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謝淵越瞧心裏的便越覺着有些疑惑,不過這一點的疑惑,很快也就被皇帝突如其來的動作從人心裏給岔開了。
“哼哼,西陵這一次為什麽來的這麽早,你若是不知道,這全大楚之內,恐怕也就沒人知道了。”
自打方才皇後說完了那句蒼白的辯解後,隔了好一會兒,皇帝才又将頭轉過來,說了這麽一句話,說話之時,他那手指也跟着他的節奏,在椅子的扶手上,一下下的敲着,聽的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得跟着緊張起來。
皇帝的眼神飄飄蕩蕩的掃過眼前的一衆皇子,不論是方才鬧騰的多麽兇的人,在這個時候,也全都隐晦的低下了頭,唯獨只有趙憫生一個,絲毫不知畏懼隐藏,依舊還是那般鋒芒畢露的就對上了皇帝的眼神。
在這種時候,他的這般動作,簡直就如同是對于自己所做的一切供認不諱。
皇帝依舊坐在椅中,一雙眼中裏已然能瞧見了些歲月所帶來的混沌,看起來不再如往日一般明亮,但這坐了許多年的帝王之位,卻又讓他的眼神在那一片混沌之中,有着綿裏藏針般的淩厲。
他帶着上位者的審視看向眼前的趙憫生,那目光中的淩厲如刀割般,一點一點的刮過趙憫生的每一寸皮膚。
趙憫生感受着來自皇帝的審視,卻依然沒有因此而低下頭,不僅如此,他眼神之中反倒還因此而更加的堅定了許多。
那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沒瞧見過的趙憫生,驕傲而又堅定,胸有成竹,勝券在握,這樣的他看起來猶如是一頭正在捕獵的豹子,雙眼之中看起來似乎有着燒不盡的熊熊火光。
在這片沒有人敢發聲的沉寂裏,趙憫生正與皇帝在進行着一場眼神之中的博弈。
這在一旁的承王看來,趙憫生簡直就是瘋到了一種不可理喻的境地。
趙寧低着頭微微的擡眼,瞧着眼前的趙憫生,有些嘲諷般的笑了笑,而後又照着他身前,那個躍躍欲試想要擡起來看看熱鬧的後腦勺上,徑直的拍了一巴掌。
坐在一旁的珍妃瞧見了,也只是為自己的兒子感到十分欣慰。
在他們所有人的眼中,趙憫生如今的态度,基本上就是明晃晃的承認了,這件事就是他所一手謀劃的,同時也基本上就是明晃晃的與皇後與西陵,走到了對立面上。
這在所有人的眼中,都無疑是一個愚蠢的舉動。
朝堂之事,盤根錯節,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更別說是兩國之事。如今趙展雖然失勢,被貶去了嶺南,但這其中涉及到的卻也一直都只是皇家之中的子嗣争鬥,獎也好,罰也罷,雷霆雨露均在皇帝一念之間。
可如今這事牽連皇後,涉及西陵,便是即便是皇帝,也要百般權衡,千般考量,才敢決定的了。
如今西陵的使臣才剛入京,趙憫生便這麽急不可耐的跳出來與皇後作對,假若最後皇帝不肯因此而與西陵翻臉的話,那麽對于他來說便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珍妃一言不發的看向自己身邊,只見她身旁的皇後已然被人氣得面色發白,雙拳死死的握着,眼神之中具是遮掩不掉的惱怒與憤恨,果然不出她的所料。
珍妃瞧着如今這場面,是越想越覺得自己想的對,于是不禁的又擡起頭來對着自己的兒子眨了眨眼,示意人一定要穩住動作,切莫受到趙憫生的影響。
可她又哪能知曉,皇後的面色發白根本就不是被趙憫生氣得,而是被她自己所剛剛看清的前路,吓成那樣的。
這些年在宮中,皇帝一直都對她們母子倆寵愛有加,即便是陵王性子不好,一時間做錯了什麽事情,他也總是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以至于前朝後宮中的所有人,都以為皇帝如此是被西陵所牽制。
直到了現在,甚至就連西陵那邊,也是如此認為的了。
可其中之事具體如何,只怕也就只有她自己,還能知曉一二了,明明身在局中,卻都只不過是能夠知曉一二,剩下的□□分事情,還得要等到如今,事到臨頭了,方能發覺,實在是不能不讓她感嘆于皇帝的心計。
但是……她這個局中之人都未能提前發掘,趙憫生又是有什麽本事可以提前便揣測清楚皇帝心思的呢。
皇後如此想着,轉頭看向了不遠處的趙憫生。
卻只見人依舊還是那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讓皇帝在他身上看到最後,都不由的笑了出來。
“罷了,今日這春獵看上來是注定不能繼續下去了,回宮吧。”
那皇帝瞧着自己面前的趙憫生,嘴角不由的挂着些賞識的笑。
“西陵的使臣們既然不願現在就進宮,那朕也不強求他們,慢慢等也就是了,至于皇後,朕瞧着她面色不好,想必是身體抱恙,近一段時日,不便見人,就在宮中好好的休養吧。”
說完了這一句話,皇帝便從椅上站起了身來,輕輕的拍打了兩下衣擺,徑直的朝着靶場外走去。
趙憫生站在原地,瞧見人站起了身,便躬起身來微微的低下頭向人行禮,卻在其走到自己身邊的時候,在人眼中瞧見了一個偷偷贊許的眼神。
皇帝這話一出,所有人的便都又很快的坐上了回程的車馬。
不同的馬車之內,所有人所說所想的卻全都是同樣的話題,只要是今日到場了的人,如今便無一不在好奇着趙憫生的下場。
春光明媚,即便是如今已然過了正午,但外面的光線看起來卻依然是那麽的清透明亮,車輪不斷的滾動,微風輕輕的撩撥着馬車上薄薄的窗簾,并從中透進來一股略帶些青澀的青草香氣。
行至半路,長長的車隊之中,有人竊竊私語,有人刻意的壓低着略顯激動的聲音,卻唯獨只有一頭一尾的兩輛馬車之中,一直都是安安靜靜的。
那頭裏的馬車之中,所坐的自然便是皇帝和皇後,經歷了方才的那一番事情之後,皇帝的決定,已然讓她了然于心,此時皇後心底裏最後的希望也已經破裂,兩人相顧無言倒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可是坐在最後邊一個馬車中的趙憫生和謝淵,明明是大獲全勝,兩個人之間卻也是從始至終都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靜,這看起來就有一些不大正常了吧。
趙憫生坐在馬車裏,瞧着身邊這一路上都眉頭緊皺,一言不發的謝淵,心裏不由的便升起了一絲絲的慌亂。
他方才的情緒如今細想起來,可能的确是有些激動了,可是激動之中,好像也沒做錯什麽事吧……
趙憫生如此想着,又将方才的事仔仔細細的回憶了一邊,可無論他怎麽想,都想不到自己到底有哪裏做錯了,亦或者是得罪了謝淵。
那他這是因為什麽而不開心了呢……
趙憫生瞧着人那苦大仇深的表情,有些小心翼翼的轉了轉肩膀,将身體轉到了面朝着謝淵的方向,略顯局促的清了兩下嗓子,咳了一聲。
“咳,謝……督公?”
趙憫生本是想要直呼謝淵的名字的,可這一個“謝”字說出口,卻又被人此時這凝重的表情給吓得差點把話給吞回來,只好空咽了下口水,改口叫了人督公。
“殿下!”
趙憫生這邊方才弱弱的叫了一聲謝督公,壓根兒也沒能想到,謝淵竟然會和他同一時間的轉過頭來跟他說話,故而在聽見了這一句情緒略顯激動的督公後,便身體向後猛得一抖,看上去似乎是被人吓得不輕。
兩人之間的沉默好不容易才被打破,可卻又在打破沉默的下一秒,便陷入了尴尬之中
謝淵坐在人旁邊,自打上車以後,就一直憋了一肚子的話要同趙憫生說,卻也是一直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直到此時他終于肯轉過頭去叫人一聲殿下,卻也是沒想到,自己這突然間的一回頭,竟還給人吓了一跳。
“抱歉,我……”
想了想方才自己對人說話的态度,謝淵還是強壓下了自己滿心的疑問,先開口跟人道了句歉,身為奴才是不應當如此對自己的主子說話的。
“沒事沒事,老師你要說什麽就接着說,接着說。”
趙憫生瞧着如今的謝淵如此的反常,內心之中,也不禁的跟着緊張起來,自打那一吻以後,他便總能感覺到他二人之間,好像總是隔着一股子莫名的疏遠感,直到了今日射箭的時候,才又緩和如初。
現在眼瞧着謝淵的面色又凝重起來,趙憫生實在是不能不害怕,自己方才的種種努力再一次的付之東流。
謝淵在馬車之中正襟危坐,雙手不自覺的握緊成拳,自打方才瞧見了趙憫生的那一個動作,謝淵的腦海中便一直都沒停下對人的各種猜想。
方才在靶場之中,他尚且将自己的注意力暫時的轉移到皇帝的一舉一動上,可是如今,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他與人同坐在一輛馬車之內,謝淵也是實在無法再将自己內心中的疑惑,繼續壓抑下去了。
反複的猶豫了幾次,謝淵最終還是張開了嘴,十分隐晦的問了趙憫生一句。
“奴才方才瞧見殿下總是摸着自己左手的虎口,難道是方才射箭的時候,不小心傷到了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