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羅臻打量着角竹特意回家拿回來的藥泥,只有小拇指一般大小的一坨卻用好幾層獸皮小心包裹着。

藥泥整體呈現黑褐色,撚起來有點黏手,放在鼻下聞了聞,有一股刺激的味道,像是東西放久後的腥臭,聞久了會讓人有種想吐的沖動。

這東西真的能療傷嗎?

“這是阿崖上次受傷後用剩下的。”角竹毫不介意給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外族人解釋部落裏珍貴藥泥的作用,“但是阿崖用完後傷口部分就開始腐爛了,不像阿湛的傷口愈合得那麽快。”

角竹說到這裏頓了頓,“當然,也有可能因為阿崖的傷口是被魑獸咬傷的,大巫說魑獸的口水有毒。”

一個強大的戰士,雙腿不能奔跑和廢人也沒什麽區別,雖然大家都覺得黑崖能從魑獸的爪下活下來就已經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情了,但是只有身為伴侶的角竹才懂得對方心底的痛苦。

看過了羅臻給陸湛處理傷口的過程,角竹有時候會想,要是當時他知道那随處可見的叫做大薊的野草有止血的功能,那阿崖的腿會不會恢複正常?就算最後還是不利于行,但或許不用經歷用石刀一下下将腐爛的肉割下來的痛苦。

羅臻可不敢将這些黑乎乎的藥泥抹到陸湛的傷口上,這些藥泥還是前年從虎獅部落裏交換回來的,一直被黑巫用厚厚的獸皮小心包裹着收在自己的帳篷裏,只有部落裏有人受傷才會拿出來一點。

雖然不太清楚這些藥泥裏面的成分,但聽了角竹的介紹,羅臻大概能猜到在這麽簡陋的保存條件下,這些藥泥即使當初真的有療傷的作用,現在只怕不是過期了就是變質了。

“你拿這些藥泥過來給我看是......”

角竹盤腿坐在火塘對面,橘紅的火光将他的五官映襯得更加深邃,但聲音卻像是怕被人聽見一般,壓得很低,“我想你或許發現了,大巫不喜歡阿湛,至于為什麽不喜歡,你可以詢問阿湛。”

“至于藥泥。你也已經看見了,效果并比不上你使用的大薊,所以即使大巫不用藥泥給阿湛療傷,阿湛也會好起來的。”角竹認真地看着羅臻,“阿湛是我們黑豹部落的一員,不管他身體怎麽樣,我們部落裏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放棄他的。”

角竹似乎不習慣一下子說太多話,說完後就抿着唇觀察羅臻的表情。

羅臻愣了愣,一開始對于角竹的舉動感覺有點莫名其妙,想了想才反應過來,兜了那麽大一個圈子,角竹不會以為自己會介意大巫不舍得将部落裏的珍貴的藥泥拿給陸湛用吧?

“放心吧,他的傷口已經在愈合了,我并沒有将藥泥的事情放在心上。”羅臻有點哭笑不得地說道,誰說原始社會的人心思單純直接的?明明生活方式還處于茹毛飲血的階段,心思卻一點都不比現代人少。

不過換位思考一下羅臻也能明白角竹的意思,陸湛在這些人眼中似乎身體一直不太好,這樣的人在主要以狩獵為生的原始部落裏是很難找到伴侶的,畢竟一般人要養活自己就已經很困難了,除非像角竹和黑崖一樣,兩個戰士結為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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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戰士和戰士在一起就像現代社會的同性戀一樣,雖然不會被人排斥,但數量并不多,強大的戰士有足夠的實力養活自己的另一半,而且能将另一半養好還是戰士實力強大的表現。

羅臻剛剛來到部落,卻選擇了部落裏最弱的半獸人陸湛做伴侶,身為陸湛的好友,心裏高興陸湛終于有伴的同時,還要擔心羅臻會不會嫌棄陸湛太過弱小而最終抛棄他,再加上要是被羅臻知道部落裏的大巫不在意陸湛,只怕換上一個人,現在早就要求首領允許他重新選擇一名強大的戰士成為他的另一半了。

而羅臻不知道的是,當初陸湛的阿爹就是最先抛棄了他的阿父,這才讓陸湛明明父爹還活着卻成了部落裏的孤兒的現狀。

看到羅臻似乎真的不太在意,角竹心裏才暗暗松了一口氣。陸湛是黑崖看着長大的,在黑崖心裏,陸湛早就和自己的親生弟弟也沒什麽分別了,當初為了照顧陸湛,還特意搬到了陸湛帳篷的附近來,知道陸湛終于找到了伴侶,沒人比黑崖更加開心的了。

當然結果就是會想得太多,再加上陸湛這一受傷,就怕羅臻這個伴侶會受不了跑掉,這兩天又是讓角竹拿食物過來,又是讓角竹多點照顧一下對方,這些事情,自然不需要說給羅臻知道。

角竹一直在這裏留到很晚才離開,本來不怎麽善言辭的男人給羅臻說了很多部落裏的事情,羅臻一一認真記下,并不敢因為自己擁有現代的知識就低看這些原始人從生活中積累總結出來的經驗。

火塘裏的火光照得并不遠,這幾天都是新月,天上的星光并不明亮,除了帳篷門口的火光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可以照明的東西了。

清脆的拍打聲在這樣的夜裏顯得太過突兀,羅臻饒了饒已經紅腫起來的手臂,火堆已經沒辦法阻止那些餓狠了的蚊蟲們進食了,而且那些蚊蟲的動作非常靈活,羅臻累得滿頭大汗都沒辦法将這些有翅膀的小東西打死在掌下。

“為什麽你不會被它們咬呢?”羅臻靠在石板床上,羨慕地看了看正閉着眼睛,仿佛正在沉睡的男人。

那些蚊蟲不單止不會叮咬陸湛,甚至是石板床範圍都不會接近,這是羅臻快要被那些蚊蟲逼瘋了才找到的規律,也不知道之前陸湛找回來的驅蚊野草到底是什麽,下次一定要采摘多一點放着備用才行。

直接用手搓揉了幾根大薊,将草汁塗抹到被叮咬的地方,羅臻盡量将自己的身子團吧團吧在一起,還要小心不要碰到陸湛的傷口。

忙碌了整整一天,晚上又沒辦法好好休息,這會兒即使渾身癢得難受,羅臻還是覺得眼皮越來越重,慢慢地腦袋就耷拉下來,呼吸開始變得綿長。

皮肉被生生撕開又重新開始長起來的疼痛即使是再能忍受的人,臉色也不會如常人般沒什麽區別,但陸湛即使知道自己身體在叫嚣着疼痛,只要他不表現出來,誰也不能單從外表上就能看出他受傷的到底有多嚴重。

剛剛睜開眼睛的陸湛漆黑的眸子深處閃過一道金黃色的流光,不過很快就恢複正常,他先感受到了身邊陌生的氣息,右手反射性地獸化出利爪,幸好他因為受傷動作比平時遲緩了很多,在利爪刺穿羅臻的咽喉前堪堪停了下來。

受傷之前的記憶也開始彙攏,是了,這人是自己帶回來的“伴侶”。

陸湛慢慢放松下來,剛剛動作幅度有點大,扯到了身上的傷口,不過他身上被葉子和獸皮纏了厚厚的一層,也看不到到底有沒有滲出血來。

獸化的手也慢慢恢複成原來的形狀,陸湛側目看了看旁邊的人,羅臻并沒有被自己的動作弄醒,他大半個身子都蜷縮在石板床的一邊,明明是非常難受的姿勢,對方卻睡得正香甜。

陸湛的目光從對方眼下的青黑,以及手指上已經幹枯的大薊碎末上一一掃過,他的嗅覺很好,自然能夠分辨得出來,羅臻手上的味道和自己身上的味道是一模一樣的。

難道是他照顧的我?

自從懂事之後,每次受傷陸湛都會獨自找個地方自己慢慢治療,一般他都會将自己裹上一層厚厚的泥巴,然後睡到傷口開始愈合才會去獵食,像現在這樣被人細心照料的事情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有點新奇,又有點抗拒。

陸湛舔了舔有點幹裂的唇,口腔裏還殘留着肉香味,雖然很淡,顯然在自己昏迷的時候被人喂食過。

陸湛看着羅臻的目光有點複雜,不過很快就将心底出現的那絲悸動甩掉,他重新閉上眼睛,開始回憶昏迷前和人面鳥的那場大戰,雖然自己吃了一個大虧,但那只人面鳥也并沒有讨到多少好處,要是下次再碰到,說不定能将對方的翅膀給折下來。

沒有翅膀的鳥和幼崽又有什麽區別?也不知道人面鳥的肉是什麽味道?

陸湛被眼皮遮擋住的眼睛裏盛滿了戰意,仿佛下一刻就迫不及待想要去找人面鳥再打上一場。忽略掉空空如也的肚子發送過來的抗議,陸湛很快又沉沉睡了過去。

天色剛剛亮起來羅臻就醒了。

這一覺比之前徹夜不眠照顧陸湛還要難受,渾身肌肉都因為長久保持同一個姿勢而酸痛無比。

他先看了看床上的男人,陸湛依然在沉睡,看起來還沒有清醒的跡象。

帳篷外面傳來一陣響動,羅臻從石板床上下來,酸麻的腳在剛踩到地上的時候差點讓他摔倒,身後有人用力扶了他一下,冰涼的觸感讓羅臻渾身一個激靈。

“你醒了?”羅臻驚喜地回過頭,正正撞入一雙黝黑的眸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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