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寧谷在要不要把舌灣向裏逼近了幾百米告訴團長這個問題上猶豫了很久, 最後選擇了沉默。

如果是以前,這樣的大事,他絕對會冒着被挂上鐘樓的風險, 也要第一時間通知團長。

但現在, 除了不知去向的釘子, 和跟他有明确利益牽扯的連川,他已經不知道還能相信誰。

他不能讓人知道他去了舌灣,尤其是在知道了舌灣裏還有一個破鑼嗓子之後。

旅行者有巡邏的隊伍,舌灣的事, 不需要他彙報,團長也很快就會知道。

這是寧谷唯一能拿來自我安慰的理由。

不過就算是這麽郁悶和糾結, 寧谷依舊是往瘋叔小屋的地上一躺, 就睡着了。

再醒過來是因為連川踢了他一腳,睜開眼的時候他聽到了遠遠的鐘聲。

“這是什麽聲音。”連川問。

“護衛隊集合,”寧谷坐了起來, 跑到門外,“上次集合還是原住民突然大量在金屬墳場出現的時候。”

“現在呢?”連川問。

“因為舌灣吧。”寧谷看了他一眼。

“舌灣裏還有什麽。”連川也看着他。

寧谷沒有馬上回答。

“不要瞞我,”連川說,“你知道的我都要知道,否則下次就讓你死。”

寧谷皺了皺眉, 過了一會兒才說:“你這話也太堵人了, 想說的聽了這句都閉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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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川還是看着他。

“我告訴你不是因為怕死,我不在乎死不死的,”寧谷說,“我們旅行者……”

“你在乎。”連川說。

“你是我嗎?自信沒問題,不要瞎自信,”寧谷啧了一聲, “我雖然……”

“不要隐瞞。”連川沒接他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寧谷本來還想發散幾句,被瞬間頂了回去,憋得思路差點兒都沒有了。

連川再說一個字他就想舉起右手管他能力能不能崩出來總之架式先擺上。

但是連川居然閉嘴了。

“舌灣算是鬼城最近的邊界,但是那邊有什麽,沒有人知道,”寧谷說,“舌灣的霧是最濃的,風一刮,有一塊地方的霧卷起來很像舌頭,所以就叫舌灣。”

“嗯。”連川應了一聲。

“昨天我去的時候,舌頭沒有了,舌灣最濃的霧往前壓過來了,舌頭差不多幾百米,整個都沒有了,”寧谷皺着眉,“團長和李向帶我去的時候,還沒有這樣,就一天時間,舌灣就把舌頭給吞了。”

“他們帶你去哪兒了。”連川問。

“邊界,”寧谷看着他,“那裏堆滿了旅行者……的身體。”

“完整的嗎。”連川似乎并不吃驚。

當然,他吃驚也沒人能看出來,除了第一次聽說自己叫小喇叭的時候。

“團長說他們沒有死,但永遠也不會再醒過來……”寧谷說到一半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有些不敢相信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那些不會是……材料吧?”

連川沒說話。

團長帶着人出發去舌灣的時候,遠遠經過了瘋叔的小屋。

寧谷沒有出去,以往這種事他一定會跟着,哪怕沒有能力,他也想出點兒力,哪怕是湊個熱鬧也行。

但今天他連門都沒有出,甚至沒有貼到門縫上往那邊看上一眼。

連川告訴他人都已經走遠之後,他穿上外套,戴上護鏡,把猴爪子貼着肚皮放好,打開門走了出去。

“你就在這裏……”話沒說完就被連川打斷了。

“嗯。”連川在往躺椅上一靠,閉上了眼睛。

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點兒吃喝。

寧谷張了張嘴想再說一句。

“嗯。”連川又應了一句。

寧谷甩上了門。

團長和李向都離開庇護所了,現在去找林凡,是個合适的機會。

而且大批旅行都跟着去了舌灣,寧谷一路穿過庇護所的時候可以避免很多沖突,雖然連川留下已經達成了共識,只要他不惹事,就不會有人找他麻煩。

但相比之下,跟連川有私交的寧谷作為一個“叛徒”,反倒更讓人不能接受。

寧谷盡量挑了人少的路線,往林凡的小屋走過去。

這條路會從他自己的小屋旁邊經過。

他隔着一段距離往那邊看了一眼,小屋還是老樣子,塌掉的廢墟并沒有收拾,旅行者不太會收拾這些,小屋會被風刮倒,會被打架時的能力砸倒,甚至會在人多聚集的時候被踩倒,完全不需要收拾,找地方再蓋一個就行。

不過他的小屋,看上去不僅是沒有收拾廢墟,連裏面的小東西都沒有被人翻找過的痕跡。

這就不是旅行者的風格了。

這是旅行者們對寧谷表示不滿的方式。

你的東西我們都不願意去撿。

寧谷嘆了口氣,打算一會兒問林凡要個兜,回來的時候去翻一下,把自己的寶貝小玩意兒們都撿一撿。

林凡的小屋有一半在地下,從遠處看過去很不明顯。

小屋的門關着,沒有光透出來。

寧谷走近了,才看到門裏突然亮了。

“是我,寧谷。”他說了一句。

小屋的門打開了,寧谷進門,下了一小段樓梯,看到林凡坐在一張桌子旁邊,桌上堆滿了紙和書。

這是他第一次走進林凡的小屋,全鬼城怕也沒幾個旅行者進來過。

要不肯定都會吃驚到處跟人說,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紙,更沒見過那麽多書。

林凡的小屋裏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到處都堆着書。

“你很喜歡看書啊?”寧谷問。

“不然還有什麽樂趣。”林凡說。

“到處玩啊,鬼城這麽大,轉一圈一天時間就沒有了。”寧谷随手拿起了旁邊地上的一本書,翻了翻,全都是字,除了頁碼,他基本沒有認識的,不過……在舌灣裏撿到的那一角紙,手感倒是有些相似,都是有些泛黃的,捏着的時候覺得發脆。

“團長對你的教育真是成功。”林凡說。

寧谷放下書,看着他:“你什麽意思。”

“你覺得為什麽你不認識字?”林凡問,“是因為不想學,還是根本沒有人教?”

寧谷倒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鬼城根本就沒有帶字的東西,旅行者裏認字的也沒有幾個……

但明明林凡這裏有這麽多的字。

只是沒有人知道。

“團長不讓我學認字,”寧谷說,“是嗎?”

“他想保護你。”林凡說。

“不認識字就能保護我了?”寧谷覺得這個理由有些太孱弱了。

“你來找我,什麽事?”林凡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舌灣裏那個人是誰,”寧谷單刀直入,“你們在舌灣裏幹了什麽,連川脖子上那個黑圈,為什麽是你的能力。”

林凡一動不動地坐着,聽完他的話之後也沒有任何反應。

過了好一會兒才像是突然一驚,擡眼看着他:“你進舌灣了?”

“你裝什麽!”寧谷簡直有些無語。

“我就知道你總有一天會發現,”林凡慢慢地說,“鏈子拴不住他,今天在這裏,明天在那裏,總有小朋友會幫他推着黑鐵樁子走。”

小朋友。

那個黑影也用過這個詞。

“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告訴你?”林凡說,“從小到大,你都沒有跟我說過話。”

“我發現你跟團長不是一條心,”寧谷說,“他不讓我去主城,你放走我,他不想告訴我的東西,你幾次都想說。”

林凡看了他一眼:“團長和李向,跟我是生死之交。”

“我說的也是事實。”寧谷說。

“老鬼是鬼城唯一的混血。”林凡說。

“混血?”寧谷有些沒聽懂。

“他是身體裏融合了原住民的旅行者,”林凡看着他,“鬼城,庇護所,是最初的旅行者從原住民手裏搶下來的,無數次的戰鬥,無數死去的同伴,他是唯一個因為感染而不會被攻擊的旅行者,擁有原住民在黑暗中生存的所有能力。”

鬼城的歷史,對于所有在鬼城出生的旅行者來說,都只是一段模糊殘缺的口述,沒有人知道當年的苦戰的細節。

“他為什麽會知道我?”寧谷問。

“怎麽會不知道,”林凡臉上的表情突然有些說不清的悲傷,“他也是從主城一路戰鬥過來的生死之交,團長當然會跟他聊起鬼城的事。”

“生死之交,”寧谷感覺自己手有些抖,“原來你們就是這麽對待生死之交的,把他拴在舌灣,拿他做你們實驗體的活靶子!生死之交?還真是生死之交。”

“比起主城,”林凡說,“團長做的也并沒有多過分。”

“團長做的?”寧谷瞪着他,“沒你嗎!跟我也不敢說實話,要把責任都推給你的生死之交?”

林凡歪了歪頭,看着他。

“看你爺爺幹嘛!”寧谷繼續瞪着他。

“我一開始就反對,”林凡說,“一開始我就沒有參與。”

寧谷愣住了。

“你沒猜錯,我跟團長和李向,不是一條心,”林凡說,“他們要做的,是我不願意看到的,但他們也沒有錯。”

“你在放什麽屁?”寧谷聽不懂。

“有些人認為出口一定會出現,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出口就能逃離,團長覺得自己能帶着同伴離開,”林凡站了起來,慢慢走到他面前,“有些人認為一切都只是一個不可逆轉的循環,一旦循環開始,就不會停下,無論有沒有出口,總有人或者被扔下,或者選擇留下,留在這裏的,也要活下去。”

寧谷聽着這些話的時候,感覺自己應該帶上連川在外面偷聽。

他的腦子已經開始停轉。

“寧谷,有些事你要去問團長,他說的,我說的,你都要聽到,”林凡說,“坍塌可能已經開始了……但選擇怎麽樣的路,是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安排你,你也不該聽從任何安排。”

回瘋叔小屋的時候,寧谷取消了順路去自己的小屋撿東西的計劃,他沒有什麽心情了,只是從林凡那裏拿了些食物和水。

連川還在躺椅上靠着,不過沒有睡覺。

“吃嗎?”寧谷把兜扔到桌上。

“還不餓。”連川回答。

寧谷沒再多說,拿了吃的先把自己塞飽了,又灌了一瓶水,然後抹了抹嘴,站在桌子旁邊不動了。

“舌灣裏那個人,是誰?”連川幫他開了個頭。

寧谷好不容易因為吃飽了有些上揚的情緒,又被瞬間拉回了林凡的那些話裏。

不過連川在聽他說起這些的時候,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老樣子,而且關注的重點明顯跟他不一樣。

“林凡那裏有很多書?”連川問。

“是的,”寧谷點點頭,“很多,都堆在屋子裏。”

“什麽書?”連川問。

“……舊的書。”寧谷艱難回答。

連川轉過頭看着他。

“我哪知道是什麽書!我又不認識字!”寧谷有些惱火,“我就知道紙都黃了脆了,我拿起來一本,放回去的時候手摸到的地方都裂開了,沒敢讓他發現……反正新的紙應該是很白的嘛,就像我們在失途谷換的那個本子,不就很白嗎?”

“嗯。”連川應了一聲。

“為什麽問這個?”寧谷問。

“鬼城哪來的書?”連川說,“沒有記錄說旅行者從主城帶走過書,當初那樣的驅離戰,也不可能帶着書走,而且這麽舊的書,主城也很少見。”

“書是在鬼城找到的。”寧谷說。

“鬼城這樣的地方,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舊書?”連川起身,拿起一瓶水,喝了一口。

“一本新書,要多久才能變成這樣的舊書?”寧谷擰着眉。

“很久。”連川說。

寧谷瞪着他,好半天也沒等到下一句:“原來你也會答廢話啊?”

“林凡為什麽覺得坍塌之後留下的人,也能活下去?”連川說。

寧谷突然覺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難:“因為他在這裏……找到了上一代主城的書?”

“瘋叔還有根本不存在的茶葉,”連川說,“一代代坍塌,總會有東西留下來,東西能留下來,人也不是沒可能活下來。”

“我突然想起來一個事,”寧谷指着連川,“就在主城,你……”

“不要指我。”連川說。

寧谷頓了頓,用手指在他胸口上飛快地又戳了兩下:“範呂是什麽人?”

“某任隊長,”連川說,“跟老大是朋友。”

“他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寧谷問。

“每天都是醉的,所以整個人都很奇怪。”連川回答。

“瘋叔跟他長得非常像,”寧谷說,“雖然瘋叔滿臉胡子,但擋上臉,他倆眼睛一模一樣,不可能有這麽像的人,對嗎?”

“嗯。”連川說,“除非……”

“除非是也跟我一樣,還有四個,”寧谷指着自己,“你看我就不介意被指着。”

“林凡跟瘋叔有來往嗎?”連川問。

“他倆都是獨來獨往的,但誰知道呢?”寧谷說。

“如果林凡找到了以前的書,”連川又喝了一口水,“又發現瘋叔……”

寧谷後背都驚起一片汗毛,他這時才反應過來連川是在順着自己的推測往下走,趕緊提醒他:“你覺得我說的有可能?我是随便提的。”

“所以他會反對團長付出那麽大的代價去跟主城搶出口,”連川放下了瓶子,“他認為還有別的,活下去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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