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連川擋掉的黑鐵碎屑盡數打進他的身體。
他左腿慢慢跪到了地上。
清理隊的制服只是減緩了碎屑的速度, 沒能阻擋住。
而站在連川身後的寧谷,依舊舉着手一動不動,低着頭沒有往這邊看過一眼。
“老鬼!”李向拉動着鐵鏈, “可以了, 他們沒有辦法反抗了。”
“那個鬣狗, 是誰?”老鬼沙啞的聲音裏帶着疑惑,“他還沒有倒?”
“他已經受傷了,”李向說,“寧谷的能力也沒有激發。”
“有一點點……”老鬼緩緩揚起手臂, “奇怪。”
“老鬼!”團長開口,“我們可以商量。”
“他們都還沒有倒下……”老鬼不知道是在跟誰說話, 像是自己, 又像是跟團長和李向。
“寧谷!跑啊——”李向嘶吼着用盡力氣想要喊醒似乎已經陷入另一個世界的寧谷。
“寧谷!”老鬼的手臂猛地揚到了頭頂,這一次沒有飛起的黑鐵碎屑,而是電光。
老鬼直接利用了兩邊閃動着的電光。
無數像是被截成了小斷的電光從兩側電光裂縫中被剝離, 密密麻麻地飛向了通道那一頭的兩個人。
團長肩上的鐵鏈因為他的拖拽,一環環地從傷口裏滑過,卻無法掙脫。
他眼睜睜地看着連片的電光向前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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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兩個人,即将在他的眼前化為灰燼,意識消散在黑霧裏, 身體消失在狂風中, 不再有任何痕跡。
對不起。
對不起,孩子。
電光壓到面前的時候,一直沒有動的連川擡起了頭。
“收到。”
他的聲音不高,卻依舊在風裏聽得清清楚楚。
說出這兩個字的同時他躍到了空中,迎着電光沖了進去。
像是包裹着一層無法滲透的空氣,因為速度驚人, 電光還沒有碰到他的身體,就已經被氣流帶向了身後,再被卷進亂流裏,炸出一片金光後消失。
“那是……”老鬼聲音裏全是吃驚,回手防禦的時候,連川已經到了眼前,瞳孔裏細細的銀色裂紋清晰可見,“參宿四……”
這一瞬間團長的呼吸都有些停頓。
連川的确是參宿四,這一點他沒有懷疑。
但參宿四在鬼城被喚醒,卻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的。
連川是主城最強的武器毋庸置疑,而參宿四能在非實驗室環境被喚醒,證明了連川能成為最強武器的原因,是他強大到無法控制卻又完美自控的精神力。
而讓團長更無法想象的……
是能在非實驗室環境裏,喚醒參宿四的那個人。
老鬼沒有任何反應時間。
面對參宿四,反應時間只能來自于提前判斷。
參宿四沒有武器。
但連川揚手揮向老鬼時,一根閃着寒光的銀色的椎刺突然像是從手臂的另一側穿透,猛地從皮膚下穿出,在老鬼防備之前刺入了他的肩胛骨。
老鬼晃了一下,腳猛地往地上一跺。
像是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從地面之下沖破束縛,四周地面上出現了一片小洞。
連川一腳蹬在老鬼胸口,借力向上方躍出了無形的包圍圈。
地洞裏鑽出的,是無形的觸手,只在包裹住了老鬼身體時才會顯出一團細細的水沫,擋掉進攻的同時能迅速修複一部分傷口。
老鬼的能力在旅行者裏算是頂尖,甚至比主城很多實驗體都要強。
團長看着連川從空中急速落下,膝蓋頂着老鬼的防護水沫,穿透膝蓋而出的椎刺一路向下,劃開老鬼的防護……
心像是被死死揪了一把。
老鬼跟他們早已陌路,但依舊是記憶裏能交出後背的戰友,是曾在絕望和恐懼裏一起掙紮依靠過的同伴。
而他們的敵人,所有旅行者心中的惡夢,現在卻是唯一能從老鬼手裏救下寧谷的人。
這樣的一場戰鬥,團長不知道應該期待一個什麽樣的結果。
參宿四的進攻沒有留下任何空隙和破綻,劃開防護的同時肘部穿透而出的椎刺已經紮穿了老鬼的另一側肩胛骨。
而在第二波無形的觸手鑽出地面時,參宿四又已經躍向空中。
“跑吧,”李向說,“跑吧老鬼……”
參宿四沒有殺掉老鬼的打算,如果要殺,第一刺就可以直入心髒了,他現在只是在一步步瓦解老鬼的攻擊能力。
老鬼喘着粗氣,發出了一聲低語。
一連串喉音過後,四周的狂風裏出現了回應。
老鬼在召喚原住民,他的小朋友們。
在連川第二次劃破他的防護時,無數的原住民從電光另一邊沖了進來,灰白色的皮膚上布滿黑色的傷痕。
所有的原住民都撲向了老鬼。
連川掃開一片原住民向後躍出,落在了地面上。
一個原住民撲到了老鬼身上,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
很快老鬼就被原住民團團包裹住,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灰白色的圓球。
這個圓球壓過旁邊最窄的縫隙,在一片電光的爆裂聲裏,滾進了黑霧中。
“你看到了嗎?寧谷?”
四周都是黑色的。
沒有風,沒有光。
也沒有人。
寧谷獨自站在黑暗裏,唯一能體會到的感受,只有疼痛。
他的手指因為疼痛而不斷地微微顫抖着。
這是老鬼的聲音。
“你終于還是選擇了團長一樣的路,只是你比他們計劃裏的更完美……”
“我不知道團長選擇的是什麽樣的路,我只是選擇了活下去的那一條。”
“用這樣的方式活下去,是必然……去問團長,你身體裏有什麽……你知道真相的時候就會明白,你走哪一條路,早有安排……”
“我走我自己要走的路。”
老鬼發出了笑聲。
在無盡的黑暗裏沉悶而遙遠。
寧谷指尖漾起了一圈透明的波紋。
接着又是一圈。
金色的光芒緊着着輻射而出,瞬間鋪滿了四周。
穿過團長和李向肩頭的鐵鏈在這一瞬間裏發出了細細的幾聲叮響,碎成了幾片,掉在了地上。
“寧谷!”李向捂着肩往前沖了幾步。
連川站了起來,攔在了他們中間。
對視了兩秒之後,連川讓到了一邊,李向沖到了寧谷面前。
寧谷舉着的左手這時才慢慢放了下來。
“有沒有受傷?”李向問。
“我身體裏,”寧谷看着他,臉上的表情有些茫然,視線也有些飄,“有什麽?”
“先回庇護所。”團長走了過來。
寧谷盯着團長,又移開視線,快步走到了連川面前,盯着他身上的傷口,大大小小的好幾個黑色傷口,在破了口的制服下清晰可見。
“沒事,”連川說,“我要休息。”
“好。”寧谷說。
被老鬼和原住民壓開了一條破口的電光裂縫四周,還能聞到淡淡的焦糊味,那是狂風都還沒能吹散的,原住民的皮膚在電光中化為灰燼的氣味。
原住民在某些方面,的确比所有人都更适合這個惡劣的生存空間,旅行者一碰就消失的電光,他們卻能沖破。
穿過這個缺口,往回沒有繞多遠,就看到了黑霧中一片星星點點的冷光瓶。
是林凡帶來的旅行者們。
“團長!”
“是團長和李向!”
隊伍一下亂了起來,所有人都向前湧過來。
團長舉了舉手臂:“保持警戒,所有人回庇護所,不要掉隊!”
旅行者們爆發出一陣歡呼作為回應,隊伍又迅速集結,向來時的方向湧去。
林凡和團長之間沒有任何交流,只是對視了一眼,便各自往回。
寧谷覺得自己整個腦袋都很沉,像是被扣在了鐵桶裏,聲音聽不真切,看東西也帶着虛晃。
不想說話,也不想思考。
轉頭看了一眼連川的時候,這種狀态才因為不安慢慢消失。
“你是不是……”他看着連川。
那種致命的傷,就算是連川,就算是被喚醒的參宿四,也不太可能輕易扛下來。
連川臉色嘴唇都有些失色,這是哪怕因為限制器的存在會直接睡死的時候,都沒有出現過的。
“我背你。”寧谷說。
連川看了他一眼。
這種時候就不要講面子了。
寧谷打算在連川拒絕的時候教育一下他,在鬼城,能向旅行者學的東西有很多,比如不要臉。
但連川什麽也沒說,直接停下了。
也不知道這是要背還是不要,寧谷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彎了彎腰擺了個馬步。
連川倒在了他後背上。
非常重!
寧谷怎麽也沒想到這人能有這麽重。
雖然不想說話,但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你怎麽這麽沉?”
連川沒有說話,胳膊從他肩上垂下,似乎已經暈了過去。
寧谷只得咬牙背起了他。
這一路有點漫長,為了不引來原住民,所有的人都保持着沉默,安靜地從舌灣深處的濃霧裏穿行而出。
寧谷看着遍地的裂痕和不斷竄出的電光,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而看到那道從舌灣一直劈到金屬墳場的裂縫時,更是有種深深的不安。
也許所有的人都曾經或多或少因為不知道何時會到來的這一天擔憂過,旅行者的瘋狂肆意,也許就是建立在這種“不知道哪天就會消失”的不安之上。
唯有自己。
二十多年活在迷霧裏。
好奇的一切都沒有答案。
而所有的事被揭開時,又是這樣猝不及防毫無退路。
寧谷沒有回庇護所,背着連川直接去了瘋叔的小屋。
李向想跟上去說點什麽,被團長攔住了。
“他會來找我。”團長說。
李向沒有出聲。
“你們先去醫療所處理一下傷,”林凡走了過來,“這個傷沒法自愈。”
“你過來的時候碰到老鬼了嗎?”團長看着他。
“沒有。”林凡說,“我以為他死了。”
“本來是會死,”團長說,“但是參宿四放過了他。”
“參宿四?”林凡吃驚地看着他,又迅速轉頭看向寧谷離開的方向,“怎麽可能?連川精神力再強……”
“是寧谷喚醒了參宿四。”團長說完徑直往前走了。
治療所很安靜,因為沒有碰到原住民,所以也沒有人受傷。
團長坐到椅子上:“你有沒有跟寧谷說過什麽?”
“比如?”林凡沒有直接否認。
“比如他身體裏有什麽。”李向說。
“沒有,”林凡拿出了藥劑,“這個應該你來說。”
“他知道了。”團長說。
林凡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會兒,把藥劑倒在了團長肩膀上:“他跟老鬼見過,不是麽。”
“那時老鬼沒有機會告訴他,”團長說,“如果說了,他不會到剛才那樣的情況下才突然問起。”
“剛才他跟老鬼有交流嗎?”林凡又問。
“沒有。”團長說。
連川沒有暈過去,只是看上去非常疲憊,靠在躺椅上。
“我有話問你,”寧谷看着他,“你現在能說話嗎?”
“問。”連川說。
“剛是不是喚醒參宿四了?”寧谷想要确認。
“是,”連川看了他一眼,“我以為你知道。”
“我什麽都沒看到,”寧谷蹲到他旁邊,“我全程都在黑暗裏,但好像不是你的記憶或者意識。”
“怎麽判斷出來的?”連川偏過了頭。
“老鬼跟我說話了,”寧谷說,“他沒說話對嗎?”
“嗯,”連川閉了一下眼睛,“你的能力,有些出乎我預料。”
“我不想要這樣的能力,”寧谷坐到了地上,靠着後面的桌腿,“很痛苦。”
“老鬼跟你說什麽了?”連川問。
“他讓我問團長,我身體裏有什麽。”寧谷看着他,“我身體裏有什麽?”
連川沒有說話。
“你現在能照顧自己嗎?”寧谷站了起來,“我要去找團長。”
“我沒事。”連川說。
“我回來的時候給你拿點藥,”寧谷在瘋叔的箱子裏翻了翻,找出了幾件衣服穿上,“還有吃的。”
“嗯。”連川應了一聲。
寧谷沒有再停留,甩上門走出了瘋叔的小屋。
團長和李向傷得不輕,能把他倆限制住的那條鐵鏈帶來的傷,不是在小屋裏養養或者用旅行者的能力就能恢複的。
寧谷直接去了醫療所。
推開門看到屋裏的三個人時,他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關門。”林凡說。
寧谷關上了門,走到了屋子中間。
團長和李向都脫掉了上衣,肩上的黑色貫穿傷觸目驚心,藍紫色的藥劑像是産生了什麽反應,在傷口上不斷地冒着細小的泡沫。
“我身體裏有什麽?”寧谷問。
“齊航的碎片。”團長說。
這句話說出來,屋裏沒有了別的聲音,林凡和李向都沒有再開口。
一個深埋了多年的秘密,哪怕是他們都知道,在如此直白地被說出來的時候,帶來的未知的不安,依舊是新鮮的。
“在哪?”寧谷聲音全啞了,帶着顫抖。
“你後腦是不是有個小傷口。”團長輕聲說。
“……是,”寧谷慢慢擡起手,手指落在了自己後腦勺上,抖得厲害,“你告訴我的,這是我小時候磕傷的……你說是我摔到地上磕傷的……”
“我們沒有更好的地方,能夠存放這個碎片,”團長站了起來,走到寧谷面前,“我……”
“別靠近我。”寧谷看着他。
“我們并不想傷害你,”李向說話稍微有些吃力,“寧谷,當時的确是沒有別的辦法。”
“為什麽是我?”寧谷問,“為什麽選擇我?”
團長和李向都沉默了。
“我是誰?”寧谷問,“我父母是誰?他們在哪?你們是保護了我二十二年,還是保護了齊航的碎片二十二年?”
“我是誰?”寧谷看着屋裏的三個人,“誰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