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宇其人,含着金湯勺出生的純二代一名,不知人間疾苦,精于吃喝玩樂,标準纨绔子弟,大宇是任安的發小,他之所以能跟任安做這麽多年好友,關鍵在于大宇這貨吧,有點異乎常人的單純,再說直白點,就是錢多人傻,耿直得像個二百五,在法制的框架內規規矩矩地揮霍金錢和青春,絕逼不敢幹太出格的事兒,因為怕他頂着軍銜的爺爺和老爹,打斷他的狗腿。

被吓唬大的大宇同志,自然長成了一株奇葩,該株奇葩從小害怕的三人排名為:老爹、爺爺和任安。被任安大哥哥一吓唬,大宇準時到達了任安城北的小公寓,站在門口人模狗樣地整理整理領口,摁下門鈴。

任安開門,投過去一記警告的眼神,大宇會意,剛才任安不放心,又發了幾條信息囑咐,大宇像個誇張的話劇演員,張開臂膀,緊緊擁抱住任安,哽咽高聲喊着:“任大哥!好久不見!您竟然在家宴請我,真是……真是!三生有幸!”

任安:“……”

大宇輕車熟路換了鞋,無視任安不滿的眼神,鬼鬼祟祟地一個勁兒往廚房瞄,臉上表情及其豐富,擠眉弄眼小聲道:“喲,喊出來打個招呼啊,我瞧瞧誰這麽招你疼。”

任安默默朝着大宇腿腕子踹了一腳,然後才走到廚房門口,對正在給煲湯最後調味的小販說着:“程林,來一下,這是我朋友,梁宇。”

程林猛回頭,忙說着:“哎哎,您好您好。”邊說邊急匆匆地擦着手走出來。

大宇用明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地掃描着程林,客氣有禮地說着:“小林是吧,真是麻煩您了,做了這麽多菜,辛苦辛苦,來,一起坐吧。”

廚子哪有上桌的,程林忙拒絕說着:“哥你們先吃,還幾個菜我去端上來。”說完趕緊回廚房裏忙活了。

大宇又用他的炯炯目光把程林背影掃描了一遍,趴在任安身邊小聲說着:“我說……穿的是你的衣服吧?你要不……要不……”

任安一皺眉,大宇趕緊把屁都放出來,說着:“我看褲腰有點松,你要不幫小林弟弟去提提褲子,你看他忙得,哪有空手。”

任安習慣了大宇狗腿吐不出象牙,懶得搭理,進廚房幫程林端出湯,說着:“不用見外,一起吃吧,你這是真把自己當專業廚子,我還不得給你額外開工資?”說着直接把程林拉到餐桌旁,按椅子上了。

大宇自來熟,熱絡地跟程林搭話,說着:“看你年紀不大,手藝真不錯,看看這糖醋大蝦,就是這個味!麻婆豆腐我嘗嘗,哎!真夠味,下飯!喲,這是熬的大骨湯吧,嘶!真鮮!做得這麽好,我說任安你去哪裏挖的寶貝啊,比酒店大廚都給力!贊一個!明天咱也別去吃別的了,還在家裏吃!”

程林被一誇,更不知道手腳往哪裏擱了,臉又紅到了耳朵尖,低頭看着自己眼前的白米飯,嘴角帶着淺淺笑意的弧度。

任安給程林夾菜,說着:“行了,趕緊吃飯。”

大宇把清蒸大黃花往程林跟前推了推,說着:“對對對,趕緊吃,小林你多吃,這魚蒸得也真嫩,一點腥味都沒有,我媽要是有你這一半的手藝,我小時候離家出走的幾率都能降低一半!”

程林聽着大宇胡吹海侃,也笑開了,任安沒攔着大宇跑火車,安靜坐在程林一旁,時不時給程林夾菜。

一頓飯吃到九點多鐘,程林見大家都吃好了,識趣地去收拾廚房去了,任安跟大宇到客廳,泡了一壺茶,大宇飲驢似的喝了一大口茶,說着:“這一晚上把我累的!”

任安微微傾斜身體,看着廚房裏忙碌洗刷的小販,說着:“謝了。”

大宇瞥他,問着:“你這是幾個意思?不像你平時喜歡的款啊?”

任安舒口氣,說着:“沒那個意思。”

大宇不解,問着:“那是哪個意思?”

任安搖頭,說着:“不知道。”

幾杯茶的功夫,程林收拾好廚房,還是有些拘謹地站到客廳裏,大宇忙給他倒茶,程林沒接,擺着手說道:“不用,不用,哥,你們聊,我不打擾了,先走了,明天要我做飯的話您給我打個電話,我過來。”

任安起身,也沒有說挽留的話,把他送到電梯口,摁下電梯才說着:“辛苦了。”

程林不好意思道:“哎,哥,我也沒少吃,哥您朋友真有意思,人好,還老給我夾菜。哥您快回去吧,我自己回去,我查了,有直達的公交車。”

任安點點頭,電梯門合上後才回屋,瞧着大咧咧橫在沙發上的“有意思的朋友”大宇,毫不留情說着:“你也滾吧。”

大宇懶散地繼續葛優癱,說着:“卸磨殺驢。”他慢吞吞起身,把茶杯裏的茶都喝了,才說着:“我說,玩玩就成哈,一看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圈子裏這種人不少,一旦被攀上,你可輕易抖不掉。俗話怎麽說來着?赤腳的不怕穿鞋的,你可別被纏上。”

任安沒接話,他站在窗邊,看着小販已經走到小區道路上的背影,還是一蹶一拐,格外惹眼,任安想着小販又要回到那個潮濕逼仄的地下室了。

為什麽這麽關注和在意呢?任安剛才不是沒有動過念頭,家裏空着一間客房,他能輕易找出很多理由讓小販留下過夜,睡舒服的床,迎接早晨溫暖的陽光,可是為什麽要去強行幹涉小販的人生呢?萍水相逢的人,他現在不見得有什麽資格橫插進小販的人生,去強行扭轉對方的人生軌跡。

那只不過是圖了自己一時的心裏爽,并不是真正負責任的做法。

任安沒有跟大宇多說,只是道:“明天還這個點過來吧,問問你大姑酒店裏有什麽滋補的新鮮食材,給我弄點過來。”

大宇點頭,說着:“行啊,甭管你唱哪出,我都陪襯着,走了,我還約了通宵夜場呢!”

大宇一走,任安房間安靜下來,他看到卧室裏小販疊放整整齊齊忘記拿走的那天蹩腳衣服,尋思着,要不把小販當成資助對象?明天問問他想不想繼續念書。任安也不太确信自己的想法,只是覺得小販有點可憐,想幫一把,相識一場就這麽不管了,總覺得心裏不安靜。

任安第二天忙活了一天,精心準備了很多新鮮食材,可是下午時候怎麽都聯系不到小販,手機打不通。一直到晚上六七點,任安坐不住,直接開車殺到小販租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門半開着,裏面空蕩蕩的,任安逮住一個路過的人,問着:“住這裏的人您有沒有看見?”

對方喝了酒,醉醺醺地大舌頭道:“他他啊!罪範範!打架鬥毆!幹違法勾當!都都都被抓走了!”

任安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似的,質問道:“叫程林,我找叫程林的!平時擺攤賣麻辣燙。”

醉漢點頭,說着:“小林啊,小林是個好好孩子,給我吃的!好好孩子,抓抓走了!”

任安放棄跟颠三倒四的醉漢問詢,焦慮地重新上車,先去附近的派出所看看情況。他七抹八拐,打了好幾個電話托人打聽,快十點的時候,終于在一家派出所裏見到了小販。

小販手被拷在一旁暖氣片管子上,人蹲着角落中,耷拉着肩膀,垂着腦袋,像個靜止的畫面,沒有活氣。

任安先沒去叫程林,先問了辦案的民警到底怎麽回事,民警瞥了一眼,說着:“偷竊團夥,我們觀察了好久,逮到機會團滅,全抓住了。

民警是個年輕人,估計是覺得自己立了大功,聲調特別高,角落裏的程林聽到,擡起有些木然的眼睛,猛然卻看見了任安。

任安好像看到小販明顯哆嗦了一下,扯動金屬手铐發出刺耳聲音。

任安皺着眉頭看向小販,小販本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突然充滿明顯的慌亂和驚懼,眼圈立馬紅了,想站起來,手铐卻拷得很低,他想說什麽,卻還是只動了動嘴唇,又習慣性的低下頭,沒有一聲辯解。

任安走到小販面前,也蹲下來,他沒那麽早下定論,一個拼了命擺攤掙錢的人,不像能幹出偷竊這種事,如果他會走些捷徑,也不至于這麽辛苦。

任安伸手擡了擡小販的臉,問着:“怎麽了?”

小販跟蚊子似的小聲說着:“哥,我沒偷。他們也住地下室,警察沖進來,把我也抓了。”

任安站起來,跟那個年輕民警說着:“警察同志,您看是不是有誤會?他我弟弟,我看……”

年輕民警被挑戰了權威似的,大嗓門喊道:“這能有什麽誤會,這裏面就他有過案底,還坐過牢,重案!”

任安一怔,知道警察記錄系統裏不會胡亂寫,他低頭看着小販,察覺小販肩膀有些發抖。

仔細聽,能聽見小販用及其細微的聲音在哽咽地重複着一句話:“我沒偷……沒偷……”

這個城市裏每時每刻都有那麽多不安分的聲音,誰能聽得到蜷縮在角落裏卑微小販的聲音?任安蹲下身,再次用手掌擡起小販的臉,手掌中濕漉漉的,是小販滿臉眼淚,他看得到小販眼神中的絕望,那種已經沒有求助渴望的絕望,認命的,悲傷的,恐懼的。

任安心裏像被狠狠蜇痛了一下,昨天的猶豫瞬間煙消雲散,他不管,還能誰管。

作者有話要說: 浪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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