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就在這樣敬畏、惶然還有隐隐的興奮情緒中,洛曦川換上了黑色的西服,系上領帶,劉海也梳了上去,露出了飽滿的額頭和美人尖。看上去好像成熟了,長了幾歲。
一路上,洛曦川都不敢講話,悄悄用餘光打量閻毅。閻毅正在閉目養神,可偏就是感應到了洛曦川的鬼鬼祟祟,掀起眼皮看了洛曦川一眼。洛曦川被抓包,怔了一下,然後就朝閻毅咧嘴笑。閻毅沒搭理他,洛曦川只好悻悻地望向車窗外。天空是略帶陰沉的灰藍色,雲朵的顏色很淡。
這一處位于市郊的墓園,沒有一絲一毫的陰森可怖。墓園內部處處是花草植被,綠林茂盛地生長。微風吹過樹梢,葉片的窸窸窣窣清晰可聞。地下的人長久地安眠在這一處安寧又美麗的地方。
洛曦川站在墓碑前,目不轉睛地盯着碑上的人像。這是他第一次見閻堯的樣子。那個活在閻家長輩們的眼淚與嘆息中的閻堯,那個和閻毅感情深厚的閻堯。墓碑上的像看起來很年輕,聽說二十多年前他過世的時候,也不過才二十六歲。
不知怎麽,洛曦川只是看着這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的照片,就覺得他很善良。閻堯是好看的,閻家的人都長得好看,可是卻沒有誰一眼看上去就讓人感到溫柔良善。
“洛曦川。”
聽到閻毅的聲音,洛曦川才回過神來。他把懷中抱着的白色滿天星放在墓前,微風吹拂着潔白的花瓣,小小的花朵柔弱得都盛不起輕風。滿天星是閻堯最喜歡的花。
洛曦川看了一眼閻毅,然後對着墓碑鞠了一躬,分外認真地開口道:“叔叔,您好。我叫洛曦川。我是一個唱歌的,寫詞也作曲。我的嗓子本來不是這個樣子的,出了一點意外……您別嫌我說話難聽。您可能是第一次見我,但我從八歲就進了閻家了,我是在閻家長大的。我……”
閻毅打斷了洛曦川,說:“可以了。你先回車裏。”
洛曦川是第一次做這種自我介紹,心頭忐忑。但是看到照片上閻堯良善的模樣,就覺得他會是那種,無論你說什麽,他都會笑着點頭,然後用溫暖的目光鼓勵你的人。
或許就是在這樣的驅使下,洛曦川再次深深鞠了一躬,大着膽子說:“我會好好照顧閻毅的。請您放心。”
洛曦川托着腮,坐在車裏看外面。天空變成了鉛灰色,幾條纖細的雨絲飄到了車窗上,閻毅也終于進入了他的視野。
洛曦川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閻毅差不多呆了二十分鐘。閻毅的脾氣不是很好,耐心也糟糕。無論閻毅是說了二十分鐘的話,還是沉默着站了二十分鐘,都讓洛曦川有些難以想象。
閻毅上車後,對司機說了幾個很難發音的單詞。眼看快到飯點,洛曦川猜測應該是某個餐廳的名字。
去往餐廳的路上,洛曦川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閻毅看。明目張膽的目光把閻毅惹煩了。
閻毅“啧”了一聲,“洛曦川,是不是一定要給你找點事情做,你才不至于閑得無聊,總要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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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洛曦川翻了翻,找出來一只耳機,“我聽歌。”
音樂放了好一會兒,洛曦川的心思。只是覺得閻堯看起來十分熟悉。可是閻堯和他的年齡相差那麽大,哪怕是閻堯去世那年,洛曦川也還只是不記事的幼兒。他不可能見過閻堯。可是他為什麽會覺得閻堯很眼熟呢?
他試圖從閻毅的面容上找到與閻堯相似的地方。閻堯是閻毅的堂哥,堂兄弟長得有點像也是正常的。
可是他們好像長得不是很像。
過了沒幾分鐘,洛曦川又開始直勾勾地盯着閻毅看。
“讓我看着您吧……”洛曦川臉上的不好意思特別真摯,“沒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了。”
嗓子的狀況在一天一天地變好,洛曦川也逐漸放下心來。看來以後還是可以唱歌的,也有機會再開演唱會的。說不定哪一天還能拿到年度金曲和最佳男歌手等一些重量級獎項。洛曦川想到這裏就覺得前途一片光明,眼前的一點小挫折又算得了什麽呢。還能唱歌,就沒那麽糟糕。
洛曦川又開始成日窩在地下室裏,咬着鉛筆頭寫歌了。家裏的地下室從他大二開始就改成了他的工作室,器材樂器一應俱全。靈感一來,他就一天到晚呆在地下室不出來,也不記得睡沒睡覺吃沒吃飯,過得颠三倒四。後來很多首收錄進專輯和EP中的歌曲,最初就誕生在這個地下室。
大二下學期期中那會兒,洛曦川無意中得知,閻毅請了公司的設計師和工程師改造地下室。洛曦川激動得每回見到閻毅都恨不得給他行大禮。閻毅說沒必要,他只是嫌洛曦川一天天的,丁零當啷的,太吵。洛曦川不管閻毅是出于什麽理由,反正他有了一間屬于自己的小工作室,這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他再三向閻毅承諾,一定好好做音樂,一定搞出名堂,一定好吃好喝孝敬閻毅。閻毅的視線都沒有從報表上離開一秒。閻毅說,鑒于數學與音樂之間的聯系,他很難想象一個開不好根號的人能在音樂上做出什麽名堂。
“……不過,別讓我白花錢。我不做賠本買賣。”
閻毅都這麽說了,洛曦川就更不可能偷懶。他雖然有點貪玩,但是練歌寫歌,從來都沒有怠慢。他從來不缺靈感,在洛曦川的眼裏,天地萬物都是歌。什麽都可以寫。為了抓住偶爾閃現的碎片靈感,無論他正在做什麽,哪怕是洗澡到一半,剛抹上洗發水,他也要披上浴巾跑到地下室。地下室無疑是他在家中最常呆的地方,從大二開始,到如今二十五歲。他眼下嗓子還沒好全,就又在地下室熬了一夜又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