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九口
黎嘉洲自大二做科研開始,便給不少人講過模型,其中不乏被稱作學霸的新生。
頂尖頭腦的他不用多說,資質平庸的他講再多,對方都似懂非懂或者“嗯嗯”應下。
從來沒有一個人像陶思眠一樣合黎嘉洲的胃口。
她是一張白紙,但他一點就透。
偶爾黎嘉洲提一兩個關鍵詞,陶思眠會猜接下來的思路,黎嘉洲安靜聽她說完,指出一兩個問題,陶思眠回答。
講到後來,黎嘉洲把這個模型和其他模型做比較,陶思眠總能又快又準地抓住關鍵所在,不含糊不敷衍,黎嘉洲愛極了這種感覺:“對,就是這樣,white檢驗在這個階段是适用的。”
“對,最重要的是控制誤差。”
“這個思路很好,因為模型有前提限制。”
黎嘉洲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小姑娘點頭的樣子,她眼睛一定很亮,笑起來彎彎的,像月牙。
黎嘉洲耐心聽她說完,忍不住誇道:“你好聰明。”
他誇得一句接一句,“你反應好快。”
“你超厲害,可以把這組數據跑完。”
模型結果修正成功,黎嘉洲語氣和哄三歲小孩一樣,溫柔得不可思議。
可自己已經成年了,陶思眠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說謝謝,她半開玩笑道:“我還可以精準地把丸子夾起來。”
登時,黎嘉洲被踩了尾巴。
沉默一秒,兩秒,三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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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嘉洲刻意拉下臉,忿忿地:“再見。”
陶思眠“嗯”一聲,當真挂了電話。
黎嘉洲下拉的唇角還沒平回去,整個人就滞在了原地。
他就耍耍小性子,他說再見不是真的要再見啊,這人問完問題就挂電話這麽無情嗎?都不會哄哄恩人嗎?
十秒時間宛如地老天荒。
就在黎嘉洲心裏彎彎繞繞不是滋味時,陶思眠語音通話回撥進來。
黎嘉洲接通,失落得沒吱聲。
“你給我講了模型,我聽一次你的話,你說再見,所以我挂了。”陶思眠話裏蘊着笑意,尾音像鈴铛。
黎嘉洲還想繼續生悶氣,可鈴铛脆生生一敲,他什麽脾氣都沒了,帶了點幾不可查的小情緒:“那我是不是還要誇你乖。”
黎嘉洲說完,才發現“乖”這個字放在現在,似乎不太得體。
陶思眠也發現了這個問題。
陶思眠在想黎嘉洲是不是無意說的,黎嘉洲在想陶思眠會怎麽想,陶思眠在等黎嘉洲繼續說,黎嘉洲喉頭滾了滾,不知道該怎麽說。
兩人就這樣靜靜聽了一會兒對方的呼吸,從輕微到明顯。
“晚安。”黎嘉洲道得很輕,只不過這次不是對空氣,是真的對着小姑娘。
“謝謝。”陶思眠沒忘記說。
“你以後有問題都可以問我,”怕她多想,黎嘉洲補充,“問一次欠一個人情,人情要還,我不喜歡和別人牽扯不清。”
陶思眠也喜歡這樣:“嗯。”
挂電話後,黎嘉洲無聲勾了勾唇角,但又說不上來自己在笑什麽。
陶思眠總覺得哪裏不太一樣,她挨着檢查了手機裏的鬧鐘備忘錄,好像又和以前沒什麽不同。
————
第二天。
黎嘉洲醒來時,臉上寫滿了頹喪。
昨晚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一顆巨大無比的丸子站在他床頭,要吃他,他拼命跑,丸子拼命追,他跑着跑着,丸子變成了嬌俏的小姑娘,黎嘉洲愣住回頭,小姑娘又變成了大丸子,還張牙舞爪……
黎嘉洲嘆了口氣,簡單洗漱完,出門時,又恢複了人模人樣。
黎嘉洲回寝室拿東西,剛開門就聽見鍵盤聲“噼裏啪啦”,推門進去,煙味濃重,煙頭一地。
程果聽見聲音,手沒停:“我以為你要晚上才回來。”
“我找資料,”有時黎嘉洲去外面公寓住,程果碼字會碼晚一點,可看這陣仗,黎嘉洲蹙眉,“通宵?”
程果沒出聲。
黎嘉洲想到從傅闊林嘴裏聽來的八卦,一邊翻抽屜一邊道:“你就算把自己熬到猝死,許意菱也不知道和她有關,她照樣和高中生談戀愛,”黎嘉洲學傅闊林往常的語氣,“喜歡就去追,暗戀不表白等于耍流氓。”
話是有點意思。
“那是你沒暗戀過,”程果探身端起水杯,啜了口茶,“真的會害怕進一步退十步,真的會害怕朋友都做不成,害怕喜歡是打擾。”
程果越說,笑意越澀:“你不懂。”
他不想和黎嘉洲多說。
而黎嘉洲也确實不明白,遑論他一直認為暗戀是件極其無效的事,他不會做。
就算有一天山崩地裂他暗戀了,那他做事也會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黎嘉洲找好東西和程果道別。
程果說:“晚安。”
這兩個字普通平常,不知怎的,黎嘉洲就想起了昨晚和小姑娘的電話,他也是給小姑娘說了晚安,小姑娘還給他說了謝謝,還說以後都找他問問題。
黎嘉洲眼裏蘊上淡淡的溫柔,去研究樓的路上,小姑娘好像跟在他心裏蹦蹦跳跳。
清晨的校園景色明麗。
黎嘉洲走着走着,捂了一下胸口。
摸第一下是正常的。
第二下,黎嘉洲眉眼微微耷下,怎麽……有點快?
————
周一,陶思眠做好了訪談準備工作。
周二下午,陶思眠走在路上,一個電話撥進來。
“我真不是故意遲到的,路上快堵死了,我換了小黃車,可能會快點。”魏可昨天辦了研究樓出入卡,本來說訪談會面時給陶思眠,誰知他中午回家吃個飯,就遇上這種事。
“早知道就該昨天給你了,”魏可懊惱道,“你看你身份證帶身上了嗎?”
陶思眠:“沒。”
“那你是回去拿然後走登記通道先進去呢,還是等我,”魏可道,“我可能還有二十分鐘。”
正午太陽很曬,陶思眠手裏還拎着笨重的腳架包。
“我先過去再說吧,萬一有人進,我就先跟着進去了,”陶思眠說着,提醒小孩,“注意安全。”
魏可并不領情。
方才陶思眠和魏可打電話的時候,黎嘉洲正好路過,見小姑娘有事,他用手指了一下前面研究樓,用眼神問,是不是去那。
陶思眠點頭。
黎嘉洲極其自然地接過陶思眠手裏的東西。
這廂陶思眠挂了電話,給黎嘉洲道謝。
黎嘉洲故作困惑:“讓我想想,講模型算一個,拎東西算一個,某人是不是又欠了我兩個人情。”
酒吧扶許意菱欠一個、秦夏出事後的熱牛奶欠一個、當晚笑一個欠一個,食堂還一個,最近又兩個,應該還欠四個。
陶思眠心裏想着另一個數,面上卻是笑着沒否認。
兩人并排走。
黎嘉洲沒再糾結這個問題,轉而道:“《星空筆記》快殺青了?”
陶思眠:“這周六。”
“你之前有沒有想過自己接了紀念片還要接星火訪談,”黎嘉洲閑聊,“是不是覺得挺多事情都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陶思眠反問:“你信命嗎?”
黎嘉洲:“我信自己。”
陶思眠一臉“和我猜的一樣”,輕笑反問:“那你還一本正經扯什麽冥冥之中?”
黎嘉洲當即一噎,但見小姑娘戳穿他心思還沒生氣,黎嘉洲頓時坦然了:“兩個人走在一起不是要找點話說嗎?”
陶思眠“噗嗤”一下:“你在解釋沒話找話?”
陶思眠喜歡安靜,有點怼黎嘉洲的意思。
奇怪的是,黎嘉洲聽出小姑娘在怼自己,瞧着她酷酷的小模樣,竟然也不覺得生氣。
說話間,研究樓到了。
陶思眠站在門口給魏可發消息,問他還有多久,魏可說十分鐘。
黎嘉洲已經從先前的電話和小姑娘現在的表情知道她沒出入卡,也沒帶身份證,進不去。依照她的性子,這種小事不可能主動開口要幫忙。
換做平常,黎嘉洲會很善良地順路撈人。
可這小姑娘吧,昨天晚上怼自己夾丸子,幾分鐘前還嘲自己“沒話找話”,他也是有骨氣的人,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地帶她進去。
陶思眠收好手機,從黎嘉洲手裏接過三腳架:“謝謝。”
黎嘉洲:“不用。”
黎嘉洲眼神示意:“那我先進去了。”
陶思眠朝樓內看了眼,“嗯”一聲。
黎嘉洲朝前走了幾步,恍然醒悟一般,“你是不是沒卡啊,”黎嘉洲倒着退回來,故作輕松道,“不然你叫聲學長我帶你進去?”
說起來,這小姑娘可從沒叫過自己稱呼。
從黎嘉洲走了返回來,陶思眠就猜到他在計較剛才的事。
可首先,魏可馬上就到,其次,陶思眠不喜歡“學長”這種可以包含很多意思的稱呼,最重要的一點,陶思眠從來不怕誰。
黎嘉洲看着陶思眠,陶思眠回以眼神。
兩人對視間,陶思眠面色一點點斂下去,黎嘉洲的心一點點提起來。
就在黎嘉洲想自打臉說“開玩笑別介意”時,陶思眠保持着仰面直視黎嘉洲的姿勢,倏而粲然一笑:“嘉洲哥哥。”
嘉洲哥哥……
嘉洲……哥哥……
這聲音清甜悅耳好似從夢裏來,黎嘉洲整個人懵在原地,她,她不按常理出牌的嗎?
而下一秒,陶思眠已然收好表情,極其淡定地問黎嘉洲:“這樣叫你帶不帶?”
他戲弄她,她還回去,陶思眠覺得很公平。
“帶……帶。”黎嘉洲整個人還愣愣地,跟在小姑娘身後。
直到刷卡進樓,黎嘉洲仍是回不過神。
兩人在不同樓層。
樓上,傅闊林團隊。
黎嘉洲滿腦子都是“嘉洲哥哥”,知道她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知道她下一瞬就面無表情,可黎嘉洲就是有點控制不住,心跳控制不住,绮思控制不住,自己都罵着自己怎麽這麽沖動地差點沒控制住……宛如一個混賬東西。
樓下,周識理團隊。
魏可也從另一個門趕到辦公室,和陶思眠一起進去。
魏可和陶思眠打光調設備的時候,周識理熱情地給兩人接了水。
周識理是陶思眠公司金融的老師,哪怕陶思眠經常借着拍片的名頭翹課,仍舊不妨礙周識理知道她拿國獎、績點第一。
周識理是個有口才的人,但陶思眠擅長把無意義的天摁死,幾個回合下來,在訪談開始之前,周識理終于把考慮很久的想法抛給陶思眠:“我最近有個行為金融相關的項目,我看過你開課論文,你好像關注過這塊,”周識理在書桌上拿過一疊資料,推到陶思眠面前,“怎麽樣,有沒有興趣跟着我一起做點科研課題。”
作者有話要說: 黎甜粥:老婆你答應了我們就是羅密歐和朱麗葉!老婆你考慮考慮傅闊林,他超可愛的!他有個得意子弟叫黎嘉洲,其實也一般可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