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管理員失聯了。

雖然春三之前就已經注意到管理員收到彙報沒有回複, 但得知蘇總領三次聯系管理員要求見面都沒有得到回複的時候,她還是有些意外。

管理員似乎已經放棄了主城。

也許并不應該意外。

所有人都在回避,但所有人也都知道這一天會來。

從D區在十幾年前開始出現坍塌起, 這就已經不是能回避得掉的事了, 尤其是他們這些主城居民眼中的“主城管理者”們。

只是……真的就這麽開始了嗎?

昨天中午席卷而來遮掉了大半個主城的黑霧, 現在已經消散,一切似乎已經恢複了平靜,昨天街道上驚慌逃竄的人,又回到了街上。

但痕跡還在, 日光之下的空中,黑霧消散時像是被撕裂, 留下了絲絲縷縷的灰黑色的煙塵, 擡頭就能看到。

雷豫跨坐在A01上,自從連川加入清理隊之後,他就基本沒再親自帶隊執行過任務, 連川和龍彪,雖然相互不對付,但所有的任務只要有他倆其中一個在,就不會出錯。

不過今天,他卻坐在了車上, 随時待命。

主城幾大管理機構, 都有人員逃離的情況。

普通居民逃離的更多,但那些治安和城衛都可以直接處置,主城官員逃離,就需要清理隊,畢竟不知道誰的腦子裏,會藏着主城的一部分秘密。

作為因姑息手下抗命被警告過兩次, 又因為帶隊打劫作訓部押送連川的運輸車而被留職察看,随時有可能革職的隊長,雷豫今天得親自執行任務。

當然,他并不後悔。

主城的确層級森嚴,每一點逾越都有可能成為消失的理由,但眼下這樣的主城,守着被随時會因為黑霧吞噬而坍塌的彈丸之地,層級已經慢慢變得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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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城還要守着這一點的唯一原因,怕只是為了能在那一天到來時,方便篩選誰能活下來而已。

身後有熟悉的腳步聲走了過來,雷豫回過頭,看到了一身制服的春三。

“你怎麽還出外勤了?”他問。

“我要親自檢查邊界,看有沒有什麽痕跡,”春三說,“路過就進來看看。”

“誰護送?”雷豫問。

“巡邏隊。”春三回答。

“任務途中跑來看老公,”雷豫笑笑,“蕭長官要生氣了。”

“誰知道還能看幾次,管不了他生不生氣了,”春三也笑笑,“最近能回家就多回家吧。”

“好。”雷豫點點頭。

“看到老大讓它也過來,”春三說,“它的身體要檢查了,我會找時間親自檢查。”

“這段時間都沒見到,川走了以後……”雷豫聲音有些沉,“就沒看到它了。”

“D區B3橋墩下發現目标,”通話器裏傳來了路千的聲音,“等待處置方案。”

“掃描,先确定身份,二組在B2,過去兩個協助。”雷豫發動了車子,看了春三一眼。

“注意安全。”春三沖他揮了揮手。

一早黑霧還沒有完全散盡的時候,光光就發現有人打破窗戶翻進了店裏,躲在一樓。

這裏是C區通往D區的主要街道之一,想要離開主城的人,通常會從這裏經過。

她沒有報警,也沒有下樓,只是把通向二樓的門加了鎖。

盡管主城已經慢慢恢複了平時的樣子,但還是有人在逃離。

雖然誰也不知道能逃到哪裏去。

除了A區最核心的那些高層級居民,誰也不敢保證如果真的有一線生機,機會能輪得到自己。

一小時之後,巡邏隊撞開了店門。

光光下樓的時候,店裏除了那扇壞掉了的窗,已經沒有了什麽痕跡。

闖入者已經消失了。

幾個巡邏隊員站在店門外,檢查了她的身份卡之後,一個隊員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最近還是回A區安居地吧,外圈不安全。”

“謝謝。”光光說。

“你會做夢嗎?”寧谷躺在屋頂,枕着胳膊,看了一眼旁邊坐着的連川。

“很少。”連川說。

“主城的人做夢嗎?”寧谷又問。

“不清楚,應該都會做夢吧。”連川說。

“瘋叔說做夢的時候,看到的都是自己想過的東西,見過的東西,”寧谷看着黑色的上空,感覺自己鼻孔逆着風都快被吹大了一圈了,“所以我總是只夢到鬼城,夢到黑色,還有釘子啊,團長啊……有團長的多半就是惡夢了,每次都夢到他要把我挂到鐘樓上去。”

連川沒說話。

“我夢到釘子了,”寧谷吸了一下鼻子,“我……”

連川轉頭看了他一眼。

“我沒哭,”寧谷擺擺手,“風老吹到我鼻子裏,我吸一下,把鼻孔收一收。”

連川還是沒出聲,大概是不知道說什麽,只是把頭轉了回去。

“如果周圍有人,”寧谷坐了起來,“你能發現嗎?”

“能。”連川回答。

“這麽大風也能發現嗎?”寧谷問。

“能。”連川說。

“隔着多遠能發現?”寧谷繼續問。

“你要去哪兒。”連川沒有回答,反問了一句。

這人的确是敏銳得很。

寧谷湊近他,低聲說:“舌灣。”

連川看着他。

“不過舌灣裏全是原住民,”寧谷說,“我要先去地王那兒搶點裝備,你幫我放哨,不要讓別人發現。”

“不用我幫你搶麽。”連川說。

“你對我打架的技能不太了解,”寧谷說,“地王是個沒有能力的旅行者,還老……”

“搶老年人?”連川打斷他的話。

“怎麽了,老年人也搶我啊,還打我呢,”寧谷說,“鬼城的老年人跟你們主城的老年人可不一樣。”

“主城沒有幾個老年人了。”連川說。

“對,我聽說,過了60歲就……”寧谷手指對着自己腦袋做了個開槍的手勢,“不要浪費年輕人的資源。”

“搶地王。”連川幫他把話題帶了回去。

“搶地王這個老奸商我自己動手就夠了,你幫我放風。”寧谷說。

“你一走他就可以告訴別人。”連川說。

“那就滅口。”寧谷說。

“嗯。”連川應了一聲。

“哎!”寧谷猛地轉頭盯着他,“我開玩笑的啊。”

“我也是。”連川說。

“你板着臉開什麽玩笑啊,”寧谷說,“說得跟真的沒區別。”

“你也沒笑。”連川說。

寧谷沖他呲出牙,笑了笑:“主要是你是個鬣狗,幹的就是殺人滅口的活兒,別人這麽說,笑不笑都是玩笑,你說出來就不一樣了。”

連川沒說話。

“走。”寧谷跳下了屋頂,在路邊随手撿了跟小鐵棍。

地王這兩天就沒怎麽睡好,自打寧谷和鬣狗一起回來,他就覺得自己肯定會有麻煩。

鬣狗是來卧底的,就算是叛變了,也總歸是要找點什麽信息回去蒙蒙主城,像他這種資深貨商,踏遍鬼城能踏之地的資深老地圖和信息庫,絕對是第一目标。

再加上他趁火打劫,弄了寧谷一根羽毛。

想到這根羽毛……地王馬上翻身坐了起來,蹲到牆角,小心地摳起了一塊松動的地面,露出了一個挺大的洞。

羽毛就藏在這裏頭。

他把裝着羽毛的玻璃瓶小心地拿了出來,再把地面恢複原狀,然後把瓶子放到了床下的一個洞裏,這個洞是空的。

萬一寧谷帶着鬣狗來搶羽毛,也不會發現他別的好貨。

做好了萬全準備,地王松了口氣,往床上一坐。

剛想躺下的時候,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了。

地王驚得差點兒閃了腰,看到進來的是寧谷,身後果然跟着鬣狗的時候,他哐的一下躺倒了床上:“我就知——”

寧谷一把揪住了他衣領:“你再喊?”

“你是不是來搶東西!”地王瞪着他。

“交換,不過要過段時間我才能給你拿東西來,”寧谷揚了揚拳頭,“你保持安靜我就不揍你。”

“你要什麽?”地王問,“我幫你找!”

“什麽都行,能防身的就行。”寧谷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慢慢松開了手。

地王從床上坐了起來,整了整衣服,蹲到了床邊:“東西是有,不過也沒有太多了……”

“少廢話。”寧谷說。

“你要幹什麽?”地王從床下拖出一個箱子,“你要是惹了什麽麻煩,團長知道跟我有關系,我可就完了。”

“你只要不賣了我,我嘴比你緊。”寧谷說。

“這我倒信。”地王嘆了口氣,打開了箱子。

連川站在門邊,看着地王的屋子。

很多上了鎖的鐵箱,還有些大概是價值不高的小東西放在桌上椅子上,堆得一屋子滿滿當當。

鬼城的交易形式跟失途谷很相似,區別大概就是失途谷的貨源更豐富些,交易手段多一種,可以用主城的貨幣。

不過無論是鬼城還是失途谷,這種交易的形式,比起主城來說,都更有意思些,更熱鬧,更像是在生活。

地王從鐵箱裏給寧谷拿了幾件不知道是什麽的“防身裝備”,一邊教寧谷怎麽用,一邊嘆氣。

屋外是安全的,四周很靜,除了風,沒有別的聲音。

對于寧谷要去舌灣,連川并不吃驚,鬼城要有什麽秘密,一定在舌灣。

寧谷對這幾件裝備還不夠滿意,又彎腰在箱子裏翻出了幾樣:“你開價,只要合理,想要什麽我給你找過來就行。”

地王也沒開價,只是說讓寧谷拿了要交換的東西過來面談。

寧谷離開的時候,地王居然送到了門口。

“幹嘛?”寧谷警惕地轉過頭看着他。

“你要去哪兒?”地王問。

“關你屁事。”寧谷還是很警惕,畢竟地王以老奸巨滑聞名鬼城。

“你那根羽毛,”地王說,“你要的話,我可以還給你,不用交易。”

寧谷看着他,好一會兒才說:“不用了,釘子答應了我,說再給我找一根。”

沒等地王再開口,他轉身大步走進了風裏。

“沒人吧?”準備離開鬼城安全地帶往垃圾場去的時候,寧谷停下了腳步。

“沒有。”連川回答。

“你回瘋叔那裏等着,”寧谷交待,“我回來之前應該不會有人去,如果有人去了,你不出聲就行,反正你總拉個臉。”

“嗯。”連川應了一聲。

“走了。”寧谷轉身。

連川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不對啊。”

連川沒出聲。

“你不勸勸我?”寧谷說,“剛要不是我沒接話,老奸商都想勸我了。”

“去吧。”連川說。

寧谷愣了愣。

連川轉身,往瘋叔小屋的方向走了。

寧谷拉了拉衣服,看着連川消失在黑暗中之後,轉身往垃圾場那邊小跑了幾步。

勸是勸不住的。

跟着團長和李向從舌灣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再去一次。

他要去找釘子,無論是死是活,還是別的什麽,他要弄清楚。

釘子為了他進的舌灣,哪怕現在只是一具軀殼,他也要想辦法把釘子弄出來。

連川的那句出乎他意料的“去吧”,倒是給了他一些安慰。

畢竟那是舌灣,他并不确定自己真的能全身而退。

只是沒去考慮退不了怎麽辦。

去舌灣的路還是很熟悉,冷光瓶調到最低的光,只照亮腳邊一小塊地方,他也能認出來該往哪裏走。

但舌灣已經變了樣子。

寧谷站在舌尖位置的時候,發現舌頭不見了。

他愣了半天,爬上了最高處的架子,往那邊看過去。

舌頭不是不見了,而是被淹沒在了黑霧裏。

整個舌灣,最濃的那一片黑霧,向前推進了幾百米,狂風中卷裏的濃黑色,已經快把腳下的這個架子吞掉了。

寧谷看着眼前陌生的舌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但他知道,這肯定剛發生沒有多久,團長他們還不知道,否則一定會加強完備,他今天應該沒有機會到這邊來。

寧谷跳下了架子,拿出了地王給他的一個能套在手上的手柄,這東西能在空氣中爆出一個小小的中空地帶,可以阻擋進攻。

如果現在不進舌灣,等團長他們發現異常,無論發生了什麽,他都不會再有機會進去了。

黑霧跟往時沒有什麽不同,寧谷吸了一口氣,風裏也沒有異常的氣息,他把冷光瓶開到最亮,慢慢往前走着,低頭看着腳下。

他需要判斷出原來黑霧的邊界,先去地庫。

走了一段路之後,他看到了上有一小片東西被卡在了地面的縫隙裏。

他慢慢蹲下,确定了四周沒有異動之後,小心地捏起了這片東西。

是一張紙,從什麽東西上撕下來的一角。

這不是什麽有價值的東西,大風裏時不時會刮來一些奇怪的東西,一張紙片實在是太普通了。

不過寧谷翻過來看到紙片另一面的時候,又小心地把它放到了自己靴子側面的小夾層裏。

另一面有字,是手寫上去的,他想讓連川看看,寫的是什麽。

畢竟鬼城雖然不全是不識字的人,但會往紙上寫東西的幾乎沒有,就算有人寫了,撕下的碎片也不會逆着風在舌灣裏出現。

收好紙片,寧谷起身繼續尋找地庫。

但走了一會兒之後,他就有些迷茫了。

他沒有找到地庫外面那條向下傾斜的小坡道。

有可能走過了,也有可能還沒到,但他不敢随便再走動,四周雖然空無一物,但黑霧本身就是一個迷宮。

好在鬼城判斷方向最簡單的方式就是風向。

風是不會變的,永遠只從一個方向吹過來,所以他知道自己身後就是退回去的路。

正想退出去重新确定了位置再走一次的時候,前方的黑霧裏傳來了細小的響動。

寧谷立刻一甩右手,抓住了套在手腕上的手柄。

但很快他就聽出來,這不像是原住民的聲音,不是那種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發出的喉音。

是金屬鏈條拖在地上的聲音。

寧谷身體向後微傾,做好了随時逃跑的準備,然後壓低聲音,用幾乎聽不見的音量叫了一聲:“釘?”

金屬鏈條的聲音往他這邊靠近了一些,然後又停下了。

“你是寧谷。”一個沙啞得仿佛嗓子被按在黑鐵上摩擦了一萬多次的聲音從風裏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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