。

美人香,發于骨骼,聚于神态。

嚴明神情迷離,南絮閑居在家,只松松挽了個髻,惹得人指尖一動,情不自禁纏上一绺垂落的銀絲,更想湊近去嗅一嗅那細膩的脖頸……

“你……”南絮一掌推開他的腦袋,眼前的嚴明仿佛變了一個人。

嚴明看得癡了,嘆道,“你是我的病……也是我的命啊!南絮……”

下一秒他的癡态褪去,眼神終于聚焦,眼珠子轉到下方,卻看不見抵住自己咽喉的機關扇。

他舉手投降,“好啦好啦,別鬧別鬧……”喉頭一緊,他笑嘻嘻地歪着腦袋,“唉可惜可惜,這些年是調戲兩句都不行了。以你現在的修為,縱使美色當前,也是只敢遠觀不敢亵玩啊。”

南絮抽回袖中扇,心情不太好。怎麽不敢亵玩,他就是前些日慘遭亵玩,現下正煩着呢。

“抱歉,其實……”嚴明低下頭,戲谑之意褪得幹幹淨淨,“帶你回家那日……我在。”

南絮手指一頓,脆弱的書頁裂開一道口子。

他簡直瞬間火冒三丈,卻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只淡淡地應了一聲。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心中的裂口只會越來越大。

怎料他還未發作,身旁先傳來抽泣之聲,南絮訝然,轉過頭竟看見向來沒心沒肺的嚴明哭得肝腸寸斷。

“對不起,我……”嚴明死死抓住膝上的布帛,“為何我……為何我沒去……沒能護着你……我、我本不想說,怕你更傷心,可我……我真……”

南絮呆若木雞,回過神來看見自己已下意識地去擦他的眼淚。

他忍不住罵道,“別哭了!讓人瞧見多不好。”

滾滾熱淚開閘一般跌出眼眶,嚴明哽咽得滿面通紅,忽地雙臂一緊,摟過南絮的腰按在自己身上。

南絮還未來得及臉紅,胸前就濕了一片。

真是……鐵石心腸也要給澆化了。

“即便如此,你還想與我成親麽?”

“當然!”嚴明猛地擡起頭,淚濕的面龐甚為陌生。

南絮想,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嚴明哭。

哪怕是小時被毒蛇咬傷,腿腫得蘿蔔一般,嚴老将軍還騙他要将爛腿砍了才行,他也沒哭過的。

不知過了多久,嚴明終于擦幹眼淚,紅腫的雙眼不敢看他。兩人沉默許久,南絮坐在他身上委實不妥,別別扭扭地起身,嚴明才猶猶豫豫地抓住他的手,輕聲道,“你……跟不跟我?”

南絮心中愁腸百結,嘆道,“我再考慮考慮罷。”

嚴明擡頭,頗有些受傷,“考慮什麽?考慮江澍嗎?”

***

“他……他也是無辜受害,總不能不管他。”

——至十一

“傻子,考慮你啊!”

——至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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