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修)

金秋十月,氣溫直線下降。早晨的風裏挾着濕氣,将許苑露在被窩外的手臂吹得冰涼,酒店房間的窗簾時不時掃過她鼻尖。

“啊切!”

許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将在隆烈掌聲中接過最佳導演獎杯的美夢也一并打碎。

鬧鐘怎麽沒響?她閉着眼摸來枕頭下的手機按亮屏幕,困得只能睜開一只眼看時間。

6:30?

六點半!

“靠!晚了晚了……”

一個翻身下床,許苑以最快速度洗漱完,在被攤開放在床邊的行李箱絆了一跤後又順勢坐在地上穿鞋。

馬不停蹄地辦了退房,上了出租車,在機場廣播一遍又一遍喊着她名字的背景音裏,許苑作為最後一位乘客趕上了從首爾飛北陽市的飛機。

人是停下來了,心跳還在180邁狂奔。

有空姐推車過來詢問是否有需要,便要了杯常溫白水小口抿着,兩邊太陽穴堵得發脹。

這幾天一直在韓國出差,她跟着那幫韓國人天天培訓開會到淩晨,全靠咖啡和啤酒續命。

可能是體質差異,人家個個神采奕奕,她每天困得像條死狗。

北陽國際機場。

接機口烏壓壓一片,人頭攢動,接機的人是平日裏的好幾倍。

嗚嗚泱泱的人圍在出口,手裏捧着鮮花和手幅,踮腳仰頭,翹首以待。

“哥哥會走VIP嗎?”

“不會,他從來都走普通通道。”

“可這回不同啊,電影上映後吸了這麽多新粉,一點秩序也沒有,後援會都沒辦法管,到時候新聞一出,造成機場堵塞吧啦吧啦的,挨罵的又是哥哥。”

“現在不是已經被罵上熱搜第一了嗎,人紅是非多,習慣就好。”

“都怪那破節目!”

“先別說這個了,哥哥馬上就出來了……”

許苑此時剛下飛機,揉着後脖頸,打着哈欠順着人流走往出口。

剛剛在飛機上歪着腦袋睡了一個多小時,果不其然落枕了。

又想到昨晚播出的最後一期節目,她開機撥了個號放到耳邊。

等她再一擡眼,吓了一跳。

圍欄外的人海裏每個人舉起的手幅上都寫着三個大字:陸棄昨。

除此外還有各種長短不一但都對準了她這個方向的單反鏡頭。

看樣子又碰上粉絲接機了,而且是當紅影帝的粉絲。

“喂老大,你落地了?”許苑電話裏傳出清脆的女聲。

“嗯,剛下飛機,對了,昨晚的節目播出效果怎麽樣……”

“啊!!!!!”

“啊!!!!棄總!!!陸棄昨!!!”

“哥哥!!!啊!!!”

接機人群裏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吓得許苑沒直接把手機甩出去,而且分貝還在持續突破上限。

什麽情況?跟她一班飛機嗎?

周圍路人顯然也都吓了一跳,又反應迅速地摸出手機對準出口,跟着湊熱鬧。

圍欄外陸棄昨的粉絲們開始瘋狂抖動手幅,如同平靜的大海刮起一陣風浪。

許苑退後兩步,躲到一邊牆角,“喂?你說什麽?我聽不見!什麽?”

她堵住一只耳朵,還是沒有任何效果,“我先挂了!回來再說!我耳朵快保不住了!”

挂掉電話,她捂住耳朵回頭,視線盡頭果然是那位走哪兒哪兒炸出花的娛樂圈當紅頂流。

和高調的尖叫聲相反,陸棄昨今天的機場穿搭走的是低調的運動休閑風。

他腳踩一雙黑色運動鞋,上身是圖案誇張抽象的黑色連帽衛衣,配着同色束口棉質運動褲,褲側的兩條白邊将本就招搖的長腿拉得更加修長。

他雙手插兜步伐穩健,偶爾一擡手一回眸,動作裏透着十分的慵懶和清冷,就像一面平靜幽深的湖,沒有什麽能讓他起一絲波瀾。

此刻陷在粉絲的瘋狂和熱情中的他,就像是那面湖長在了沙漠裏,但湖的四周圍滿荊棘,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威脅。

哪怕你就要渴死了,也休想能碰他一下。

許苑借助地理優勢非常近的打量陸棄昨:

身高應該沒注水,資料上寫的一米八八肯定有;

素顏顏值看不出來,黑色口罩和衛衣的帽子幾乎擋住整張臉;

唯一能欣賞的只剩下那雙眼睛。

他眼眸清澈透亮,卧蟬橫卧眼下,只要眼尾微微上挑,笑意就能盈出眼眶來。

可他眼神始終平和冷靜,并沒有多餘的情緒,就算面對眼前人山人海夾道歡迎的陣仗,依舊波瀾不驚。

怪不得粉絲取外號叫“佛爺”,還真是夠淡夠佛的。

陸棄昨此時正由許苑身前經過,意料之外的,他竟然微微側眸看了過來。

猝不及防視線相撞,不過只有一秒鐘而已,許苑覺得自己在對方眼裏跟身後煞白的牆壁融為了一體。

不管是看牆還是看她,那眼神都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

陸棄昨今年28歲,從影六年,業界有口碑的獎項拿到手軟,而最具影響力的當屬三金——金月獎、金星獎、金陽獎。

這三金他已經得了兩金,這最後一金——第二十九屆金陽獎,他也剛被提名最佳男主,靠的是前陣子大爆的動作片電影。

許苑想想自己,今年也28,終于也爬上了導演的位置,籌備完成了自己策劃的一檔深度訪談節目,成績是——糊媽不認。

不過她這擋糊得媽不認的節目最後還算得上是完美收官,因為最後一期請到了陸棄昨。

陸棄昨其實是業內出了名的神隐選手,除了拍戲片場外,很少見他出現在其他場合,也從來不參加任何宣傳以外的綜藝節目。

許苑用了些人脈和不太上臺面的方法,最終還是請到了這尊大神。

她預計昨晚播出的這最後一期節目,收視怎麽也得破0.2了吧?

不然這些粉絲就太不給力了。

“師傅,麻煩去北陽電視臺。”

好不容易擠出機場,又攔下一輛出租車,許苑坐進副駕駛,把衛衣兜帽一戴,準備再小憩一會兒。

“今兒這是來了哪個大明星啊?這些個粉絲堵得機場的人都走不動道了。”司機師傅突然跟她閑聊。

“陸棄昨,演電影兒的,您認識嗎?”看這司機師傅大概是六零後,平時應該不怎麽進電影院看電影,而陸棄昨從來沒演過電視劇,多半不認識。

“阿我知道知道,”意料之外的,司機師傅露出了然神色,“早知道我也進去拍幾張。我那上高中的女兒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滿屋子都是他的海報,還給我看他視頻,說這就是你未來女婿了!我尋思你現在正早戀這個小男生比他差遠了啊,這審美怎麽還這麽不穩定呢。”

許苑一張巴掌大小的清秀明麗臉龐躲在衛衣兜帽裏,聽司機師傅吐槽他女兒的審美偏差,憋笑憋得難受。

誰叫全世界只有一個陸棄昨呢,要把他追到手可太難了。

“您都不反對早戀啊?”許苑略驚訝,沒想到司機師傅能這麽平和的談女兒的早戀。

“早戀也不全耽誤學習,有時候兩人一塊兒努力也挺好,不然等以後出了社會,這感情就沒那麽單純了,更別提有些人一出學校根本就找不着對象,你說是不是。”

“……”

感覺有被針對到。

“您還挺開明。”

“當司機嘛,各色各樣的人都能遇到,各種各樣的想法也能聽到,久而久之就變得寬容了。”

“那我回頭建議我爸也加入您這一行,進行下思想覺悟上的改造。”

“哈哈哈……”

四十分鐘後,出租車停在北陽電視臺大廈門前。

司機師傅下車幫忙拎出行李箱。

許苑道着謝拿出工作證挂脖子上,提着行李箱進了電視臺。

人剛進電梯,一只手突然扒住電梯門,擠進來一女生:“老大!你終于回來了!”

汪嘉一頭及肩短發的發梢翹得四仰八叉,腳脖子上露出的襪子還顏色各異,一看就粗枝大葉,不怎麽講究細節。

許苑對她的造型早就見怪不怪了,跟她提起早上機場碰見陸棄昨的事:“你知道我早上和誰同一班飛機回來的嗎?陸棄昨!”說完又皺起眉,“你們粉絲接機現在都這麽大陣仗嗎?我出來差點沒把鞋擠掉。”

聞言,汪嘉兩手捂住驚訝張開的嘴,一雙眼瞪得像銅鈴。

過分誇張。

但許苑很滿意,要的就是這反應。

她拍拍她肩,說:“我沒幫你拍照啊,人實在太多了。不過說起來他一個月前來錄節目的時候,你應該拍得夠多了吧,不是還假公濟私跟人要了個擁抱?”

汪嘉還是捂着嘴,眼裏沒有驚訝只有驚吓:“他經紀人也跟着嗎?看見你了嗎?”

“看見不也不認識嗎,他又沒見過我長什麽樣,那次錄節目我正好出差,不是全程由李副導跟陸棄昨團隊對接的嗎?”許苑拖着行李箱走出電梯。

“我是怕他經紀人追殺你。”汪嘉跟在身後,語氣驚恐。

“我跟他無冤無仇為什麽追殺我?就算我上次撒謊騙陸棄昨來錄節目,我也跟他道歉了啊。”

“唉!”汪嘉重重嘆了口氣,看來她老大還什麽都不知道,“我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好消息吧。”許苑停住腳步,兩眼放光挑起眉,“昨晚收視是不是破0.2了?難道還上0.3了?我就跟你說請陸棄昨沒錯吧,我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不是我提議請陸棄昨的嗎?不對,這都不是重點!”汪嘉差點被她帶跑,着急地劃開手機屏幕,伸到她眼前,“昨晚收視率多少還不知道呢,但咱們節目确确實實是火了。”

火到原來節目微博官微下寥寥無幾的評論,變成現在成千上萬條的聲讨和辱罵,罵的那叫一個難聽,還夾雜着各種字母縮寫。

看得人不僅頭大還眼暈。

“咱們節目已經被陸棄昨粉絲罵上熱搜了。”汪嘉更新着目前的情況,“而且位置一路往上,有望沖進前三。”

許苑兩眼一黑扶住牆,腦子裏還是剛剛屏幕上那些個污言穢語。

半晌,才嘆出一口長氣:“往好了想,咱總算也上一回熱搜,這可是不要錢的。”

汪嘉:……

您還真會開解自己!

寬敞幹淨的公路中央,一輛黑色大奔疾馳而過。

身旁身後跟着的車輛裏默默伸出單反鏡頭來,發現對方車窗上貼的是單向透視膜後又一一撤了回去。

奔馳車內,陸棄昨摘下口罩,壓低衛衣兜帽的帽沿,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準備在趕下個通告的間隙睡會兒。

車裏很安靜,知道他要休息司機連廣播也關了。

然而他旁邊坐着的經紀人齊茂卻埋頭不知在和誰聊天,手指翻飛,拇指打在屏幕上的啪啪聲連續傳進他耳朵裏,擾得他睡不着。

“昨晚的節目怎麽樣?”他突然打破沉默。

一張幹淨清隽又不失英氣的臉依舊掩在兜帽裏,聲音微沉,十分慵懶,還帶着困意。

後座助理張鳴聽見這突然的一聲問話,吓得手裏iPad一滑,打了幾個滾兒後落在陸棄昨腳邊。

“挺,挺好的!”張鳴蹲下身,擠在前後椅背中間伸長了手去夠iPad,表情猙獰。

聽到動靜,陸棄昨垂眸看眼腳下,率先撿起iPad,視線卻不可避免落在屏幕上。

只不過略略一掃,捕捉到的盡是不堪入目的詞彙。

人身攻擊的不在少數,粉絲和所謂路人的對罵內容更是互相問候十八代祖宗。

“陸棄昨說老戲骨演技差。”

這是助理剛剛正在看的熱搜內容,是目前熱搜第一名。

他點開一段營銷號發的視頻cut,是截取的昨晚播出的他那期《星願訪談》。

三分鐘的內容很快結束,過程卻高潮疊起。

很明顯,他的話被惡意剪輯了。

又掃了幾眼視頻下的評論,他嫌惡地皺了眉,拇指輕移,利落地點了右上角的叉關掉微博。

然而突然露出來的桌面壁紙倒比剛剛那些評論還辣眼睛——是一個只穿着比基尼趴在沙灘上笑得嬌羞的動漫少女。

沒想到張鳴喜歡這樣的……

陸棄昨眼皮跳了跳,将ipad遞還他,動作裏透着一絲迫切,不想再看第二眼。

“老大你別生氣,這個小破節目故意這麽剪輯就是想蹭你的熱度炒作!太不要臉了,虧你還大發慈悲要當他們的收官嘉賓!”張鳴氣得鼻孔朝天,恨不得再次出動小號跟那些不明真相的路人黑子血戰到底。

陸棄昨從來不希望自己還有身邊同事被網上那些言論影響,然而他蹙起的眉間從剛剛就沒展開過,終究還是沒辦法完全忽視那些污言穢語,心裏憋着一團火。

暗自調整了心情,他偏頭朝向後座淡聲安撫:“少看些無關緊要的評論,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一直沉默的經紀人齊茂此刻終于從手機裏擡起頭,“沒事兒啊小陸,這件事兒公司已經找過他們高層了,你就別管了,公司都會解決的。敢這麽明目張膽的歪曲事實,這許導演不知道是收了對家的錢還是黑了心要炒作,居然敢在你這麽關鍵的時刻來這一出,怎麽想怎麽不對勁!”

話音剛落,手機鈴應聲響起,來電正是“許苑導演”。

“嘿,說曹操曹操到。”齊茂咬牙切齒按下免提,對準話筒位置,一口怒氣噴薄而出:

“喂!!!”

高昂的聲調炸得陸棄昨耳朵疼,他把頭偏向一邊,拿出耳機準備堵上耳朵睡覺。

“貓哥早上好啊!”

通過免提傳出來對面銀鈴般的爽朗女聲。

他戴耳機的手頓住,不動聲色将注意力轉移,倒想聽聽這位從不露面的“許導演”,今天準備怎麽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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