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二層8

瘋子躺在病床上,木愣愣的盯着門口,直到江奕奕推開病房門,木讷無光的眼珠才緩緩轉動了下,透出幾分屬于活人的氣息。

江奕奕随手帶上門,走到病床前,俯瞰瘋子。

瘋子的視線筆直的釘在他身上,一如既往,沉默且服從。

“你跟他有仇?”

瘋子沉默的注視着他。

“或者說,你想……”江奕奕嘴角微勾:“弄死他嗎?”

瘋子的眼珠輕輕轉動了下。

“看來你想。”江奕奕坐到椅子上,從醫療用品裏拽了塊布,慢條斯理的擦起刀片,好似閑聊般不急不緩道:“不過看起來,對方也很希望你這麽做。”

刀片閃着不起眼的鋒芒,帶來熟悉和安心的感覺。

江奕奕沉默的重複着擦拭刀片的動作。

“我現在心情不太好。”

江奕奕擡頭看瘋子,瘋子沉默的注視着他。

“很久沒人這麽礙眼了。”江奕奕放下布,指尖微動,刀片消失在手中:“我沒有敵人。”

“就當我日行一善。”

江奕奕自顧自的結束了這場對話,站起身準備離開。

“殺、殺人。”瘋子磕磕絆絆的聲音響起。

江奕奕笑着搖了搖頭:“我可是個好人。”他扭頭露出燦爛微笑:“我不殺人。”

上層的博弈過程,江奕奕他們無權知曉,但屠夫推進江奕奕移監的事情進度他們還是清楚的。

林異跟在江奕奕身旁道:“瘋子大概率能被保下來。”

他停頓了下,扭頭看慢悠悠散步的江奕奕:“但你要是去了三層,失去了馭獸人的野獸,也不會在二層久留。”

“總感覺我們在做無用功。”林異瞄了眼結束禁閉出來放風的獨狼:“不管怎樣,他們還是會如願以償。”

江奕奕停下腳步:“你廢話好多。”

“我這是為了誰?”林異翻了個白眼,轉移話題:“屠夫的申請已經遞上去了,審核估計就這幾天的事……換句話說,你留在二層的時間沒多久了,還不打算動手?”

“動手?”江奕奕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獨狼。”林異朝獨狼的方向示意了下。

“我覺得你對我有誤解。”江奕奕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眼獨狼。

慢跑的獨狼突然擡頭,準确捕捉到了他的視線,他朝江奕奕咧了咧嘴,透出幾分挑釁。

“他是真不怕死。”林異有些感嘆:“你打算怎麽殺了他?”

江奕奕扭頭打量林異:“你很期待?”

“準确來說,我對你會采取什麽行動十分好奇。”林異壓低聲音:“醫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在星獄,是不是還沒動手殺過人?”

江奕奕看向他。

“唯有醫生親手制造的死亡,才能告訴我,醫生究竟是哪一種變态。”

林異瞳孔深深的注視着江奕奕,像是看着無法解開的難題:“醫生展現給我的性格特征中有太多自相矛盾的地方,無法組裝出醫生真正的模樣。”

“醫生,你藏的太深了,偶爾也該為注視着你的追尋者,展露下那些深藏在最深處的秘密吧?”

江奕奕沉默了兩秒,覺得林異好像也不是那麽正常……

林異不這麽覺得,他反複閱覽過江奕奕的檔案,無數次分析過江奕奕入獄後的行為,試圖構建江奕奕的犯罪人格,但每一次都是——矛盾!矛盾!矛盾!

他甚至得出過江奕奕是個好人這種匪夷所思的結論——這只證明了一點,江奕奕的僞裝毫無漏洞。

毫無漏洞的江奕奕此刻正在思考,林異是個變态的可能性。

居然面不改色的說出了這麽奇怪的話,是我小看他了,被他以往的模樣所蒙蔽,以為他是個好警察。

江奕奕随手給林異标了個奇怪的标簽,才扭頭看向在操場上慢跑的獨狼。

“我不殺人。”他跟林異重複了一遍。

林異揚眉,并不強求,退了一步:“那醫生打算怎麽處理掉他?”

江奕奕雙手合十,柱在下巴處思考了幾秒,低聲自言自語:“應該會很精彩。”

雖然很不應該,但江奕奕的這個形容,讓林異泛起了強烈的期待——就好似大師級的表演即将上演,而他們有幸成為了這場表演的觀衆,這無疑是件幸事。

“對了,你有去看過醫生嗎?”江奕奕的思緒很快就從獨狼身上收了回來,從将對方标記上敵人符號的那一刻起,對方在他眼裏就不具有其他意義。

“醫生?”林異為突然跳躍的話題停頓了兩秒。

“你的精神狀态不太對,最好去看下心理醫生。”江奕奕看了他一眼:“雖然我很樂意為你提供心理咨詢的服務,但我想你應該不想成為我的患者。”

“我?”林異指了指自己:“精神狀态不對?”他下意識的反駁:“我覺得沒什麽問題。”

江奕奕神色不明的注視着他:“只是一個友好的建議,你可以選擇拒絕。”

林異的神情變換了下,在突兀的停頓後,勉強擠出了一句:“我會考慮的。”

“不要諱疾忌醫,要知道,有些病……”江奕奕拍了拍他的肩膀:“拖久了就治不好了。”

明明是無比正常的對話,但不知為何,林異手心滲出一層密密麻麻的汗水,危險的警兆跳個不停,提醒着他某件被忽視的事情。

江奕奕收回手,看向不急不緩慢跑的獨狼。

獨狼朝他的方向投來視線,再度咧嘴。

真是很有活力啊。

江奕奕收回視線,想道。

食堂,午餐時間。

為了避免發生意外,瘋子這些天被強制留在了醫療室,所以江奕奕一個人獨占了整張桌子。

當然并沒有人對此有意見。

江奕奕一如既往的吃的很快,他放下筷子時,一轉頭看到了獨狼端着餐盤朝他的位置走去。

江奕奕的視線在他身上停頓。

獨狼腳下不停,扭頭看了眼江奕奕。

兩人目光相接,獨狼再度露出燦爛的笑容。

江奕奕也朝他笑了笑,一個平靜甚至還帶着幾分溫和的笑。

獨狼臉頰上的肉不受控的跳了兩下,停下腳步,隔着一段距離,跟江奕奕對視。

“不要停下來,去吃飯。”一旁的獄警立刻打斷了他們的對視,朝獨狼吆喝了起來。

獨狼太陽穴微鼓,跳了兩下。

“獨狼!去吃飯!”獄警提高了聲音。

獨狼收回視線,回到位置上,埋頭安靜的吃起了飯。

“怎麽了?”林異看了眼江奕奕目光鎖定的獨狼,又收回視線,對江奕奕道:“吃完了?那我們回去吧?”

“等等。”江奕奕看着獨狼不自覺加快的進食動作,道:“我等等他。”

林異瞄了眼獨狼,忽而反應過來:“今天?現在?”

“畢竟,時間不等人。”江奕奕注視着獨狼道。

“這裏人也太多了點吧?”林異下意識的挑剔這個環境:“而且屠夫最近還特地加強了安保力度……”

獨狼放下筷子,扭頭看江奕奕。

江奕奕再度朝他露出笑容,溫和且平靜。

獨狼跟他對視了幾秒,終于無法忍受的站起了身。

“獨狼!”獄警的呵斥聲才剛響起,獨狼已然朝着江奕奕的位置俯沖。

淩厲風聲再度響起。

囚犯們熟練的躲到一旁,安靜的注視着他們。

獄警緊跟在獨狼身後,試圖阻止他。

但獨狼比他們更快,也更靈活,幾乎是一起身,剛俯沖,就抵達了他的目的地。

江奕奕伸手,林異腰上一涼,發現原本準備給江奕奕手術時用的手術刀被他抽走了。

獨狼直接揮出了拳頭,同時腳下不停,出手就是殺招。

手術刀在江奕奕手上挽了個漂亮的弧度,江奕奕出乎意料的平靜,解剖平面在他面前展開,獨狼的身形上标出了密密麻麻的點。

對江奕奕來說,這不是一場鬥毆,而是一場……盛大的手術。

手術刀徑直插入,劃開皮膚,在灑出淋漓鮮血的同時,輕輕在被标注着“一旦攻擊,即會無法控制左手”的紅點上劃過。

俯沖而至的獨狼突兀的停頓了一秒,但來勢之力未竭,依舊順着他方才的目标沖去。

獄警趕到了,獄警停下了腳步,獄警注視着江奕奕有條不紊的以人體為畫布的動作,互相對視了一眼。

現場陷入了極致的安靜。

獨狼試圖掙紮,但他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就好似每一寸骨骼,每一寸肌肉都背叛了他,力氣和鮮血一并流逝,帶走生機,死亡的陰影無比确切。

但他從不畏懼死亡,他在此刻,真正畏懼的,是眼前這個人。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活着。

在江奕奕手裏活着。

江奕奕的手術一向用時短,這次也并不例外,更何況這個手術除了在最初制止病人有點難度之外,并沒有其他難度。

所以江奕奕很快就結束了他的藝術。

他抽出了刀。

凝固的現場,有人深吸了口氣,打破了沉默。

“醫生!快叫醫生!”

獄警們匆忙上去,扶住了獨狼。

江奕奕注視着鮮血淋漓的獨狼,搖了搖頭,把沾滿鮮血的手術刀遞還給林異。

林異楞楞的接過手術刀,問出了所有人都想問的那句話:“他還活着?”

“他當然活着。”江奕奕對這個愚蠢的問題感到發笑:“殺人可是會判刑的。”

“你這樣……難道不會判刑嗎?”而且你這樣跟殺人沒區別吧?

林異注視着渾身是血,從頭到腳都是傷口的獨狼,并不覺得對方這個模樣比死了要好多少。

“當然不會。”江奕奕退後一步,掃過那些傷口,平靜道:“一共十八刀,每一刀深度不超過六厘米,對生命沒有危險,勞動能力降低不超過三分之一,就算是最嚴苛的法官,也只能得出輕傷的結論。”

林異下意識的朝後退了一步,跟江奕奕保持距離。

“而且我是被動防守,在對方率先攻擊,且攻擊欲望極為強烈的情況下,這叫正當防衛。”

“所以,你的意思是……”林異指了指眼前幾乎成了血葫蘆的獨狼:“他只受了輕傷?”

“毫無疑問。”江奕奕扭頭朝他笑了笑:“畢竟,我是醫生。”

林異喉結動了動,回頭看獨狼。

就如同江奕奕所說的那般,獨狼并沒有失去意識,他很清醒,甚至連語言功能都沒有受到影響——但獨狼的模樣看起來可不像是沒有事的樣子。

他緊閉着眼,渾身不自覺的顫抖,冷汗跟鮮血一并外流,怎麽都不像是只受了輕傷的模樣——更看不出絲毫之前敢向江奕奕挑釁的不怕死模樣。

【獨狼】

獨狼最近很煩,因為某個家夥的視線讓他無法抑制的煩躁。

那家夥叫什麽來着?

醫生?

都什麽年代了,還有這種老土的綽號,真是……

獨狼朝身後看了眼,醫生果然正在盯着他看,目光對視,朝他露出了最近他天天看到的笑容。

那該死的,可惡的,笑。

真想殺死他啊,讓他無法再用那雙眼睛看我,讓他無法再露出那種笑容,讓他……徹底消失。

獨狼的忍耐力并不低,他能為了找到一個合适的動手機會,而耐心等待數天。

但在那家夥面前,這些變得無比脆弱。

獨狼知識水平不高,也無法形容自己到底是為什麽在焦躁,為什麽在……恐懼。

是的,他在恐懼,在每一次江奕奕注視着他的時候,在每一次江奕奕朝他露出笑容的時候,藏在焦慮深處的,是恐懼。

恐懼讓有些人變得膽小,卻也會讓某些人變得無比焦躁。

那種被捕食者盯上的感覺,那種死亡陰影揮之不去的感覺,一步步啃噬着獨狼的忍耐力。

他必須做些什麽。

一遍遍告誡自己要忍耐的獨狼,在再一次對上對方的目光後,最後一根弦徹底斷裂。

那家夥真的太礙眼了,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獨狼起身,帶着深藏于心底的恐懼,朝江奕奕揮出了拳頭。

這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他為此付出了代價。

他的焦慮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真切的恐懼,将他徹底籠罩。

他并不畏懼死亡,從第一次殺人時,他早就做好了面對死亡的準備。

但擁有直面死亡的勇氣,并不代表他喪失了恐懼。

恰恰相反,這只能證明,他恐懼的存在比死亡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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