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帥得淺薄

下午的拍攝地是在沈意的公寓,吃過午飯稍作休息,一衆人等浩浩蕩蕩往市中心開去。場地已經提前布置好了,接下來很多天的戲都會在這裏。戲份是接着上午的,如果不是因為場地的局限而不得不打亂順序,大家也都傾向于按順序拍攝,這樣更有助于提升演員情緒的連貫性。

這也是比較重要的一場戲份。林毅霄不肯去醫院,沈意只好把他帶回家裏處理傷口,在這個過程中,林毅霄逐漸被軟化,并同意了音樂學院的考試報名。這是林毅霄第一個轉折點,也是個情緒激烈變化的點,對于邢沛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

邢沛畫好妝出來,導演問他要不要先走走戲,醞釀下情緒。邢沛揮了揮手,表示不用,這段戲他私下跟裴青還走了很多遍了。拍攝時的機位,用什麽景,什麽樣的鏡頭,他都已經全部記在了腦子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是頭一次這麽下功夫,然而熟悉也僅僅只是熟悉而已,對戲時裴青還就提出過他的表達不準确,邢沛也嘗試想要表現得更好點,于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在表演藝術上遇到了一個無法突破的瓶頸。既然無法突破,那就只剩下破罐破摔了。

裴青還走過來,邢沛微微皺起眉頭,他已經有些厭煩那些所謂的技巧和注意事項,他要是能做到,他早就做到了好麽,用得着裴青還再來廢話?誰知裴青還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別這麽緊張,放松點……”

原來這男人還真會安慰人啊。

“首先忘了你不會演戲這件事,其次再忘了你是在演戲。”裴青還沉靜地看着邢沛,給人一種信服穩妥的感覺。

“你說誰不會演戲呢。”邢沛煩躁地扒開他的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真當邢沛聽不出來好話歹話?逮着機會就損他一頓,這B絕對是故意的。

裴青還聳聳肩,轉身去就位了。

趙亦如拍了兩下劇本,喊道:“攝影、燈光,準備好了吧?”在工作人員比出“OK”的手勢後,場記板打下,“第638場,一鏡一次,action!”

林毅霄坐在沈意家的沙發上,脫了外套,撩起手肘和褲腿,露出剛剛打架的擦傷。沈意拿棉簽沾了酒精小心翼翼地往上沾,生怕把他弄疼了似的,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看得林毅霄一肚子火。

“你在繡花麽?給我,我自己來。”說完一把搶過了沈意手裏的酒精瓶,按着瓶口,往傷口上一倒。他咧着嘴“嘶嘶”抽着涼氣,邊龇牙咧嘴抽氣,邊拿紗布把傷口裹上,雖然受傷,也足夠麻利。

沈意知道林毅霄不想讓自己碰他,猶猶豫豫地指出:“你臉,臉上,這裏。”說着用指尖碰了一下顴骨上淤青紅腫的地方。

“嘶……靠,破了皮麽?”

“有點破皮,我幫你吧。”

林毅霄厭煩地瞪了他一眼,把手裏的酒精遞給他,擡了擡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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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意捏着棉簽,上半身伏下來,把林毅霄的臉罩在自己身前,小心幫他處理臉上的傷。

邢沛“嘶嘶”抽冷氣,表演着疼痛的樣子,卻因為嗅到了裴青還身上一股冷冽的古龍水香味兒,有些出戲。這不是裴青還常用的那款香水,為了融入角色,他連這種細節也注意到了麽?

這個角度十分适合觀察裴青還的上半張臉,以前邢沛只注意到那張唇線分明的嘴唇,這麽看,裴青還眼窩相較于一般人深一些,眼角向下有點內勾,是一雙有些淩厲深邃的眼睛。難怪他的面部特寫都特別生動,這實在是雙會說話的眼。

邢沛再對比了一下自己的臉,恍然大悟自己拍不好戲的原因,恐怕是他帥得過于淺薄了。一目了然的帥氣,觀衆哪還顧得上去探索他更多的味道。

果不其然,是他這張臉拖了後腿。

邢沛神游了半天,突然聽到趙亦如喊了一聲:“cut!”

邢沛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裴青還用棉花棒的另一頭用力戳了一下顴骨,木棍戳掉了一大塊妝。邢沛條件反射捂住臉,莫名其妙又氣憤地盯着裴青還:“幹嘛啊?犯病嗎?”

裴青還直起腰:“沒什麽,就看看你真疼是什麽反應。”

馬上趙亦如發話了:“這一鏡不行哈,要重來。”

她用手指點了點邢沛:“你的表演太僵**,特別是沈意在給你擦酒精的過程,林毅霄在這個過程中是有所觸動的。我們先休息五分鐘,你找找觸動的感覺。”

五分鐘早過去了,又反複好幾次,觸動的感覺還是沒能找到。趙亦如反複跟他講戲,講得快要壓不住脾氣了,又不敢真壓不住,只得撤到一旁冷靜冷靜。邢沛也很煩,就那麽短短十來秒的鏡頭,能有什麽觸動。

他下意識看了裴青還一眼,但也只是短促的一眼,他不想把求救的信號表現得太明顯。不過裴青還還是接收到了,過去跟趙亦如說,讓他跟邢沛聊聊。

邢沛想起之前他跟譚曉歌單獨聊聊的結果,翹起一邊嘴角:“來了,裴老師的談話療法開始了。”

旁邊的工作人員也早熟悉了,聽邢沛這麽說,很給面子地笑了起來。

裴青還倒是不甚在意,從攝影手裏要過來攝像機,指給邢沛看:“你也看看你真疼時是什麽反應,是不是只會‘嘶~~嘶~~’。”

随着裴青還對他惟妙惟肖的模仿,剛剛附和着邢沛笑的工作人員們笑得更大聲了。

他媽的,邢沛黑着臉,“裴青還罪狀”的小本本上又記上了新的一筆。他看鏡頭裏的自己,疼的那一下眼睛下意識眯了眯,帶動一側的臉部肌肉抽/動兩下,總之還挺生動的。

他把攝影機還給了攝像,轉頭問裴青還:“那‘觸動’要怎麽演?”

劇本上也僅僅只是說‘林毅霄有些觸動’,但這種心理體驗要演員用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表現出來,還要盡量把握尺度,不能太含蓄,太含蓄觀衆看不出來,也不能過度誇張,那樣太虛假。這就是所有演繹中最大的難點,每個演員必須面對的挑戰。

“這種內在情緒沒有具體的模板,每個人被觸動時的反應都不一樣,要想要最好的效果,就是把真正被觸動的樣子表現出來。”

“這場戲我沒辦法讓自己被觸動,那怎麽辦?”邢沛的确很難在這個場景裏投入真情實感,或者說他下意識在抗拒投入。

“那你回想一下你的相似經歷,看能不能有什麽新體驗。”

聽裴青還這麽說,邢沛突然瞪大眼睛,瞪了對方好幾秒,臉色嚴肅起來,語氣冷了下去:“你知道我什麽?”馬上手捏成了拳,“你調查我?”

“你誤會了,我調查你做什麽。只是看你上午打架的動作很熟練,剛剛自己處理傷口那套流程也很熟練,再聯系你這脾氣……所以我想你對于別人的善意也不會是無動于衷那類人吧。”說完裴青還按了按邢沛的肩膀就走了。

邢沛看着裴青還的背影很不爽,因為他完全猜對了。

邢沛小學畢業跟媽媽一起去了美國,人種歧視什麽地方都有,他剛好成了美國學校最受歧視的對象-身材矮小的亞洲人,學習成績還很好,但偏偏他不是那種平白受欺負的脾氣,相反脾氣暴躁性格也不好,打架更是家常便飯。

媽媽身體不好,每次邢沛打架負傷就不敢回家,旅館也好,狐朋狗友的住所也罷,總之先湊合幾天,等傷好一些再回去。所以自己處理傷口也是家常便飯,一個小孩也沒辦法去醫院,他甚至還給自己小腿肚上縫過兩針。

中學是邢沛人生中的至暗時刻,現在他基本不會去想這些,然而就這麽突然被裴青還輕飄飄地提起來,那種久違的脆弱情緒籠罩着他,感覺糟糕極了。

如果他那時候不是一個人呢?而是遇到一個沈意這樣的老師。

邢沛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喜歡沈意這個角色,因為他就是林毅霄,而他少年時卻沒有沈意。

NG了七八次後,拍攝再次開始。大家都能看出邢沛情緒不太好,也不知道裴青還跟他說了些什麽,只能按部就班地重複剛才的內容。

沈意給林毅霄處理傷口,結束後又往他臉上塗藥。特寫鏡頭裏,林毅霄注視了一會兒沈意,卻把他手撇開了,接下來垂着頭,低聲說道:“好了,別弄了。”

“再貼個紗布。”

“我說好了。”林毅霄突然提高了聲音,站了起來,又感覺剛才的生氣來得不妥似的,抓着衣邊解釋,“我沒事,不用貼。”

說完他撇開沈意,像要離他遠點似的朝另一個方向走,邊走邊打量着房間的布置。繞了兩圈,地方只有這麽窄,還被一架鋼琴占據着,他也不能真的繞出沈意的視線,最後坐在了琴凳上。他揭開了鋼琴的大搖蓋,雙手放了上去,流暢的音樂聲傾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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