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老大站在失途谷深入主城內部最多的那個出口對面的樓頂上。

出口四周除了零星跑過的D區落魄人口, 再沒有別的行人,看上去寂寞而破敗。

不過此時從這裏經過的行人,如果感知靈敏, 應該能體會到強烈的安全感。

六個城衛守在附近的廢棄的樓裏, 站在窗口旁邊, 在瞄準鏡後盯着周邊的一切異常。

一只獰貓大模大樣地站在樓頂上,這個異常早就被瞄準鏡後頭的人看到了。

不過它是無所謂的,獰貓不受任何限制,獰貓是唯一一個經過管理員親自簽字批準重置的……動物。

雖然它僅憑自願以連川和參宿四的搭檔這個名義存在, 但不隸屬于任何機構,不聽命于任何人。

很多人會覺得這樣的存在沒有意義, 它甚至不記錄在主城的名冊上, 如果有一天它消失,主城系統裏也不會有它的任何記錄。

獰貓只是一個從未存在過的動物。

但“自願”兩個字,對于它來說, 重于一切權力和利益。

而對于連川來說,應該是一個也許曾經想過卻肯定已經放棄了期待的詞。

老大的爪子在樓頂邊緣蹭了蹭,身體微微向後一收,跳了下去,悄無聲息卻又盡收眼底地落在了街道正中。

接着它從出口前跑過, 轉過一個拐角, 跑向了下一個出口。

所有失途谷出口,都有清理隊的人,但巡邏隊和城衛也都以隐蔽的方式蹲守。

大家心知肚明,一旦連川單獨出來,他可能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而且此時能夠跟他第一時間取得聯系的, 只有老大。

老大出現在哪裏,哪裏就有可能是連川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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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老大出現在了每一個出口。

跑一跑,跳一跳,伸個懶腰,磨磨爪子,還撓了兩次癢癢。

“獰貓到底要幹什麽?”蕭林看着屏幕上系統傳回的信息,獰貓的足跡踏遍失途谷全部出口,仿佛在給系統畫地圖。

而且連續兩天,走的路線還都不一樣,系統計算可知,一次是用時最長的走法,一次是用時最短的走法。

“迷惑我們。”劉棟說。

“有沒有異常?除了獰貓。”蕭林用通話器問了一句。

巡邏隊的隊長給出回應:“沒有異常,但是……清理隊十分鐘前收小了埋伏圈。”

“連川要出來?”蕭林問。

“不像,”那邊回答,“像是要搶在我們前頭。”

蕭林切斷了通訊,轉頭看向身後:“清理隊這種行為,雷隊長知道嗎?”

春三叼着煙坐在沙發裏,不急不慢地說:“雷隊長已經避嫌請假,武器和通訊裝備都交回內防部,人一直在睡眠倉裏,所有情況只上報給代理隊長。”

一旁站着的劉棟冷笑了一聲:“代理隊長劉棟目前連一條反饋也沒有收到。”

“跟上面彙報,取消雷豫的請假申請。”蕭林說。

“避嫌請假附帶三天冷卻期,”劉棟說,“現在取消不了。”

“清理隊是要集體抗命嗎?”蕭林看向春三,聲音裏帶着明顯的怒火,“雷隊長調教得真是不錯啊。”

“過獎,盡最大可能保護隊友是清理隊紀律第一條,”春三彈了彈煙灰,“看蕭長官這麽羨慕,治安和巡防的隊員大概是沒有這種要求,畢竟平時也碰不到需要把命交在隊友手裏的局面。”

“你什麽意思?”蕭林轉過了身。

“我的意思是,請蕭長官分清公私,”春三掐掉煙頭,聲音也冷了下去,“雖然雷豫是我丈夫,但我只是一個技術員,我在這裏僅僅是為你們提供與連川相關的信息支持。”

“休息一會兒吧,”劉棟在蕭林開口之前攔了一句,“自從旅行者驅逐戰之後,三方就沒有再合作過,有點矛盾也正常。”

“我也提醒您一句,”春三起身,“這是兩方合作。”

沒等兩人再說話,她轉身走出了房間。

“就這裏了,”連川停下了腳步,“前面是出口。”

寧谷往前看了看,一條隧道的盡頭只能看到黑色,判斷是出口的唯一方式就是那邊已經沒有了失途谷洞壁縫隙裏的暗紅色光芒。

哦,還有流動的空氣從臉上掃過。

“你現在出去嗎?”寧谷問,“主城現在是什麽時間?”

“什麽時間都差不多,”連川看了他一眼,“千萬不要跟出來,聽到什麽都不要出來。”

寧谷皺了皺眉:“你不是說這個出口主城不知道嗎?說得怎麽好像出去就要死一樣……”

“就是讓你謹慎。”連川邊說邊開始脫衣服。

“換回你的鬣狗服?”寧谷鄙視地看着他,“嫌棄到這種程度嗎,蝙蝠找來的衣服也是新的。”

連川沒說話,從包裏把制服拿了出來,很快穿好之後,在腿側按了一下,衣服上閃出了幾點藍光。

“知道了,”寧谷點了點頭,“你這衣服能幫忙。”

“我說的話記住了嗎?”連川問。

“記住了,”寧谷揮揮手,“走吧走吧,我又不是九翼。”

連川沒再說別的,轉頭往出口走過去。

寧谷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覺有點孤單。

他不知道車什麽時候會來,也無法預估連川出去之後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接下去他要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獨自面對一切未知。

他張了張嘴,想要跟連川道個別,或者說句小心之類的,但話還沒有出口,連川已經突然加速,幾個藍色的光點劃出長長的軌跡,消失在了黑暗裏。

寧谷嘆了口氣,現在不趕路了,也沒車來,按連川的指示,他得在這裏待上一天,确定外面安全了才能出去。

時間一下多得讓人有些茫然。

這裏跟鬼城不同,在鬼城,他可以一整天都在垃圾場和金屬墳場東游西蕩,爬到高處吹吹風,甚至冒險去舌灣,想些永遠沒答案的東西。

在這個陌生而危險的地方,他除了警惕四周安靜等待,再沒有別的事能做。

為了打發無聊,他坐到了地上,拿過連川扔下的衣服,胡亂卷了起來,準備能出去以後帶上,誰知道在這裏還要待多久呢。

卷了兩下他發現衣服裏有硬的東西。

又飛快地把衣服抖開了,衣服的兩個兜裏都有東西。

按理說連川基本沒有私人物品,這衣服裏除了放過兩盒偷來的配給……

他摸到了右邊口袋裏的一個盒子。

配給?

震驚之中抽出手,寧谷看到了手裏裝着配給的一個小盒子。

“搞什麽鬼?”他趕緊又掏了一下另一個口袋,同樣的小盒子。

兩盒配給,都沒有打開過。

連川這個狗!居然偷了四盒!

腳下的地面跟平時的感覺很不一樣。

主城的地面平整,每一寸都帶着人工痕跡,而黑鐵荒原卻是一片原始的荒蕪,腳下是堅硬的黑鐵,有尖銳鋒利刀刃被地,也有拔地而起盾牆當道。

哪怕這裏也曾經是主城的範圍,有着人工日光,有着無數居民,現在卻像是被原始吞噬,除了接近主城的地方還能看到殘垣斷壁,黑鐵荒原的腹地早已經抹掉了所有文明的痕跡。

沒有光,連川只靠遙遠的主城已經進入黃昏的暗淡日光辯認自己行進的方向。

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的,是這個出口的确是主城沒有發現的,九翼沒有騙人。

這至少給了他選擇的機會,選擇從哪個方位進入主城。

他需要從距離城務廳最近的地方進入。

左側前方有響動。

沒有了護鏡,他無法在黑暗裏掃描到目标信息,只能在第一時間從腰側拿出了備用刀。

腿側的接收器響了兩聲,短促的鳴音讓他猛地松了口氣。

“老大?”他停了下來。

一個黑影躍出,他聽到了老大低沉的喉音。

“你怎麽過來的?”連川往四周看了看,他以為老大就算要過來,也不能走到這麽深,甩掉巡邏隊和城衛的監視并不容易。

他拽過老大的爪子,不用看就已經摸到了肉墊上的破損,幾道被鋒利黑鐵劃開的口子。

老大是一路飛速跑來的,正常走不至于傷這麽深。

老大抽回爪子,鼻子在他手上輕輕碰了碰。

“我沒事,”連川看着遠處的光,“我要去城務廳。”

老大走到了他腿邊,他摸到了老大身上挂着的一個通話器。

這是清理隊的通話器,他之前一直用的那個,還有護鏡。

連川把護鏡和通話器戴上,這兩個東西在這裏跟主城系統還無法聯通,但護鏡可以提供基礎的目視和掃描功能。

老大帶來的這兩件裝備有着有明顯的含義。

清理隊的人會在主城接應他。

“我自己過去,你避開風頭,”連川在老大肩上按了按,“如果車這幾天沒有來,你要去接寧谷。”

老大鼻子裏噴出了一口氣。

“他很重要,”連川說,“無論如何,他不能落在主城手裏,他活着我就不會死。”

老大用頭頂了他小腿一下,表示知道了。

“我過去了,”連川說,“老大。”

老大的爪子擡起,在他鞋上踩了踩。

他也握拳,在老大的爪子上壓了兩下。

身上沒有武器,也沒有了外骨骼。

再次碰到人的時候,他面對的可能就是連說話機會都沒有的戰鬥。

除了記憶裏那些充滿了痛苦的殘酷訓練,他還從未在實驗室以外的地方這樣戰鬥過。

沒有火力,沒有輔助,只有自己。

前驅實驗體。

為了不連累清理隊,不連累雷豫和春三,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裏到達城務廳,用他最後的辦法,争取到說話的機會。

“老大在哪裏?”李梁在通話器裏問。

“沒有消息,今天沒有看到它,”江小敢說,“會不會已經找到人了?”

“它帶了通話器,”龍彪說,“不要占用清理隊私密頻道就可以。”

“劉長官會不會找雷隊長麻煩?我們一直都假裝聽不到他的命令。”路千說。

“雷豫也不是好惹的,”龍彪說,“再說了,清理隊每天都幹的是什麽髒活,誰能替得了他?”

李梁正要說話,通話器裏傳來了滴滴兩聲。

“私密頻道接通!”他喊了一聲,在隐蔽着的破房子裏一躍而起,踢開了旁邊擋着A01的門板,跨了上去。

“我從D區A1口進城,”連川的聲音傳了出來,“我要去城務廳。”

“幾個人。”龍彪問。

“一個。”連川回答。

“路線上傳給你,”羅盤說,“我們馬上過去。”

“要快,”李梁說,“搶在他們前頭。”

“不要過來。”連川說。

“你算個屁?”龍彪說,“這種時候耍什麽主城最強的威風?”

清理隊的幾十輛A01突然從蹲守地同時轟鳴着沖上街道,完全不顧忌居民圍觀,是主城從未有過的場面。

城衛和巡邏隊都沒有反應過來。

A01是主城最好的機動設備,只有清理隊人手一輛,畢竟幹的活最見不得人,需要最快的速度和最強的機動能力。

“跟上他們!”蕭林站在屏幕前看着閃着藍色光芒的幾輛A01從畫面上呼嘯着一閃而過,沖着通話器裏一聲怒吼,“他們要去哪裏!”

“無法判斷!”通話器裏巡邏隊隊長語氣同樣憤怒,但是又帶着幾分無奈,“A01的速度……”

“追!他們肯定同一個方向!”劉棟說,“提前阻止,加強主城外圍掃描,連川肯定馬上就要進城。”

“代理隊長?你在命令巡邏隊和城衛?”蕭林看着他,“你現在是不是應該先下令讓清理隊那幫瘋狗停下?”

“要不你來代理這個隊長?”劉棟說。

“怎麽回事?”門被推開,陳部長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鬣狗滿大街跑,居民全出來看了!”

“您還真坐得住,現在才過來。”劉棟說。

“掃描到連川信息,”一個技術員喊了一聲,“已經沖破D區A1路口,城衛死亡兩名,沒有攔住。”

“沒攔住?A1四個組的城衛,沒攔住一個沒有裝備的連川?”蕭林看向陳部長。

“那可是連川,”陳部長摸摸下巴,“攔住了才是不可思議。”

“您還挺高興?”蕭林指着屏幕,“他這是要帶着那幫鬣狗直沖城務廳,您現在可就在城務廳呢!”

“春三,”陳部長說,“你能攔得住他嗎?”

後面沙發上靠着一直沒有出聲的春三站了起來:“我說過,他不想死,只要他認為生命受到威脅,就誰也攔不住,他必須掌握主動,這就是必然的結果。”

“試試吧,”陳部長說,“我去跟內防通個氣,這種狀态,搞不好兩敗俱傷,寧谷還不知道在哪裏,連川一旦魚死網破,大家都一場空。”

這幾天清理隊已經把巡邏隊和城衛的蹲守位置摸得差不多了,雖然現在對方已經知道了清理隊的目的和路線,人數也大大超過他們,但清理隊已經搶到了先機。

跟連川彙合的時候,清理隊在人數上不會太吃虧。

沒有了雷豫和連川的清理隊,在龍彪和李梁的指揮下向城務廳A1路線包了過去。

沒有人質疑這次行動,沒有人提到“後果”。

但他們也知道,龍彪和李梁把整個清理隊都拉進了這次行動,就是想要所有人齊心合力,避免“後果”。

心照不宣的記憶重置,在面對如此龐雜的信息和如此衆多的參與者時,是無法完美實施的。

連川穿過一棟三層居民樓的天臺,一躍而下。

前方道路的盡頭,出現了幾輛熟悉的A01,而他沖過去的時候,右邊岔路閃出了一片橙色的光芒。

他猛地在空中旋轉了半圈,避開了第一次攻擊,第二發攻擊擦着他的大腿掠過,身後的一堵圍牆轟然倒塌。

第一輛沖到他身邊的A01是李梁,他身後緊跟着龍彪的車。

“上來!”李梁喊。

連川正要上車,一束橙色的光掃了過來,龍彪迅速開啓了護盾,卻沒能完全擋掉攻擊。

正在掉轉車頭的李梁被掃中了右肩,連人帶車翻倒在了地上。

巡邏隊的人使用的不是常規治安武器,而是致命武器,李梁的整個右肩都呈現出了黑色的碎片化。

“混蛋!”龍彪吼了一聲,舉起了手裏的武器。

但沒等他瞄準,連川已經像一道看不清的影子,沖進了岔路。

從瞄準鏡裏找到連川時,他已經一刀掃過兩個巡邏隊員的胸口,刀尖沒入了隊長的脖子。

這一刀不致命,但以連川的速度,在任何人開槍之前,都随時可以致命。

“動你就死。”連川一手握着刀,一手取下了巡邏隊長的通話器,“蕭林。”

“在。”通話器裏傳來蕭林的聲音,“你要是敢動我的人,今天你就沒法活着離開那裏。”

“已經動了,”連川說,“接下去還有誰攔我,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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