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結成同盟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迦離被一陣啄木鳥當當敲木頭般的節奏聲音吵醒。揉揉睡眼,她眼前出現了閣樓三角形的木質房頂。迦離汲着拖鞋走到窗前,拉開了窗簾。

外面,一個年輕男子騎在跟窗戶齊平的樹杈上,正在用小手斧砍伸出的枝桠。他身穿白背心工裝褲,一雙健碩的臂膀肌肉緊繃,顯得肩膀極寬,腰胯極窄。迦離從窗口伸出頭去打招呼:“學長早上好!你在幹什麽呀?”

陸巡擡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雪白牙齒:“樹枝太長了,飓風來的時候會戳破玻璃,正好有空修剪一下。”

最後一根不聽話的枝桠斷裂墜地,陸巡把手斧插在腰裏,從樹上擡腿跨進窗裏,身手矯健如履平地。他昨天受傷的手腕纏着薄薄一層紗布,既然這麽靈活,看來也沒什麽需要擔心的。跳下窗臺,陸巡很自然地拉過椅子坐了下來。

“要不要講一下昨天為什麽一個人去那種地方?”

“這個,還沒開學,到處玩玩兒。”迦離眨巴眨巴眼說。

“那個廢墟的樣子,正常人都不會想晚上進去參觀的,我聽陳老板說你在找一個人。”

陸巡的态度很平靜,沒有咄咄逼人的口氣。迦離本想反問他為什麽也在那裏,但略微思索了一下,想到要不是他昨日出手相救,估計見不到今天的太陽,于是決定實話實說。她從手機裏翻出迦南的照片,遞給陸巡。

“是我哥哥,兩個月前失蹤。”

“長得跟你好像。是在島上失蹤的嗎?”

迦離嘆口氣:“也不能确定,但是他失蹤前寄了一張島上的明信片給我。”

陸巡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個銀酒壺,在手中輕輕摩挲着,正是昨天他随身帶着用來沖洗傷口的容器。酒壺扁扁的只有巴掌大小,上面刻有泉水花紋,中間鑲嵌着一顆血紅色的石榴石。造型古樸,花紋模糊,看起來有年頭了,石榴石上已經有了明顯的裂紋。

“這是我外公的,三年前,他也在島上失蹤了。”

迦離嗷得一聲幾乎蹦起來,卻被陸巡擡手制止,示意她冷靜。

“既然你肯信任我,那我也說說自己的事吧。我父母去世早,從小跟外公一起生活。老頭兒以前是個刑警,退休後閑的無聊,做做業餘偵探。大部分都是查小三、找債主這種委托。三年前的一天,他興奮地跟我說終于接到有趣的案子了,什麽都沒細講,收拾一個包就走了,從此杳無音訊,再沒過回家。我托老頭兒以前的關系,查到他乘火車轉飛機,一點點捋線索,發現他最後是來到這個島上。”

“那麽,老爺爺查的案子很可能就在尼科島上了?”

“是的,而且很可能就是這案子導致了他的失蹤。”

迦離怔怔地思索這段話,說:“那咱們是一樣了。”

她把迦南失蹤、收到明信片、自己考上深海學院的詳細過程講給陸巡聽,然後懇求:“能把你找到的線索跟我分享嗎?迦南說不定還活着,等我去救他。”

陸巡遲疑地說:“并不是想藏私,只是這件事确實不尋常,你又是個女孩子,遇到危險不能自保,我不想拖你下水。”

“可只要我順着線索查下去,必然和你道路一致不是嗎?”迦離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陸巡略一皺眉,心想迦離敢夜闖荒村,膽子奇大,冒冒失失亂跑說不定更危險。他性格豪爽,怕迦離獨自遇險,幹脆說:“好吧,但你得答應我凡事小心,沒我在不能蠻幹。”

迦離點頭如搗蒜:“好的學長,沒問題學長!”

“醒醒,時間到了,迦離,醒一醒……”

屋裏突然響起一個男聲溫柔的呼喚,兩人同時愣了,迦離的手機屏幕正在閃爍。

“這是哥哥給我錄的鬧鈴,因為我經常睡過頭遲到。”

迦南柔和清冽的嗓音在房間裏回蕩着,如此生動,如此親切,仿佛他本人就在此處。陸巡沒有出聲,握住外公留下的酒壺,以沉默向失蹤的人致敬。

把這段簡短的錄音反複聽了好幾遍,迦離才戀戀不舍地關上鬧鈴。她朝陸巡伸出手,堅定明朗地說:“為了找到重要的人。”

“為了找到重要的人。”

陸巡正色,以寬厚的大掌握住她的手,兩人結成聯盟。

之後,陸巡又跟迦離介紹了一些學校的日常情況,怎麽搶課,哪些學分必修等等。到了早餐時間,他起身準備離去,走到門口又轉身回來,以忍耐已久的表情問:“你桌上這個到底是什麽?”

只見桌面上擺着一個還沒有最終完成金屬模型,它有着泥鳅般的身體,猙獰醜陋的頭部,體表覆蓋鱗片和硬化骨骼,像個受到核輻射的變異皮皮蝦。

“這個是皮皮。我夢到的小怪物,挺可愛的吧?”迦離憐愛地撫摸模型的頭部,仿佛那是只毛茸茸的奶狗。

陸巡表情複雜,嘴唇動了動,顯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心想這家夥表面看起來是美少女,實際上卻是個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怪咖。他搖了搖頭,最終一聲不吭地下樓去了。

吃早餐的時候,迦離說漏嘴提到自己昨天去了羅厄諾克村遺址,這讓陳氏夫妻大吃一驚,滿臉恐慌。

“你這傻孩子,去那個污穢地方幹嘛?那裏面住着麻風病人,會傳染啊!”

“她迷路了,其實沒有進去。”陸巡淡淡地解釋。

迦離看看陸巡,猜測這是島上公開的信息。

夫妻倆松了口氣,叨叨說:“你們這些年輕孩子不曉得厲害,麻風那個病,眼睛鼻子手腳都會爛光的,還會遺傳給小孩呢。”

回憶在羅厄諾克村遇到的詭異怪物,迦離并不覺得那是人類,但還是問:“阿姨,那些病人從哪兒來的?”

“聽說很多年前村裏爆發了傳染病,也是紅水鎮搬遷的原因之一。”

“可那都好幾十年了啊?”

陳氏夫妻互相望了一眼,說:“誰知道呢,按理說是活不了那麽久的,可是島上一直都有流言說那裏依然能看到麻風病人晃蕩。”

迦離愣了。

她突然意識到那個有着濃重口音的司機除了宰客,還飽含其他不可詳述的強烈惡意。

陸巡這個盟友非常爽快,毫不藏私。互相坦誠之後,他就借給迦離兩個厚厚的大筆記本,那是他上島一年多以來的調查日記。本子裏的字遒勁剛陽,還有許多手繪的地圖,幾乎都寫滿了。迦離如獲至寶,立刻熬夜閱讀。

“十月十五日,繼續問詢工作。今天的目标是島南的三家,可惜沒有特別的突破。本地人非常排外,不喜歡談話,而外來戶又不清楚本島歷史。連本島的年輕人都不願意留在這裏,島民那種特別的面相,還有普遍的先天殘疾,感覺像是常年近親結合的惡果……”

“十一月二日,在斷離湖周圍發現更多面朝南方的祈禱石像,看樣子最少有幾千年了,有的僞裝成聖母或者聖徒,懷疑和古代原始崇拜有關,但有許多想不通的地方……”

“三月十八日,在鎮公所找到了新的打工機會。雖然有點蛛絲馬跡,但教會的影響在島上依然很強,工作人員并不想談論異教的事情,但是問到一點與衆不同的本地神話故事……

“四月三日,從鎮公所得到的資料顯示,自羅厄諾克事件後,島上一直都有類似神隐的個體失蹤事件,原住民認為失蹤的人回到神的身邊去了,并不刻意尋找……”

迦離越看越是佩服,陸巡以打工為名接觸本地居民,四處調查,幾乎踏遍了島上每一寸土地,其耐心和細致程度根本不像這個年紀的人能擁有的。有這樣可靠的人相助,尋找迦南的事總算有了些信心。

陸巡目前的調查傾向于邪教犯罪,但也不排除人口拐賣和連環殺手的可能。迦離一邊看一邊做自己的筆記,打算回頭問問路雪陽一些搞不明白的詞彙。

臨近開學,學生們陸續回校,暮氣沉沉的尼科島上才算有了一絲年青人帶來的生氣。原住民雖然排外,但漁業逐漸沒落的現在,校園經濟的支持對島上很重要,他們不得不接受自由散漫的大學生們在鎮上游來蕩去。

迦離伸個懶腰打算去吃早餐,走過二樓露臺,她下意識撇了一眼,看到一件十分眼熟的東西。

這是個有着石質圍欄的殖民風格露臺,一側有排陳列架,上面曬着一些海底打撈上來的瓶瓶罐罐,這是陳老板的愛好,不過他沒有時間分類清理,許多罐子上還附着滿滿的藤壺。

就在這個架子上面,突兀地擺着一只短靴。平底的探險馬丁靴,後跟包着一塊銅片,刻有主人名字的縮寫:JL迦離捧起靴子仔細查看,發現果然是她救人時丢失的那只。鞋丢了一只就失去了使用功能,迦離手中剩下的那只,她還沒想好改造成筆筒還是別的裝飾品,幸而沒有下刀。舒服的鞋子失而複得,又沒有嚴重的浸水痕跡,迦離歡樂地把靴子往腳丫上一套,一陣刺痛從腳尖傳來,她哎呦一聲痛呼坐倒在地上。

把腳從靴子裏□□,才發現腳趾上紮着一個小海膽。在海灘玩耍的人經常被這種生物傷到腳,迦離沒有仔細檢查,沒想到有一只藏在靴子裏,想是被卷進海裏時溜進去的。

她拔下海膽,心疼地吹了吹自己的腳丫,再叩叩靴子,确定沒有殘留物了。露臺門口伸出一個染黃毛的腦袋,一個陌生的男孩探出身,關切地看過來。

“喂,沒事吧?我聽見有人慘叫。”他跟迦離差不多同齡,穿一件潮牌T恤,胸口有只黃蜂圖案。

迦離苦笑着把罪魁禍首丢出去,說:“被靴子裏的海膽紮了。”

“這靴子是你的?!”那個染着金毛的男生詫異地問,“我在附近的海岸邊散步時撿到的。心想是定制款,說不定會有人找,就晾在露臺上了。”

“需要我拿出另一只做證明嗎?”迦離眨眨眼睛說。

男生連忙擺手:“當然不用了!你穿着合适肯定就是你的。”

他走過來,伸出手想要拉迦離起來。“我是沈艾迪,新加坡人,大一新生。”他突然噗嗤笑起來:“是不是很像仙履奇緣的梗?我撿到了一只鞋子,穿上合腳的是女主角。”

迦離抓住他的手站起來,活動活動腳趾,覺得已經沒有大礙。

“我是仙度瑞拉,那你是王子啦?”

迦離歪着頭打量他。這是個俊朗陽光的大男孩,笑起來有點天真,但沒帥到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步,恰恰好親切鄰家男孩的程度。

男孩松開迦離的手,臉上浮起了紅暈,大概是覺得自己失言唐突了。“怎麽會,我就是普通人。這一屆有真的王子。”

“真的王子是什麽意思?”

“你沒有聽說嗎?學校裏都傳開了,新生裏有個南亞海島國的正經王子,就是那種領土很小,但全是海底石油天然氣,游艇飛機随便買的豪。”

迦離立刻有了印象,似乎是在旅游新聞中看到過,類似“揭秘世界最富有的皇室之一”“神秘的島國王儲”這種标題,搭配閃瞎眼睛的大量黃金寶石配圖。

“哇,會在迎新儀式上出現嗎?”

“誰知道呢,大人物一般不參加普通校園活動吧。”

看到迦離還有精力八卦,艾迪神色擔憂地問了一句:“唔,你真的沒事吧?聽說海膽有毒呢。”

“沒事,我從小就挺皮實。”迦離蹦跶一下表示無礙。“一起下樓吃早餐?還有別的什麽新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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