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紅纓線)(4)

嚴明若有所覺,側過頭去望向柳管家。柳管家慌忙踉跄站起,正欲離開,江澍卻飛身上前,嚴明哪還容他作祟,二人霎時扭打成一團。

“何人在此鬧事?!”

這廂動靜不小,不時便驚動正廳中人。嚴老将軍聲如洪鐘,一踏入院內,江澍下意識住手,登時被嚴明劈頭蓋臉狠狠揍了兩拳。南絮上前将二人扯開,一頭霧水。

“究竟怎麽回事?”

南絮雖與江澍不甚熟悉,卻也知道他向來是個克己守禮的正人君子,為何此時鬧得如此不堪?

“嚴将軍,嚴少爺。”江澍面上俱是鮮血,他也不擦,只直勾勾地望着衆人,竟顯得有些可怖,“請問,南公子身上的寒毒,是不是你們所為?”

南絮倏然睜大雙眼。

下一秒,他轉頭去望嚴明。

嚴明的神情,真教他畢生難忘。

“……何出此言?江公子,君子不奪人所愛,你何必如此執着。”

一時院中一片死寂,沒想到再次打破沉默的竟然是南絮。

他艱難地問道,“嚴老将軍,為何如此簡單一個問題,你竟不敢回答呢。”

嚴将軍登時眉心一沉,怒道,“放肆!你這般當着一個不知來歷的外人面前頂撞長輩,南家的教養就是如此嗎?”

一同走過來的王夫人面色已是難看至極,然而南絮對上她的目光,她竟下意識低頭回避。

果然……

南絮深吸一口氣,望向江澍,“怎麽回事?”

江澍揩去面上血跡,從衣襟內摸出一塊玉佩交到他手中,“公子可還認得這枚青玉?”

那青玉還帶着江澍體溫,入手溫潤,南絮仔細一看,上面分明刻着一個“絮”字。他怔道,“這不是丢了好些年了……”于是他娘才給他做了個新的。電光火石之間,他驚道,“是你?我身中寒毒之後,是你送我回書院?!”

“是我。但我……我并未成功将公子送回。”江澍雙目發紅,咬牙切齒地望向柳管家,“正是此人!那日書院衆弟子在眉州等候清虛道人除妖歸來,公子與嚴明外出,我偷偷跟着,怎料便看見此人對公子慘下毒手!我拼盡全力僥幸救回公子,然而公子已然身中劇毒,高燒不退,接下來數日竟燒至神志不清、雙目失明……我不敢逗留原地,日夜兼程将公子送回書院,怎料此人在望仙鎮守株待兔,将我打傷後劫走公子!”

南絮冷靜地問道,“你為何偷偷跟着我?又如何能夠斷定柳管家便是給我下毒之人?”

“我——”江澍眼中陡然盈滿淚水,“只因我情難自抑,不自量力,一直暗暗仰慕公子……我如何能夠斷定?那時我只以為此人要取公子性命,我想我一定要記住這張臉,就是這人奪走我心愛之人……”

南絮竟然心中一松,豁然開朗。原來如此。他醒來後已在南府,不知是誰将他送回書院,更百思不得其解為何那人修為高強,向他下毒後卻不取他性命。多年來一直猜測是有個什麽游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以撿回半條命。怎料原來如此,想來也是柳管家偷偷将他送回書院,好不容易給他下毒,可不能就這麽白白死了!

“江公子,你的說辭真是漏洞百出,可笑之至。”

江澍望向嚴将軍,目光銳利,竟沒有半絲怯意,“若公子不信,還有一物能夠證明。那時我雖修為不敵這位柳管家,垂死掙紮之時曾咬傷他的右腿肚。你們嚴家若問心無愧,一查便知。”

院中鴉雀無聲。

江澍顫聲道,“我是真心想娶你,公子。……只有我。”

南絮低着頭,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青石板磚,顫抖的手指無意間碰到袖中機關扇,腦中卻一片茫然。

“——不用再查了。”

嚴明上前一步,方才的憤怒褪得幹幹淨淨,顯得麻木而冷漠,“我不想再騙你。”

南絮陡然間攥緊武器,全身肌肉繃緊,半晌從牙關擠出一個字,“說。”

嚴明問道,“你會原諒我嗎?南絮。”

一道淚水自他臉畔滑下。

南絮點點頭。

“炎鐵鈎自帶陽毒,我活不了多久。”嚴明難看地笑開,“我爹不想我死,只能用些歪門邪道。”

南絮低聲問道,“香寒境……也是你?”

嚴明艱難地答道,“是。”淚水紛紛落下,他哽咽道,“寒毒與熱毒相生相克……若以合歡蠱行雙修之法可兩相中和。原本……原本天衣無縫,誰知那玉蕤花正午時會致人昏迷,我……醒來時,你……”

南絮點點頭,“明白。”

他怔忡地退後兩步,江澍一臉敵意地瞪着嚴明,将他護在身後。南絮喃喃自語,“原來如此。”

“我對不起你,南絮。但是我是真的愛你。”

“你為什麽不問問我呢,難道我會眼睜睜看着你去死?”南絮疑惑地問道。

“——因為兩毒中和對你壽命有損。”

衆人望向來人,白術踏入院中,腰間銀器發出刺耳輕響。他微微不耐地蹙眉,“這筆爛賬慢慢再算,你們還拜不拜堂?”

南絮回過神,是啊,他們還拜不拜堂?

“公子!事到如今,這家人如此欺你、害你,不顧你性命,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中,難道你還要與他成親?!”

南絮茫然地望了一眼江澍,“是啊,如果不是我身中寒毒,我爹也不會葬身雍華境。”

說及此事,故作鎮定的王夫人忽地崩潰,低聲哭泣起來。

“對我壽命有損,所以你不敢問我,覺得我不會答應是嗎?”

嚴明雙目赤紅,“你會答應嗎?”

南絮不知道。

他什麽都不知道。

江澍反唇相譏,“不答應你們便用這般下作手段?不愧是嚴府,我今日真是大開眼界!”

嚴明眼中閃過一絲暴戾,他一把拉過南絮,“如果我死了,南絮,你會不會難過?”

南絮麻木地點頭,“會。”

“那我死了,你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又有什麽意思呢?”嚴明興許是瘋了,竟然笑起來,“你活那麽久又有什麽意思呢?我們一起生,一起死,不好嗎?”

“……你!”江澍滿臉震驚,沒想到他竟能說出如此厚顏無恥的話。

他慘笑兩聲,又陰沉下來,“南絮,我們家是對不起你,我一定用我畢生向你贖罪!藥王谷已經在研制合歡蠱解藥,你若不願,除去這勞什子東西你看着我去死又何妨?我只求你……別走……”

他說話颠來倒去,前後矛盾,南絮微微睜大雙眼,只覺眼前這位青梅竹馬竟然如此陌生。

“公子!”

江澍恨鐵不成鋼地望着南絮。

門外鑼鼓聲愈發熱烈,不知是誰點燃一串喜炮,震得人耳膜劇痛。一群仆從急急忙忙跑來,卻被場面鎮住,誰也不敢開口。

“……你,你們真是太厲害了。”南絮無力地笑起來,抽回手,“我害怕。”

“南絮!”

南絮避開嚴明,擺擺手,“別跟來……我一個人走走。”

“站住!”嚴将軍怒斥一聲,“陳年恩怨來日再算。現下滿座賓客俱等着你們拜堂,你一走了之,場面如何收拾?!江公子,我們嚴家敬重靈門山,可你如此撒野,是以為我嚴家無人不成?!”

南絮氣得發笑,“嚴老将軍,能不能請您安靜片刻?您是有個寶貝兒子,我卻也是爹生娘養的!”

“南絮!”嚴明撲上去,“你說會原諒我的!”

“那又如何。”南絮平靜地反問,“你騙我這麽多年,難道就不許我騙你一回?”

語畢,他足尖一點躍上屋脊,剎那間消失在衆人視線中。嚴将軍大吼一聲:“抓住他!”嚴明正要追趕,卻被江澍攔在半路,登時新仇舊恨一并湧上心頭,嚴明暴喝一聲抽出嚴将軍腰間之劍,江澍亦是拔劍迎上,霎時刀光劍影,引得仆從紛紛抱頭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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