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1)
息旸還在愣着。
恬期卻已經激動的來扯他的腿:“你試試, 快試試呀。”
男人猶豫的擡腿,依然十分吃力,但确實比之前的有心無力要好上很多。
恬期也立刻察覺到了, 他高興的跳了起來,又來扶他:“來,我們走幾步, ”
息旸雙手撐住輪椅兩側,恬期卻把他的手拿開,道:“用腿的力量。”
他殘了太久,恍惚已經忘記了如何單用腿部來使力,恬期把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眼神裏面充滿鼓勵:“你能站起來, 我就不生你氣了。”
他吃力的起身,又一下子坐下去,看到恬期滿含期待的表情, 深吸了一口氣,單手按住了恬期的肩膀, 使勁了全身的力氣。
恬期吃痛又吃力, 不禁皺眉,見他額頭青筋都跳起來了,只能咬牙忍下, 道:“慢一點, 你用腿,挪一下試試。”
他像個笨拙的木頭人,吃力的把腳往前伸,剛離開輪椅不到一尺,恬期就明顯感覺他全身的力量都壓了上來, 他一時沒承住,雙腿一軟,帶着息旸一塊兒摔向了地面。
一聲□□跌落地面的悶響,恬期被息旸抱了一下,摔在了人肉墊上。
他沒摔疼,息旸卻是悶哼了聲,為了接他應該摔得不輕。
恬期撐住他胸口擡頭看,不過這一會兒,息旸已經滿頭冷汗,沒顧上自己,又來伸手摸他,聲音低啞:“摔疼了沒?”
“沒。”恬期有些沮喪,“你呢?摔着了沒?”
息旸擁着他坐起來,大拇指蹭了蹭他的臉頰,道:“沒事了,你先回去休息。”
“這事兒也不能着急,都怪我……”恬期扁嘴,道:“地板這麽硬,你肯定摔疼了。”
息旸眉間聚起細細的褶子,安撫道:“你沒摔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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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恬期低下頭,滿臉不情願的道:“你也摔了一下,就當是扯平了……我不跟你分房睡了。”
他可真是想一套是一套。
息旸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一時沒有說話。
他不吭聲,恬期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仰起臉看息旸,因為還有點生氣,便來推他:“幹嘛不說話?”
息旸找到自己的聲音,答道:“好。”
“好什麽啊好。”恬期悶悶不樂,他撐起身子站起來拍身上,嘟囔道:“跟你說要不是看你摔得這麽可憐,我一定說到做到……”
他把輪椅重新推過來,息旸沉默的按住扶手坐上去,恬期伸手幫他拍了拍身上的薄灰,又蹲下來把他的衣服整理好,仰起臉看着他異常平靜的表情,又打他一下,道:“那我原諒你了,你是不是要跟我回去睡了?”
息旸點了點頭,欲要驅動輪椅,卻又微微一頓,溫和道:“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什麽待一會兒,他肯定又要偷着練,恬期剛才太激動了,這會兒摔了一跤反而把腦子摔清楚了,息旸的腿剛有起色,接下來可不能縱着他這麽玩命兒複健,還是的配合藥一起适度才行。
他滿臉不悅道:“你不要不知好歹,小心我待會兒改變主意。”
息旸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一下,道:“那我就什麽站起來,什麽時候去找你。”
這話聽在恬期耳朵裏莫名覺得嘲諷,他一下子繞到了息旸身後,霸道的推着他往外走:“讓你跟我回去你就得跟我回去,再不聽話我就不喜歡你了,看你怕不怕!”
息旸被推出門,他垂首斂睫,轉着扳指,很輕的道:“怕,怕極了。”
這會兒夜裏安靜着,恬期耳朵挺尖,聽的清楚,不禁揚了揚唇,“你知道就好。”
息旸慢慢靠在輪椅椅背上,他仰起臉看着恬期精致無雙的臉蛋,看着他永遠揚的高高的下巴,眼神溫柔極了:“如果我不再愛阿期了,你會不會怕?”
“呵。”恬期低頭瞥他一眼,輕蔑道:“那我倒是求之不得。”
息旸眸子裏慢慢溢出光來,他笑出了聲,又坐直,握拳在唇邊,抵住了綿延的笑聲。
恬期聽的頭皮發麻,一臉古怪的推他回了卧房,又兇他:“笑什麽笑?”
“沒事。”息旸恢複了平靜,寬衣上床,恬期很快在他裏側躺下,雙手抱住他的手臂,腿也要翹在他身上,他叽裏咕嚕嘟囔了些明日要為他換藥的事,又叽裏咕嚕誇了自己幾句,美美的進入了夢鄉。
他睡着的時候乖巧又安靜,息旸慢慢側身,一只手伸向他的胸口。
手指隔着衣物,停在他的心髒處。
恬期有心疾,心髒的跳動的頻率比常人要慢一些,息旸望着他無暇的外貌,感覺着從指尖傳來的心跳,漆黑的眸子幾乎要被溫柔完全淹沒。
如他所願,恬期被他寵的無法無天,只怕除了他,沒有人能忍受的了。
他相信,除了自己,恬期一定也無法忍受的了別人,他連自己的父母都忍不了了。
這是極好的。
但還有一點不夠。
恬期心裏沒有他,至少,他在他心裏沒有那麽重要。
瞧啊,他完全被寵壞了,就像一個無知的孩童,越來越放肆,越來越狂妄。
他的心是什麽樣的呢?
息旸手指微曲,有力的指腹往前遞進,完全的貼近他的胸口,透過薄薄皮膚,摸到了一層骨頭。
恬期的身體非常脆弱,他只需要一根手指,就可以把他穿透。
他想看看恬期的心,想掰開來,仔仔細細的看看,他在裏面有多重的分量,占據了多大的空間。
恬期忽然蹬了他一腳,息旸一條腿被踢下床,他坐起來,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心上人,又把将目光移到垂在床邊的腿上。
他試探的動了動腳趾,好半天,腳趾才後知後覺的接收到信息。
他耐心十足的對着自己的腿,無聲的發出命令,腿部的肌肉敏感的繃起,汗水落入眼中,直到淩晨,也沒能上床。
最終還是要靠雙手把它搬上來。
這麽多年都等了,倒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恬期給他換了藥方,命禦廚也換了食材,讓晏恒伊每日來學批閱奏折,然後自己幫着息旸做拉伸等動作。
他真的是數着日子在走,每天都動力十足,風風火火忙個不停。
雪悄悄的化了,屋檐上滴滴答答的水珠兒也漸漸沒了,亓京不再銀裝素裹的時候,息旸從輪椅上走了下來。
恬期帶着幾個宮女另一側的走廊走來,因為走得太急,他心口忽然一陣沉悶,下意識退到一側扶住欄杆,幾個宮女急忙湊上來查看,恬期吞了藥,擺了擺手:“你們先把藥送到水閣,我歇一會兒。”
他跌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就見到主卧的門前伸出了一只手,然後,一只腳邁了出來,男人動作有些笨拙,但很快,他松開了扶着門框的手,獨自邁開雙腿,慢慢的挪到了院子裏的小花壇邊,凝望着裏面開出的花苞,漆黑的眼睛多了一抹亮麗的顏色。
恬期眼中溢出光來,臉上也不自覺咧開了大大的笑容。
兩個宮女的交談聲遠遠傳了過來:“是哪家公子進宮來了?”
“怎麽跑承殿內院來了?待會兒陛下看到了,只怕又要生氣。”
她們嘀咕着走近男人,其中一個側頭看了一眼他的臉,陡然一臉驚訝,然後一個趔趄,直直撲在了息旸腳下。
“陛陛陛陛陛下!”
另一個宮女也是懵了一下,噗通跪了下去,她們早已習慣了息旸坐着輪椅經過,老遠就會行禮,乍然見到對方這樣健康的樣子,一時半會兒根本沒反應過來。
息旸的脾氣不好,整個亓京無人不知,她們這般沖撞,今日只怕必死無疑。
兩個宮女戰戰兢兢,冷汗刷拉落了下來。
那男人卻只是凝望着花壇中的花苞,看也未看她們一眼。
半晌,才淡淡道:“起來吧。”
兩個宮女劫後餘生,連滾帶爬的謝恩離開,都一臉見了鬼的模樣。
恬期抓住廊柱站起身,從看到息旸開始,笑容就沒下去過。
他又揉了揉胸口,緩了口氣,便邁開腳步朝息旸走去。
他偷偷摸摸的來到息旸身後,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粗聲粗氣道:“猜我是誰?”
“阿期。”
“沒意思。”恬期松手,息旸慢吞吞的轉過來,恬期才發現自己居然還要仰頭看他。
他這段時間長高了很多,本以為至少也得跟息旸差不多高了,如今對方站的筆直,他才發現,自己才不過只到他下巴,他原本高興的表情又挂了點不開心,息旸卻緩緩笑了笑,伸手把他摟到了懷裏,嘴唇湊到他耳邊,低低道:“我站起來了。”
恬期耳朵一陣酥麻,縮了一下脖子,止不住眉開眼笑:“是啊,站起來了。”
“多虧了阿期。”
息旸真是一個會說話的人。
恬期笑出了聲,又覺得太得意不好,道:“待會兒讓我舅舅來看看你。”
“是看看我,還是誇誇你?”
恬期有點不好意思,臉頰微微發紅,“要是他願意,也可以順便誇誇我。”
息旸很輕的在他臉頰吻了一下。
恬期這回倒是能憋,之前息旸有了好轉的時候他誰也沒說過,這回乍然站了起來,把整個太醫院都驚動了,息旸耐心的坐在那裏,接受着諸位太醫的檢閱,然後大家齊齊向恬院判道賀:“收了個好徒弟啊。”
恬院判客客氣氣的拱手,用贊嘆的眼神看了一眼恬期,也誇他:“玉顆兒日後真的可以出師了。”
恬期矜持的咳了咳,背着手,一本正經道:“那依舅舅看,他現在是完全好了麽?”
“還是要好好養護才行,日後腿部不能出大力,以免舊傷複發。”
息旸點點頭,道:“我會注意的。”
走的時候,恬院判給恬期使了眼色,後者急忙跟上去,随口跟息旸打招呼:“我送下舅舅。”
他跟着恬昭走出去,聽他沉聲道:“我看陛下的頭發開始生出黑色,可是你換了藥?”
恬期點頭,又不免得意,道:“有我在,那幾味藥用不用都無所謂,你看,他都好久沒發病了。”
“你能一直陪着他麽?”恬昭一臉凝重,道:“你不可能跟他形影不離,這樣貿然換藥對他的病情有弊無利,何況如今他腿好了,日後再發起瘋來,只怕更難制服。”
“可那藥刺激性太大了,一直用,對他身體才是有害無益。”恬期安撫道:“你放心吧,有我在呢。”
“你這是真打算跟他一輩子了?”
“那還能怎麽着。”恬期坦然道:“誰讓我們兩情相悅呢?”
恬昭皺着眉,思忖了一會兒,終究是嘆了口氣:“其實他之前犯病,跟腿傷也有關系,如今腿好了,精神方面應該也會輕松一些,總歸,你小心應對便是。”
“您放心吧。”
他親自把舅舅送上車,重新返回的時候,在前殿遇到了拿着筆跑出來的晏恒伊,他也十分激動:“桃桃,陛下好了,我是不是不用再幫他批折子了?”
恬期看了他一眼,有點于心不忍,道:“你早晚都要學的,早學早上任,乖。”
“可我還有好多書沒看呢!”晏恒伊跺腳,又被恬期摸了摸頭:“待會兒我跟你皇兄說,讓他放你幾天假。”
晏恒伊眼睛一亮:“真的?”
“說好了。”恬期跟他拉鈎蓋章,又把他哄回去看奏折之後,便快步走向後殿。
到地方的時候,正好見到一個宮女正慌亂的給息旸擦身上,男人眉頭緊鎖,沉聲道:“下去。”
宮女哆哆嗦嗦的端着空碗退下,恬期走進去,嗅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苦藥味,道:“不小心弄你身上了?”
“嗯。”息旸拿帕子沾着身上的水痕,恬期親自去櫃子裏找了件新衣服,臉上的表情居然有些高興,息旸一眼瞥見,道:“我這樣狼狽,你還笑得出來?”
“你有沒有發現自己變了?”
息旸挑眉。
“你脾氣變好了。”恬期拉着他到屏風後面,給他寬衣,一臉欣慰,道:“我忽然覺得,這樣才是真的你,以前跟假的一樣。”
息旸張着雙臂任他動作,道:“是麽?”
“對呀,你以前動不動就發脾氣,就要喊打喊殺,而且也不許宮女近身,每天黑着個臉,像個閻王爺似的……吓死人了。”
息旸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在他看過來的時候,又溫柔笑開:“可能因為腿好了,心病少了一樁。”
“那你現在是不是看什麽都特別順眼了?”恬期好奇道:“你看這世界,是不是色彩缤紛,賞心悅目的?”
息旸張開的雙臂順勢摟住了他,寬袖垂在身側,溫聲道:“阿期說得對。”
少了陰郁的息旸當真像個君子,不,他就是君子,恬期恍惚好像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太子殿下,他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來吻他,道:“我就知道,這才是真的你。”
息旸又笑了一下,眉梢都染上了溫潤的顏色,渾身每一寸似乎都變得讓人心動了起來。
恬期心跳砰砰加快,止不住又湊過去,軟軟道:“哥哥,親我。”
這才是真的息旸,恬期無比确定,自信又堅定,他的愛有尺有度,不會過分的讓人感覺到壓力,也不會過少讓人沒有安全感。
就連行房的時候,都溫柔極了。
恬期哼哼着縮在被子裏,看着對方遍布着汗水的側臉,又悄悄的湊上去,“哥哥,還能再來一次麽?”
這種事斷斷沒有不能的。
恬期心滿意足的窩在他身下,迷迷瞪瞪要睡着時,息旸又親了親他:“這麽喜歡?”
恬期飛快的看他一眼,又把眼睛閉上,小小聲說:“喜歡瘋了。”
息旸的手指點了一下他的鼻尖,慢慢在他身邊躺了下去。
恬期真真正正的感覺到了跟‘神仙哥哥’在一起的美妙,不光是他覺得美,大承宮的宮女太監,金銮殿的文武百官,每天苦兮兮學着怎麽做天子的晏恒伊,都顯而易見的感覺到息旸沒有以前那麽可怕了,盡管有時候他會微微沉下臉,可也總是很快會把情緒調整過來。
他的情緒好了,下面的下人們也就沒那麽戰戰兢兢了,這其中,有些存了心思的,自然也都開始蠢蠢欲動。
息旸平日出行也不再坐車坐轎,沒事就會去禦花園裏溜達,他在努力适應自己的雙腿。
恬期最近卻不怎麽愛出門了,他又開始翻書制藥,每天把手上弄的黑乎乎,不知在忙些什麽,息旸有心想陪着他,卻被他關在了門外:“不要煩我。”
這日,他大功告成,端着一個小盒子出門,正巧碰到楊金葉。一般情況下,左右史都是跟着息旸到處亂轉的,恬期一見他就立刻朝四周看,沒瞅見息旸和梁修潔,就揪着他問:“陛下人呢?”
“皇後。”楊金葉行禮,目光落在他臉上的墨色,吃了一驚:“您這是幹什麽呢?”
恬期高興的把手裏的東西給他看:“你看。”
“黑乎乎的……”楊金葉嗅了嗅,他倒是見多識廣:“染料?”
“對。”恬期開心的把手收回來,道:“再過幾天就是陛下生日了,我看他腿也好了,長身玉立的,就想着要是頭發也能變黑,肯定更加風流倜傥,不過新生的頭發長的沒那麽快,這麽半頭黑半頭白也怪難看,之前看他用的那個染料,一沾水就掉色,我就重新調制了一份……你說他會不會喜歡?”
他對身邊人向來是藏不住話的,楊金葉聽的一臉敬佩,又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忽然一曬,道:“皇後費心了,陛下怎麽能不喜歡,您便是随便送他一朵花,他也是稀罕的不行的。”
“這我當然知道。”恬期擡了擡下巴,道:“我就跟你現現。”
他得意洋洋,到了前殿看到苦逼的晏恒伊,也去現了一番,晏恒伊卻眉頭一皺:“我覺得你沒必要這麽費心了。”
“幹嘛?”
“你不知道吧,現在都聽說他病好了,獻殷勤的可多了,也不差你這一個。”
“那不廢話。”恬期還挺驕傲:“他長那麽好看,又那麽有才華,還是天下之主,有人獻殷勤多正常?不過獻也沒用,我随随便便一句話,也比她們花了心思要能讓他高興。”
“你怎麽這麽自信……”晏恒伊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恬期從小到大一直都這樣,也就沒在意,道:“雖然陛下最喜歡你,可也不能保證不喜歡別人吧?”
“他不會喜歡別人的。”恬期朝四周張望,翻着抽屜,想把自己新做的染劑放在息旸能不經意看到的地方,他可等不到息旸生日那一天,到時候那麽多人來賀壽,就顯不得他了,他要提前把禮物送出去。
晏恒伊歪着頭看他忙活,道:“你怎麽知道他不會喜歡,我可聽說他昨天在禦花園遇到一個舞女呢。”
“舞女?”恬期側頭,道:“我記得,舞樂坊的姑娘有時候會去那兒練舞,我也見到過,不過陛下去的時候就會把她們都趕走的,他覺得吵。”
“沒有趕走,昨天他還坐着看了一場舞呢。”晏恒伊說:“他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他不瘋了,可以忍受別人的小小過錯,自然也能縱容舞女的谄媚,這才是真正的他。”
恬期停下腳步,扭臉看他,道:“誰跟你說的?”
“宮裏都傳遍了,你還不知道呢?”晏恒伊想了想,又道:“不過這應該也是好事,咱們當初不就是想着,等他瘋病好了就提出和離麽?你要不趁機提一下吧,他不瘋了,應該就會答應的。”
恬期把手裏的小盒子放在了桌上,晏恒伊察覺他臉色不妙,忙道:“你,你不會要去找他吧?他病好了,不是非你不可了,你可不要找事啊……”
恬期看了他一眼,晏恒伊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恬期大步朝禦花園走去。
息旸從未想過,以前的自己給恬期帶去了多少壓力,他總想着要控制住恬期,要好好的愛恬期。直到這次腿好了,他才發現原來恬期喜歡的是他君子的一面,他想努力扮演好這個君子,不随便殺人,也不随便表現出厭惡,盡量平等的去對待每一個人。
可他骨子裏還是個瘋子,他知道的,身邊每一個音符都好像是一把刀在刮着他的心,面前的女子手腕纖細,媚眼如絲,卻不及他的心上人萬分之一。
“好了。”他開口叫停,女子立刻收起舞姿,猶豫的看向他的表情,“還有最後一段,姑姑說很絕的地方,沒有挑到。”
“過幾日朕的壽辰,再看也不遲。”息旸習慣性的笑了笑,他知道恬期喜歡他這樣笑,每次他這樣笑的時候,恬期的眼睛都會發光。
他變得正常了,恬期就更喜歡他了,他都好多天沒有說過,以後再也不要他了這種話。
他起身,身後的太監立刻為舞女送上一串珍珠,笑道:“陛下賞的。”
舞女微微一愣,扭頭看向大步走開的男人,忽然幾步追了上去:“陛下!”
息旸停下腳步,轉身,對方陡然一個趔趄,被他扶了個滿懷。
舞女漲紅了臉,急忙站直:“奴婢為陛下獻舞,本就唐突,陛下願意看已經是天大的福分,這麽貴重的賞賜,實在是不敢收。”
她纖細的雙手碰上那串珍珠,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睛。
卻在這時,身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随着一聲輕哼:“你準備扶她多久?”
息旸立刻縮回了手,扭臉看他,下意識微笑了一下。恬期表情刻薄至極,帶着幾分陰陽怪氣:“怎麽,剛摘掉廢人的頭銜,就迫不及待要收後宮了?”
息旸的笑容僵住,他臉色微微繃緊,身邊的舞女驚疑不定,文琳琅也是一腦門子汗。恬期的嘴是真的毒,他高興了,哄人的時候一套一套的,不高興的時候,要往人心裏紮刀子,也是快很準。
息旸抿唇,道:“都退下。”
衆人福身,恬期卻道:“我看,該退的不是他們,應該是我吧?”
他瞥了一眼一旁帶着戒備看自己的舞女,頭也不回的轉身,剛走過假山,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甩了一下,甩不脫,便直接上腳來踢,“你現在倒是快了,不是兩只輪子追我摔跟頭的時候了?放開!你弄疼我了!”
息旸放輕力道,卻依然沒有松開:“我跟你道歉,不要生氣。”
“你有什麽好道歉的?你這樣的身份,這樣的長相,這樣的……”他看了一眼息旸的腿,嗤笑了一聲,道:“多的是人扒着你不放,你何必在乎我?”
息旸臉色微微發白,道:“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感受,是麽?”
“我為什麽要在乎你?我又不喜歡你!我煩你都煩死了,我剛才還想着呢,反正你現在也不會犯病了,正好,我也可以脫身了,還是和離……”
“轟——”
耳邊一陣地動山搖,恬期身子不受控制的晃了晃,身後的假山有山石滑下,正好落在他不遠處,他腦袋上還一陣稀裏嘩啦的碎石子聲。
恬期哆嗦了一下,沒出息的閉了嘴,心口卻是一陣窒息般的難受。
他臉頰慢慢漲紅,息旸怒意收斂,伸手扶住他癱軟的身子,從袖中取出藥給他含住,小心翼翼的摟着他,輕聲道:“你不在乎我,我卻在乎你,好了,不氣了,阿期?”
恬期眼圈紅了紅,被他抱在懷裏,扁了扁嘴:“你要是在乎我,你就不會去找舞女。”
“以後不會了。”
“你真的是主動找的她?”
“不是。”息旸本來不準備解釋,見他又咄咄逼人,不得不道:“只是禦花園遇到,想着你不許我那麽霸道,就沒有趕走,她為了感激我,說要為我獻舞,我沒有拒絕。”
恬期一把揪住他垂在胸前的長發,怒道:“為什麽不拒絕?”
息旸看着他的委屈又生氣的表情,心裏一陣酸脹,道:“可能是想看看,你會不會吃醋。”
“吃……”恬期松手,道:“我沒有吃醋!”
空中有風吹來,息旸沉默的把他抱了起來,道:“也沒關系,不吃就不吃吧。”
恬期第一次被人抱這麽高,他不自在的推了推,道:“放我下來。”
息旸便把他放了下來,他伸手撥了一下恬期有些淩亂的頭發,看着他臉上的墨色,道:“怎麽不洗臉?”
“你才不洗臉!”恬期兇巴巴:“我這個是……是不小心弄到的!我剛才,陪恒伊寫字,不小心弄到的。”
息旸眸子暗了暗,試探道:“他跟你說我在禦花園看人跳舞,所以你就跑來了?”
“我……我是皇後!”恬期揚起下巴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皇後吧?我來禦花園逛逛,怎麽了?”
“不怎麽,你便是殺了那些媚主之人,也是你的權利。”
“那姑娘那麽漂亮,你舍得讓我殺了她?”
“你開心就好。”
“……”恬期看了他一會兒,隐隐有種他的病并沒有好的感覺,他好像在僞裝,假裝成君子的樣子,他想迷惑誰?他皺了皺眉:“你真的不在乎她啊?”
息旸側頭:“你希望我在乎麽?”
他的眼睛還是沉沉的,黑黑的,仿佛能把人吸進去,恬期收回視線,過了一會兒,道:“你怎麽這樣啊……你,你病不是好了麽?你小時候,不會草菅人命的。”
息旸看了他一會兒,又輕輕笑了開,他扭過臉,擡頭看了一眼天,道:“要下雨了。”
恬期也擡頭去看,道:“是有點陰,不過應該不會下雨。”
息旸拉住了他的手,慢慢往大承宮走,他一路都沒有說話,握着他的手時而松松的好像随時會掉,時而緊緊的讓恬期感覺到疼痛,恬期皺眉扭頭,道:“你怎麽了?”
“我在想,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我。”息旸慢慢的說:“我怎麽樣做,你才會滿意。”
“什麽我滿意啊?”恬期攥着他的手指,哼唧道:“而且你不要胡說啊,我才不喜歡你呢,你怎麽樣我都不會喜歡你的。”
息旸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恬期陡然渾身一顫,疼的,他忙擡手來掰息旸,犯慫道:“我開玩笑的,你,你松一點……”
息旸歪頭看他。
恬期心裏忽然微微發涼。
不對勁。
他的病,根本沒好。
“息,息君堯……你,你別這麽看我,我我害怕,還有,我手疼……”
他的手腕都要斷了,恬期幾乎能感覺到手骨斷裂的聲音,他頭皮發麻,眉頭緊鎖,冷汗都滾下來了,急道:“息旸!”
息旸眸子裏清明了一瞬,他陡然縮回了手,恬期手腕發青,慢慢把手背到身後,試探的活動了一下,發覺手指都無法動彈,他有些畏懼,更多的是擔憂,下意識問息旸:“你還好麽?”
息旸重新把他的手拉過來,沉默的回了宮裏,取來藥耐心的幫他抹上,他的手在微微發抖,哪怕強作鎮定,卻還是弄疼了恬期好幾次,他只好把手收回來,道:“我好了,我自己揉揉就好了。”
息旸已經很久沒有犯病了。
恬期看着他,他不知道息旸在想什麽,也不知怎麽問,他吹了吹自己的手臂,息旸也在看他的手。
恬期頓了頓,道:“你跟我生氣啊?”
“沒有。”
“……你生氣也沒用,反正我一開始說那話本來就是要你生氣的。”恬期坦然道:“不過你也惹我生氣了,我們算扯平了。”
息旸擡手扶住額頭,慢慢道:“都怪我。”
“嗯。”恬期點點頭,道:“不過你既然跟我解釋了,我就原諒你吧……不過你以後不許這樣了,你既然有了我,就不許再沾花惹草了,你看我都沒有找過別人,是不是?”
“嗯。”
息旸離開了桌子,尋了紗布過來,溫柔的幫他包上。
恬期的手這回是真傷了,他其實有點生息旸的氣,但又覺得自己有點自作自受,兩相權衡,為了不惹息旸生氣,也就悶聲不吭了。
入夜,恬期因為不太舒服,早早上了床,息旸站在後院,對着月光,可以看到他手中拿着一把烏金的匕首,他反複的擦拭着,手裏的帕子忽然被鋒利的刀子斷成了兩截,白蝶一樣跌落地面,與此一同落地的,還有一滴飽滿的血珠兒。
息旸後知後覺的看着自己手上的傷,慢慢拿起來,放在唇邊吮吸了一下。
他很快來到床邊。
心上人脖頸纖細,平坦的胸膛微微起伏,恬期的心髒不好,間隙會溢出比常人要粗的呼吸,他的目光落在恬期的胸口。
他想剖開恬期的胸口,看看他的心是什麽樣的,看看他的心裏有多少自己。
他慢慢在床邊坐了下來,柔聲道:“阿期?”
“嗯……”恬期應了一聲,翻了身,眼睛依然緊緊閉着,包着紗布的手腕攤在一旁,息旸靜靜看着,慢慢湊過來,吻了吻他的嘴唇,恬期還沒完全睡着,被他嘬了一下嘴唇,慢慢笑了起來,伸出一只手推他:“不要鬧我。”
息旸嘴角彎了彎,因為心上人可愛的模樣。
“阿期。”他攥着手裏的匕首,柔聲道:“你真的想跟我和離麽?”
“唔。”恬期睜開眼睛,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又坦然的閉上,故意道:“想啊……不過你肯定不會答應的,哼。”
息旸垂眸,道:“我答應了。”
“我才不信。”
“我真的答應了。”息旸認真道:“我覺得,愛應該是放手,固然我那麽那麽愛着阿期,可阿期說的對,強扭的瓜不甜,我還是希望阿期開開心心的。”
恬期皺着眉,道:“說的冠冕堂皇,那你倒是放我走啊。”
“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家,好不好?”
“你有本事現在就放我走。”恬期睜開眼睛,一臉賴皮,道:“現在就去備車。”
息旸看了他一會兒,微微笑了笑:“好。”
他側頭,道:“來人。”
“奴才在。”
“去備車,送皇後回府。”
“……奴才遵旨。”
太監的腳步聲遠去,恬期驀然一下子坐了起來,他看着息旸,道:“這麽晚了,你要趕我回家?”
“是放你回家。”息旸糾正,并提醒他:“阿期剛才說,希望現在就回家。”
恬期愣了一下,他看着息旸的表情,後者安靜的背着手,将匕首藏在身後,恬期恍惚了一下,他低下頭,懵了一會兒,道:“你,你說要放我走?”
“對。”息旸望着他,道:“我想讓阿期開心,如果離開我阿期會開心的話,我就會放阿期離開。”
“我……”
“還是阿期覺得,跟我在一起比較開心?”
“……”
外面的太監很快回報:“陛下,馬車已經備好。”
息旸問恬期:“你要帶什麽?”
恬期眨了眨眼睛,還在懵着:“你什麽意思?”
“我要跟你和離。”
“你,你好好的,為什麽要跟我和離?”
“因為我不想再讓阿期因為我受傷。”
恬期覺得他有病,轉念一想,息旸的确有病,他又開始生氣:“我沒有因為你而受傷啊。”
息旸看向他的手腕,低聲道:“阿期不愛我,我只要聽到,就會很難過,我不是有意要傷害阿期的。”
“不是……”恬期舉起自己的手,道:“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