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息旸總是會在他吵鬧的時候裝成乖巧的樣子, 若是恬期覺得他錯了,他定會乖乖認錯,但恬期已經習慣了他的把戲,他每次認錯的時候, 都好像在說:我錯了,下次還犯。

恬期想到這個, 就又有點生氣。

他轉身想走, 卻又忽然轉了回來,皺着眉道:“我覺得……你這樣不好!”

息旸一臉認真聽訓的表情:“阿期請講。”

恬期有心說點什麽,但看到他這副表情, 又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沒資格去教訓息旸, 畢竟他肚子裏的墨水肯定沒息旸多……這家夥的老師可是自己親爹。

“我……”恬期慢慢在他腳下蹲了下去, 地下燒着地龍,地板又是木制, 坐上去也不覺得涼, 他雙手抱住息旸的一只腿, 把腦袋枕在地方的膝蓋上,又苦大仇深的尋思了一會兒, 才道:“我覺得身為一國之君, 應該有一棵寬大而仁慈的心……不能因為你一高興,就罰人家。”

“若是國君連在奴才的事情上都不能随心所欲,還要日日辛苦操心國政,這個皇帝做着還有什麽意思?”

“難道你就是為了随心所欲才做這個皇帝的麽?”

“因為阿期說要做我的皇後。”

“……”恬期仰着臉跟他對視,懵了一會兒:“你說你為了我?”

“不完全是。”息旸撫着他的長發, 道:“當時那個情況,不上位也不合适。”

當時的息旸的确沒有別的辦法,要麽做人上人,要麽做刀下鬼,恬期壯着膽子,道:“可我現在覺得你不适合做皇帝。”

他不敢去看息旸的表情,呼吸都微微屏住,哪怕他知道對方不會殺自己,可這話也一定冒犯了息旸,他抿着嘴,等着對方生氣,卻出乎意料的等來一聲輕笑:“我的确不适合。”

恬期試探的來看他的表情,息旸直視着他,笑意未變,道:“我不在乎百姓,不在乎朝臣,也不在乎宮裏的奴才,或者那些所謂的兄弟姐妹。”

“我只在乎阿期,是高興,還是難過,有沒有冷着,或者餓着,我的阿期,今日是喜歡我,還是讨厭我……”他的手指撫過恬期的鬓角,他道:“我總想着,該如何讨你歡心,該如何讓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我常想,若傾盡天下為你造一座金玉堆砌的宮殿,在裏頭種上瑪瑙樹,築上寶石山,架上珍珠橋,你會不會高興一點,會不會更喜歡我一點?”

他的聲音低下去,漆黑的眸子裏遍布着濃厚的揮不散的情意,恬期嘴唇微張,因為他這樣匪夷所思的想法:“你……真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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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那樣做,他跟息旸估計要萬死謝罪了。

他心情複雜又慌亂,下意識道:“你,你別這麽喜歡我……”

息旸的愛總會給他壓力,讓他的心上仿佛壓了一塊石頭,有些悶悶的窒息感。

息旸又笑了一下,他安撫的拍了拍恬期的腦袋,溫和道:“我在逗你呢。”

“逗我?”恬期望着他,對方漆黑的眸子完全不像在開玩笑,他總是把話說的半真半假,恬期道:“你這是在吓我!”

息旸看出他眼中的責備,又放輕聲音,解釋道:“因為不知道,該怎麽對你好。”

“你老老實實做個明君就是對我足夠好了!”

恬期在他腿上拍了一下,像是為了出氣:“不要再吓我了,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你只要一心一意對我……我們就這樣普普通通,與人為善,不是很好麽?”

恬期郁悶極了。

他明明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善良的人,可如今他在息旸面前卻總在扮演善良的皇後,息旸說的那些,什麽珍珠橋,瑪瑙樹,寶石山……要說不心動,那是不可能的,但他清楚那樣只會将自己陷入不利的局面,息旸又不可能把天下人全部殺光。

他咬住嘴唇,忽然又打了息旸一下,後者眉頭微微一皺,輕輕捉住了他的手:“好了,不鬧了。”

“誰跟你鬧了!”恬期說,再打他一次,道:“你又不會疼!”

他說話口無遮攔,說出口才發現這話有些過分,他立刻把手縮回來,看了一眼息旸,後者看上去并未生氣,輕聲細語:“會有一點知覺的。”

這話看上去是在解釋,但更像是辯解,像是在說,這雙腿,并沒有那麽無用……

恬期有點尴尬,又忽然覺得這有什麽,于是再打他一下,兇道:“那又怎麽樣,反正我不在乎!”

發覺自己的話有歧義,他又加了一句:“反正總會好的!”

息旸把他拉起來,恬期害怕他胡思亂想,再多加了一句:“你怎麽樣我都喜歡……所以也沒必要做勞民傷財的事。”

“我知道。”

恬期勉強放心,從前殿回去了。

息旸目送他離開,雙手緩緩放在膝蓋上,嘴唇一點點的抿了下去,神情也蒙上了一層陰霾。

恬期很快發現息旸似乎不太開心,盡管這回他沒有向朝臣表達他的不滿,但整個大承宮內的下人們,卻顯而易見的緊繃了起來。

只是在恬期面前,他還是一如既往,溫柔和善,謙謙君子……

就是太君子了點兒,恬期都不太習慣了。

他照例會給息旸準備藥浴和針灸,日常給他泡腳敷藥還有按摩,也會陪着他去鍛煉,盡管息旸好像不太喜歡他陪着。

每次在他面前,息旸都只會象征性的練習一下,很快就又會回到輪椅上,恬期覺得他有點敷衍,心裏就不太高興。

因為連續下雪的原因,後院也有了積雪,恬期便特別準備了一個房間,讓人在裏面焊上複健的架子,陪他在屋裏練習,這日,他又推着息旸到了裏頭,伸手過來扶他走路,兩圈兒之後,息旸便放棄了,微喘着道:“馬上就要過年了,下次你再回家的時候,記得把恒伊帶回來。”

晏恒伊一回晏家就樂不思蜀,恬期也想着讓他回來多跟息旸培養一下感情的,息旸這個想法倒是跟他不謀而合,他沒有異議的點了點頭,道:“就這樣?不練了麽?”

“我有點累了。”息旸道:“想先喝口水。”

恬期看了他一眼,出去讓人倒了水,親自端過來遞給他:“小心燙。”

息旸慢慢的抿着茶,看上去并沒有繼續的意思,恬期靜靜盯着他,道:“很燙麽?”

其實已經不燙了。

息旸飲下,把杯子放在桌上,恬期又給他倒了一杯,道:“還渴的話就多喝一點,喝完了我們繼續?”

這一杯,息旸喝的更慢,明顯不想繼續。

恬期望着他,後者也在偷偷看他,撞到他的視線,又把目光移開,道:“改日吧,我還有些政務要處理。”

“你每天都有一大堆的政務,我不是說了要你每日騰出一個時辰來走走麽?”

“……好吧。”息旸放下杯子,恬期起身來扶他,卻被他輕輕推開:“我自己來就好。”

行走對于他來說還是太難了,他抓着架子,腿好半天都邁不開,只能憑着手臂的力量朝前,恬期看在眼裏,道:“你要用腿,你光用手怎麽行?你的腿要用力啊。”

息旸額頭的冷汗落了下來,他很輕的喘息,聽話的去挪動雙腿,卻陡然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眼珠蒙上一層熱潮,輕輕低下頭,放緩呼吸,道:“有點難度。”

“是很難。”恬期道:“你每天不練習,當然會很難,你每次摔一跤就要放棄,這輩子都不可能站起來的!”

息旸沒有說話,灰白的長發遮住了他的表情,恬期看的越發惱火:“我每天那麽辛苦,給你備藥,給你捏腿,我不就是想讓你站起來麽?你口口聲聲說信我,你就是這樣信我的?我陪着你練你都不練,摔一下怎麽了?能摔得你爬都爬不起來?”

息旸嘴唇動了動,恬期等着他解釋,等了半天,卻什麽都沒聽到,他驀然上前兩步,伸手來拉息旸:“你給我起來!”

他的力氣跟息旸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不管怎麽拉,對方都紋絲不動,恬期扯了他幾下,眼淚忽然滾了下來,他一把将息旸丢開:“我看你根本不想站起來!你是不是覺得只要你一直這樣,我就會一直喜歡你?同情你?好,那你就一直這樣好了,你一輩子坐你的輪椅,我也不跟你浪費時間了!”

他大步跨了出去。

一直等到他的腳步聲消失,息旸才慢慢的擡起頭,他眼珠漆黑,便顯得臉色越發的慘白,撐在地上的手指攥緊,指甲嵌入皮肉,呼吸慢慢變得粗重起來,衣袖無聲的鼓起,想要發怒,洩憤,卻又陡然像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了脖子,硬生生把所有的怒意盡數壓了下去。

他擡手,抓住鐵架,吃力的站起來,又無聲的摔了下去。

恬期走時甩着寬袖,眼圈還有點紅,遠遠守着的宮女不明所以,悄悄對視了一眼:“皇後怎麽發那麽大的火氣?”

另一個宮女長着一張漂亮的瓜子臉,她看了看恬期的背影,又朝那複健的房間看了看,忽然眼珠一轉,道:“我去給陛下送壺水。”

“你別鬧了。”前一個宮女伸手拉住她,道:“陛下剛與皇後生了氣,這會兒心情一定不好,你小心送了命去。”

瓜子臉宮女笑了一下,道:“只是皇後單方面發脾氣罷了,這會兒啊,陛下就缺個貼心人。”

“你……”她陡然明白了對方在打什麽主意,心中暗暗吃驚的同時,又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氣,再次提醒道:“陛下心裏只有恬後一個人,你,還是小心為上。”

“富貴險種求,皇後是有些恃寵而驕了,竟對陛下說這般過分的話……”她又想了想,道:“我去看看。”

她轉身剛要走,身後卻忽然傳來恬期的聲音:“你們兩個,別往那邊去,若陛下再要水,就喊我去。”

他心裏也有些擔心,息旸剛剛被他罵了一頓,估計心情不好,他怕有哪個不長眼的下人不小心進去,被誤傷了。

兩個宮女急忙福身,齊齊應了一聲。

恬期琢磨也沒人敢去,便又轉身回去了。

前一個宮女呼出一口氣,道:“你看,皇後都警告我們不要過去了。”

瓜子臉宮女撇了撇嘴:“她自然巴不得陛下只有她自己,生怕別人搶了她的地位。”

宮女皺眉,她覺得對方有點鬼迷心竅了,如恬後那般的姿色,何須畏懼她們這些下人。

房間內的複健架間,黑衣的男人又一次狼狽的摔在了地上,他閉上眼睛,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怒意,卻陡然聽到了一道腳步聲。

小宮女看着他垂着腦袋的模樣,小心翼翼的靠了過來:“陛下,您還好麽?”

恬期覺得自己需要喝口水降降火氣,息旸不把自己的腿當回事,真的是把他氣死了。

他回到主卧,咕嚕嚕灌了一肚子溫水,忽聞身邊傳來動靜,梁修潔和楊金葉這兩個跟屁蟲正站在門,後者摸了摸鼻子,道:“皇後。”

“幹什麽?”恬期冷着臉,道:“我現在心情很不好,你們不要惹我。”

“臣不敢!”楊金葉急忙告罪,梁修潔卻板起臉,道:“皇後有些誤會陛下了,我聽省侍衛說過,陛下時常深夜去後院自己鍛煉,并非是不願出力。”

門外傳來腳步聲,文琳琅從後面探出頭,也賠了個笑臉,目光朝省事三看了看,後者急忙點頭。

恬期想到之前的确見過息旸深夜做複建,心裏忽然一虛,表情強作鎮定:“真,真的?”

“千真萬确。”文琳琅天生長了一張很讓人信服的臉,他拱手,道:“我和省事三經常在深夜見他出門,有時會練習到天亮。”

“皇後睡眠是不是有點太好了?連陛下每日夜間出門都不知道?”又是這個梁修潔,恬期橫過去一眼,楊金葉立刻把這口無遮攔的家夥朝後拉了一把,讨好道:“恬後往日備藥辛苦,夜間熟睡也是情理之中。”

省事三也點頭:“皇後在陛下身邊睡得香,就說明跟陛下感情好,陛下心裏頭高興還來不及呢。”

梁修潔想了想,似乎的确是這個理,文琳琅也委婉道:“不過陛下這般背着皇後……您生氣也是情理之中,不過您今日雖是一時沖動,陛下只怕也不好受,您看……是不是能過去安撫一下?”

楊金葉連連點頭:“這要是陛下一直這麽生氣,咱們可都不敢近身了。”

恬期椅子都沒坐熱呢,屁股下面就跟針紮似的開始不安穩了,但這麽多人在,他一時有點放不下面子,楊金葉觀察他的神情,揮手道:“好了好了,咱們散了吧。”

文琳琅及時道:“不過可不要告訴陛下是我們跟您講的,他若知道我和省事三看見他一次次的摔倒……只怕不會輕饒。”

恬期下意識點了點頭,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忽聞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叫,出門的幾個人當即飛奔過去,恬期也急忙朝那邊跑,快到地方的時候,楊金葉急急拉了一下梁修潔,文琳琅和省事三則率先走了過去。

一個宮女躺在複健房的門口,頭部鮮血直流,已經一動不動。

恬期跨過去,周圍的宮女太監立刻跪了一地,渾身瑟瑟發抖,他看了一眼試探鼻息的文琳琅,後者搖了搖頭:“沒氣了。”

恬期的臉微微一沉,省事三和文琳琅都紛紛靠邊,他淡淡道:“把屍體拖下去。”

兩個太監機靈的過來拖走屍體,恬期則擡步走進了屋內,息旸已經坐在了輪椅上,他面無表情的看向恬期,眼神一瞬不瞬。

恬期把門關上,再轉過來,來到他面前,然後,蹲了下去,仰視着息旸,道:“怎麽了?她惹你生氣了?”

息旸望着他,他看上去很克制,但面對恬期的時候,依然是溫聲細語:“她看到了不該看的。”

他摔在地上,那麽狼狽的樣子,被一個婢女看到了。

恬期拉住他的手,想着文琳琅的話,道:“好了,不生氣了……你若不想練,我們就先不練了。”

息旸眼珠漆黑,他凝視着恬期:“我殺了人,你不氣我?”

“我跟她們說了不許随便靠近這裏。”恬期趴在他膝蓋上,道:“她來對你說了什麽?”

息旸嘴角扯了扯,眼中帶着幾分冷戾的嘲諷:“她來安慰我,說,我一定可以站起來的。”

恬期點了點頭,道:“你當然會站起來的,我信你可以站起來的……好吧,就算你不練習,我也會想辦法讓你站起來的。”

息旸又看了他一眼,眼神莫測,須臾,他神情又溫柔了起來,柔聲道:“我信阿期。”

恬期假裝不知道他背着自己偷偷鍛煉的樣子,換了個話題,試圖讓兩人間的氣氛活躍一點:“我都忘記了,哥哥以前這麽招人喜歡……如今貴為天子,自然也會有女子想接近你。”

“那不重要。”

“誰說不重要!”恬期仰起臉,不高興道:“有人觊觎你,你居然跟我說不重要?你對我這麽好,肯定有人會羨慕我,甚至嫉妒我的!”

“沒關系。”息旸的手指輕柔的擦過他的臉頰:“我只會對你這麽好。”

恬期剛才才紮過他的心,這會兒聽着這話就十分心虛,“就算……我對你不好,你也會對我好麽?”

“就算,你要殺我,剮我。”息旸說:“我也還是會對你這麽好。”

作者有話要說:  桃:更心虛了怎麽辦……

羊:默默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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