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好走不送

舒浔汗流浃背的,咕嘟咕嘟灌運動飲料。看着仍在球場揮拍淋漓的男女學生,她有種重回校園當學生的懷舊感。那時自己坐在球場邊,看左擎蒼和一大幫本科、研究生男同學踢球。說起球類,左擎蒼擅長兩種,一是足球,二是臺球,二者反差極大,一動一靜。

那些男生在踢足球的時候哪裏穿得住衣服?往往踢了沒幾分鐘,就扒了上衣,一場下來,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可是左擎蒼向來講究,大庭廣衆之下,他球衣濕透,貼在身上,就是不脫。半場踢完,舒浔見他*的模樣,笑他,問他為什麽不像他們一樣把衣服脫了。他無暇回答,喝光一瓶水才說,“這種福利只留給你。”

舒浔清清嗓子,低頭看地板,掩飾自己回憶往事時過分憧憬的模樣。她覺得,男人踢足球時拼搶厮殺,一點也不好看。她更喜歡臺球桌前的左擎蒼,衣冠楚楚,運籌帷幄,那似乎才能诠釋他的桀骜和冷靜。正想着,視線裏闖入一雙黑色男式皮鞋。

在運動場裏出現穿皮鞋的男人,有點不協調啊。

舒浔擡頭。

她忽然有點自慚形穢,出來打球時素顏,這會子大汗淋漓不說,頭發想必也亂糟糟。女人最忌諱的,就是讓前任看見自己不夠漂亮的樣子。舒浔僅有一瞬間的慌亂,擡手抹了把額上的汗,淡定地問:“左教授也來運動?”

左擎蒼嘲諷一笑,在她身邊坐下,“你的觀察力只有推理比賽時敏銳。”說着,他很順手地握住舒浔喝了一半的飲料瓶身,一擡手,左手旋開蓋子,在舒浔驚異的目光注視下,喝了幾口。

“左擎蒼!”舒浔猛地站起來,質問的句子即将噴湧而出,在喝一聲他的全名之後,卻如骨鲠在喉,幾乎憋出血來。

左擎蒼的動作僅有一瞬間的一窒,轉而平靜地放下飲料,“在你喊出那三個字之前,我一直以為你連我叫什麽名字都忘了。”

“我……”

“他們找到一個叫做董志岩的學生,一些重要信息和日常行為與我當日做出的側寫十分吻合,但就是因為這種吻合,反而不太像這幾起案件的兇手。”左擎蒼轉移話題時永遠這麽忽然且毫不拖泥帶水,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玩笑,或者,壓根兒不存在。舒浔簡直懷疑,他體內有兩個人,一個是大學時的他,一個……不知道是哪個自動推理機器。

舒浔遲疑地接過他從公文包裏抽出來的一份資料,離他遠遠地坐下,粗略地看了一遍,擡頭看他想說說自己的看法時,見他屈腿坐在長椅另一端,目光久久定在自己身上,她呼吸一亂,又低頭調整了很久,才換了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董志岩現有的行為一方面是缺乏管教,另一方面是青少年在青春期普遍的叛逆,這些都屬于正常途徑的排解、發.洩情緒行為。按照我對兇手的側寫,他善于壓抑自己的情緒,成績雖不好,但在老師、同學眼裏并非是個不愛學習、成天惹是生非的孩子。于此相反,他可能看上去熱愛學習,只是學習方法不當或者其他因素導致成績差。”舒浔娓娓道來,下巴微昂,目光卻是淡淡的,依稀有種清高感。她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直刺左擎蒼,“犯罪心理果然不是左教授的特長,男人對自己不擅長的東西都懷着敵意和藐視。”

早就說過董志岩不是兇手的左擎蒼自動過濾掉她最後一句話,發問:“你是根據什麽判定兇手的這些特征?”

“他書包裏的東西。”舒浔飛快回答,“你忽略了一點,如果董志岩真的像你們給我的資料中描述的那樣頑劣,他平時上課、晚自習都不太可能背着個裝了書、科作業紙和筆的書包,更何況是作案。或許,這樣的學生,連晚自習都不會老老實實去教室,任何一個黑網吧都比教室來得有吸引力。”說到這裏,舒浔忽然覺得有點尴尬,也不怪左擎蒼不了解,他沒有舒放那樣的弟弟。舒放初中時,別說書包裏裝書和本子了,有時連書包都不背,或者就把書包留在課桌裏,曠課、逃學,不知道去哪兒鬼混。

她清了清嗓子,繼續說,“兇手對中年女人存在那樣的偏見,至少說明一點,他接觸過讓他産生重大偏見的中年女人。一個中學生,能接觸到的中年女人有限,能給他的心靈造成如此重創最後導致扭曲的更少,很可能是他的母親、後母或者老師。”

“我會把你的見解反饋給市局。”左擎蒼站起來。

舒浔暗暗松一口氣,他終于要走了。

他斜睨她,“送我回市局。”

“你自己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舒浔不相信,他會不知道回去的路,而且,他來的時候八成也是他們派車送來的。

“我是外地人。”

“出門右轉過馬路,對面站臺坐322或8路公交到仰山公園站,轉96路。”舒浔拿起網球拍,一副“好走不送”的樣子。

左擎蒼并不拖沓,轉身就走,一度當年舒浔說出“分手”二字時走得那麽幹脆。他永遠是這個樣子,難道服軟都不會?!舒浔定定站了一會兒,左手握成的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忽然放下拍子,幾步跑到他前面,擋住去路,讪讪說了句:“我……我帶你去公車站。”

舒浔在心裏自欺欺人地安撫自己,如他所說,他畢竟是客。再說,跟着出去看看究竟有沒有車送他來,如果有,她就不管他了。

于是最令等在網球館外的司機老馬不解的事發生了,他看着左擎蒼和舒浔一起出來,正要發動車子,卻見左擎蒼目不斜視從他車前走過,背在身後的左手對他擺了擺,好像是在說“不”。不?不什麽?老馬不夠善解人意,眼睜睜看着左擎蒼被帶到了馬路對面的公車站臺。

左教授想坐公交車?

司機老馬抓抓後腦勺,手裏的車鑰匙不知該轉還是不該轉。

“他們就那麽小氣,連個車都不派來接你?”舒浔站在公車站臺,望着車來的方向問。

左擎蒼和她一樣面向車來的方向,他站在她的身後,餘光能瞥見她幾縷汗濕的短發貼在頸旁,黑色運動短褲包裹着翹挺臀部,白皙的雙腿直而長,此刻随意的站姿,卻別有一番風姿。左擎蒼的目光從舒浔的腿上移開,嗓音比平時低了幾分,“公車,不能私用。”

“你來找我,難道不是為了公事?”舒浔話一出口,就後悔不已。

意料之中地,左擎蒼沉默下來。舒浔遠遠看見322路來了,也沉默下來。

“不是。”

舒浔一愣,擡眼時左擎蒼已經上了公車。

她越來越搞不懂他了。

☆☆☆

霧橋七中初三(8)班的班主任闵白雲下課後夾着教案回到年段辦公室,見段長領着幾個人進來,一開始以為是學生家長,沒想到段長叫她過去,說他們有件事要找她單獨談談。闵白雲當下以為班上哪個不聽話的小魔王又闖禍了,是董志岩,還是謝子坤,或者是石成林?她嘆了口氣,跟着段長走出辦公室。

左擎蒼站在幾個便衣身後,目光越過便衣們的頭頂,不動聲色将闵白雲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因為自知這種行為頗為不禮貌,所以他才站在便衣後面,暫時遮擋這種審視的目光。

三十五歲上下,微胖,淡妝,無名指的結婚戒指,目光中帶着歉意和無奈,剛才她放下教案時,電腦桌面是一個小女孩的照片,看模樣應該是她女兒。

正常,可信。左擎蒼移開目光,垂下眼睫。

“你們是警察?!”闵白雲完全懵了,一時非常緊張,問段長到底出了什麽事。

“是這樣的,闵老師,我們是例行詢問,你不要擔心。”鄭隊先給闵白雲吃了顆“定心丸”,“你們班有沒有一個這樣的男孩——很少曠課遲到、沉默寡言、成績不好但不調皮,單親,家境中下,身高160~170,酷愛網游?”

闵白雲明顯還沒有反應過來,出于對學生的保護和維護,她緊皺着眉,挨個兒打量着段長身邊的幾個人,繼續用詢問的眼神暗示段長——能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麽事嗎?

“最重要的幾個特征是……”在闵白雲的目光落在左擎蒼身上時,他開口道,“他排斥與女同學的一切接觸,任何來自女同學的無意觸碰都會引發他的暴怒;他監護人從事的那份工作,需要上夜班;在集體勞動時常常負責擦電風扇、較高的窗戶玻璃等等。”

闵白雲目瞪口呆,腦中馬上浮現班上的一個男生,猶豫了好一會兒,她開口道:“你們說的很像我們班的勞動委員史納哲。”

段長習慣性地捋着所剩無幾的幾根頭發,想了一會兒,“是那個去年無緣無故打了女同學、還叫了家長、寫了檢讨的那個男同學嗎?”

“就是他。史納哲的情況跟你們說的很像,就是因為大掃除時別人不願意幹的擦電風扇什麽的,都是他一個人扛下的。雖然成績不是很好,中下吧,我覺得這樣勤勞的學生要鼓勵,所以讓他當勞動委員。他不愛說話,也不怎麽鬧事,段長說的那個事,他的确有錯,我已經批評過他了,他以後也沒有再犯。”語氣中,可以聽出闵白雲對自己學生的些許維護。

鄭隊問:“打了女同學這件事……”

段長回答:“那個女同學收作業的時候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就給了女同學一耳光,把人家打得大哭起來。”

鄭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麽……他的家庭情況是?”

“他父親在他讀二年級的時候因病去世了,現在家裏剩他和他母親。他媽一個人照顧整個家庭也很不容易,工作挺忙的,确實需要上夜班……”闵白雲嘆了一口氣說。

“你見過她嗎?”左擎蒼忽然發問。

“見過,家長會的時候見過的。但印象不是很深刻,一個很普通的母親吧。”

“下節是什麽課?”

“體育課。”

“很好。”左擎蒼說罷,對段長禮貌地颔首,“請允許我去旁觀一下。”

深知他們來意的段長帶着勉強的笑容,“您請便、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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