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二口
這是黎嘉洲第一次給女孩子表白, 被拒絕得毫不留情。
這是陶思眠第無數次拒絕男生表白, 可是她第一次哭累了、睡不着、披了披風起身站在床邊。
陶家別墅外面有個寬闊的馬場,草色和夜色好像沒有界限,一兩顆星星忽明忽滅地閃爍着, 然後, 跌落在昏沉的雲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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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十點, 傅闊林看陶思眠的座位還空着, 他問黎嘉洲:“你家小朋友呢?”
黎嘉洲:“她不會來了。”
雖說陶思眠的工作量差不多完成, 不來也沒關系, 可明明昨天研究室這門臉和小甜餅還膩膩歪歪的,今天怎麽就……
傅闊林自己去接了杯水, 倚在黎嘉洲桌邊, 壓低聲音:“你們吵架了?不愉快?”
黎嘉洲沒回答。
傅闊林想了想:“酒後了?太尴尬?”
黎嘉洲還是沒反應。
程果插嘴:“總歸不可能是黎大佬表白,然後陶總拒絕了, ”程果說, “這就有點修羅場了吧哈哈哈哈哈……”
黎嘉洲眼睛還盯着屏幕, 輕輕“嗯”一下。
整個研究室宛如被按了開關般齊齊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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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途和William團隊效率很高,一行人取證完畢飛美國的當天, 傅闊林在失去了自己的小甜餅後,黎門臉也請假回了家。陳潛請傅闊林吃了起碼三次火鍋, 傅闊林才在群裏停止委委屈屈的叽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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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嘉洲回家的頻率不高也不低。
前幾天,黎媽媽顧着兒子的喜好感受,兒子要工作,她就出去, 兒子想吃什麽,她就親手做什麽。
幾天之後,黎嘉洲在陽臺上看文獻,黎媽媽盯着兒子看了一會兒,她眉頭一皺、腦袋一歪,窩在秋千上“哎喲”連天:“哎喲我頭好痛,哎喲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痛。”
黎嘉洲太了解自己老媽,頭也沒擡:“頭痛去醫院,中老年應該按時做體檢。”
黎媽媽:“我上上周才去了,才拿的報告。”
黎嘉洲伸只手過去,黎媽媽把體檢報告放在兒子手上。
黎媽媽說:“我年輕時候太累了,老了一身毛病,尤其這個心髒啊,高血壓啊,冠心病啊,指不定哪天就不行了,”黎媽媽一本正經,“體檢說我要保持心情愉悅,可現在看吧,你爸一不亂來二不酗酒,我成天惦記的就只有你,我好幾次早上起來胸口痛,我估摸着是不是什麽隐症,要你談個戀愛才能好……”
黎嘉洲翻完薄薄幾頁A4紙:“體檢報告上沒說,沒說就不存在。”
黎媽媽板臉:“你就是書讀死了,體檢報告知道什麽?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黎嘉洲把體檢報告放在一旁。
黎媽媽清清嗓子,坐在黎嘉洲旁邊。
“那個,”黎媽媽說,“你記得董事局那個李阿姨嗎,上次開完董事會一起喝茶,她說她外孫女五歲,真的學會打醬油了。”
黎嘉洲翻了一頁。
黎媽媽:“還有張叔叔的兒子,你張叔叔說他家臭小子不收心,換了六個女朋友了,問你談了幾個,我就只能揣着明白裝糊塗,支支吾吾說我管不着,我不清楚……”
黎嘉洲從文獻左邊看到右邊。
“還有林嬸嬸,”黎媽媽,“她之前和我說她有個小侄女過年要回來玩,中德混血的小美女,和你差不多大,不然過年我們去做客的時候去看看,要是彼此看得上眼——”
黎嘉洲把書蓋在手上,清淡道:“我有一個喜歡的女孩子,她比我小三屆,是我學妹,優秀可愛又漂亮,你可以用所有美好的詞形容她,不過她有唯一不好的一點——”
“喜歡就去争取啊,就追求啊,”黎媽媽正色,“人無完人你要學會包容欣賞——”
“她拒絕了我。”
黎嘉洲頓了頓,道:“她很認真地拒絕了我。”
黎媽媽沒了聲響。
黎嘉洲眼睫微垂:“所以您不要再和我說在一起或者怎樣的話,我怕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會哭出來。”
黎嘉洲說完,唇角扯了一個極其牽強的弧度。
黎媽媽第一次聽兒子給自己說感情問題,不敢确定:“真的還是假的。”
每個字都很真,可怕老媽對她有什麽偏見。
黎嘉洲:“假的。”
可兒子越是這樣說,黎媽媽看看兒子,越是覺得真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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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分別之後,黎嘉洲仍舊每天給陶思眠發消息,陶思眠從不回複。
暑假從七月走到八月,黎嘉洲的單向消息在微信聊天框裏越堆越多。
【哇,連朋友圈都屏蔽了我,學妹你也太狠心了吧。】
【我看完了一篇小衆文獻,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解釋一下宿錢效應中的賭徒博弈。】
【我已經回家好些天了,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也不會再打擾你。】
【天空飄過一朵雲,陶思眠很渣。】
【……】
【你放心,我不會吃回頭草,就這麽絕情?真的連朋友都做不成嗎?】
陶思眠每條都有看到,可她不敢點開。
害怕對方看到“對方正在輸入中”會難過,更害怕自己忍不住。
“回頭草”應該指曾經确切有過什麽聯系,陶思眠認為自己不算黎嘉洲的“回頭草”,可她不能反駁。
陶思眠按滅手機屏幕,心裏仿若裝着團蓄水的棉花般微微堵着,然後,敲門進了辦公室。
心理醫生是陶老爺子六年前就找好的,是個快六十的老太太,陶思眠這個暑假才第一次去看。
很多病人會怕心理醫生,心理醫生也會遇到很多不配合的病人,但陶思眠有治療的訴求,心理醫生自然輔助得很好。
“拒絕他之後做過幾次噩夢?”醫生問。
陶思眠:“每天。”
醫生:“夢的內容是一樣的嗎?”醫生一邊記錄細節一邊道,“還是陰雨天,一個莊園,你站在一口布滿青苔的井前,你望着井裏的自己,俯身或者擡身時井裏的臉都會跟着變大或變小,然後忽然伸出一只手,把你重重按向井裏,你沒辦法掙紮,你無法呼吸、瀕臨窒息,意識渙散……”
陶思眠:“不完全一樣。”
醫生:“嗯?”
陶思眠遲疑地回憶:“我好像看到井底有一把手電筒,我好像伸手能夠着,好像又不能夠着。”
“……”
“還是有手電筒,這次好像距離遠了一些。”
“……”
“還是有手電筒,這次好像很近。”
“……”
“還是有手電筒,手電筒好像開着,有一撮幾乎看不見的暗光。”
醫生問:“你确定是開着,有光嗎?”
陶思眠誠實:“不确定。”
等陶思眠終于看得到一點光時,已經九月中旬。
結束了當天治療,醫生起身送陶思眠出去。
醫生笑說:“以前許意菱和沈途幫老爺子綁你過來你不過來,要沈途知道你現在周周來,心态估計得崩。”
同一時間,黎嘉洲給陶思眠的備注經歷“小姑娘”“小朋友”“可愛”“七七”“不要再給她發消息”“不要再給她發消息了你的自尊呢”“黎嘉洲你賤不賤啊”之後,終于變成“黎嘉洲別這樣她會覺得煩”。
黎嘉洲第一次喜歡的人是陶思眠,而陶思眠教會他的是無時無刻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黎嘉洲很确定,改了這個備注,最後幾句話說完,自己應該不會再發。
陶思眠手機震動兩下。
她握着:“湯圓他們知道,”陶思眠笑了笑,“以前是自己一個人,所以自暴自棄不想改變,可喜歡的男孩子是個真的很好的人,雖然不可能再在一起,但還是想因為他做點什麽,以後一個人老了回想起來,他是生命裏很重要的人。”
醫生笑而不語,和陶思眠道別。
陶思眠邊走邊按開手機,是黎嘉洲發來的消息。
【還有兩天就開學了,你沒發現我很克制了嗎,給你發的消息越來越少。】
【我媽給我做了一大桌飯菜,全是你喜歡吃的。】
【我知道你不會回複,我去吃飯了。】
【最後一句,開學愉快。】
黎嘉洲依然是發完了就摁滅手機,他知道等待不會有結果。
而這次,幾乎是黎嘉洲摁滅手機的同時,陶思眠輸入“我正好餓了”“開學愉快”。
她敲敲打打最終還是一字未發退出了聊天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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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七、十八號開學,陶思眠搬到交大外面的翡翠園。
說是搬,其實是陶老爺子提前安排好一切,她背着個巴掌大的小包開門進屋。
房子是套小躍層,原戶主偏簡歐的裝修風格很符合陶思眠審美。
冰箱堆滿了、網也物業也處理好了,一大堆沒拆封的快遞擠在角落。
“你說要私人空間我就沒讓保姆過來,你想吃家常菜了就給家裏打電話,我讓司機來接你或者派保姆過來給你做也行,”陶老爺子拄着拐杖,“不對,你二嬸好像在旁邊投了個酒店,你直接給酒店打電話讓酒店送也可以。”
“女孩子一個人住在外面安全一定要注意,門窗要關好,注意防尾随,現在外面不怎麽太平。”
“……”
陶思眠坐在地上拆快遞,陶老爺子在旁邊絮絮叨。
陶思眠看到兩個自己沒買過也沒來由的大紙箱,指道:“這是什麽?”
“哦,”陶老爺子解釋,“我不是給你說過嗎,你對門鄰居是個很善良的大男生,人家本來不想賣這套房子給你,是我可憐巴巴打了親情牌求人家人家才賣的。”
“我不知道現在的男生喜歡什麽,就讓陶然幫忙買的,裏面有表,有手辦、鍵盤一類,他可能也這兩天回來,等人家回來了你一定要把這些東西親自送過去,”陶老爺子千叮咛萬囑咐,“如果對方願意就請對方吃個飯,如果不願意送東西的時候一定要說謝謝,我讓秘書和他互相留了電話,以後你遇到什麽事情啊突發狀況啊,爺爺這邊的人趕不及你就态度好點,麻煩人家幫個忙……”
陶老爺子操碎了心。
陶思眠無奈應下:“好好,我知道,我一定,我保證。”
“對了,”陶思眠想到什麽,“他叫什麽啊。”
“诶我想想,”孫女突然問,陶老爺子名字到了嘴邊突然想不起來,“黎、李,李什麽周什麽,周家什麽……”
陶老爺子撓頭,好像記得聽誰提過什麽“大勇”。
陶老爺子恍然:“對對,周大勇!就是叫周大勇!”
“現在流行大勇嗎,成哥爸爸叫徐大勇,鄰居叫周大勇。”陶思眠小聲嘟囔一句。
陶爺爺耳朵背:“你說什麽,”陶老爺子嘆氣,“七七你沒有過鄰居,但你真的不要以為鄰居無所謂,這鄰裏要産生矛盾,你住着都不會舒心,這鄰裏要相處融洽,那每天早上推開窗都是晴天……”
“好好,”陶思眠失笑,“我一定道謝,一定友好,”說着,她故意逗陶老爺子地排練,“周大勇先生你好,我是你對面的陶思眠……”
“希望你一字不差。”陶老爺子拿孫女沒辦法。
陶老爺子陪陶思眠拆完東西後,陶思眠陪陶老爺子在小區門口吃個飯。
翡翠園安保和氛圍很好,暮色時分,錯落的歸燈亮在格子間裏。
陶思眠踩着石板地的線慢吞吞走,她記得之前有一次坐他的車去醫院看秦夏,他好像住在附近,不知道是不是翡翠園,如果是翡翠園的話,不知道在哪一棟哪一層哪一戶,自己說好的再也不見,以後會不會偶然遇到他。
陶思眠想想,覺得自己拒絕了還念念不忘,真的挺賤。
不過再想想,她也是個好心人,至少沒有回複他,沒有吊着不放,如果哪天他真的在朋友圈秀個恩愛,陶思眠牽了牽唇角,自己可能會祝福他。
可能吧……
黎嘉洲本來下午就能到,結果動車晚點,晚上才到。
陶思眠從陽臺看到隔壁燈亮了,想着給對方留點時間收行李,她又等了一會兒,這才顫巍巍抱着兩個快超過她頭頂的大箱子去到對面,按門鈴。
一層兩戶,必然是陶思眠。
黎嘉洲打開門,看到了……兩口大紙箱。
白白嫩嫩的小胳膊圈在箱子上,陶思眠臉被箱子遮住了,聲音是一貫的輕淺。
“周大勇先生您好,我是你對面的鄰居陶思眠,這兩個箱子是我爺爺送給你的禮物,感謝你賣房以及在清理期間的幫助……”
黎嘉洲握着門把側身,看到了她。
她側臉幹幹淨淨,留了長發,剛好是他喜歡的長度,分毫不差。
陶思眠倔強又溫柔如背書般說着一大段客套話,黎嘉洲垂眸看她,看着看着,嘴角不自知就翹了起來。
命運其實很公平,黎嘉洲想。
從前他拒絕過無數女孩子,對方哭得肝腸寸斷他只覺得哭哭啼啼很煩,不想多看。
如今化作小姑娘,小姑娘傲嬌地拒絕了他,拒絕還殘忍又無理由。
自己也想過一個暑假應該放下了,自己好像已經放下了。
可她一和自己說話,可一聽到她的聲音。
喜歡是什麽呢?
她給了風雨滔天,他心甘情願。
“周大勇先生之前被他喜歡的女孩子拒絕了,可一點都不好。”黎嘉洲雙臂環胸倚在門旁,他不幫忙,低沉溫和的嗓音裹着調侃和輕笑,仿佛有電流漫過耳膜。
久違又熟悉。
陶思眠腦子嗡嗡麻麻,驀地發不出丁點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黎甜粥:我!周大勇! 超酷!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