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獨酌
“進去吧。”
宮主在一旁負手而立,對憐星道。
憐星颔首,目光卻是落向了遠處,而那方向其實什麽也沒有。
晨光薄霧,鋪了滿山。
看山不是山,看天不是天,眼裏是景,心中是人。
不等宮主再嘆,憐星收回目光,道別後自轉身進了去。
幹脆極了,若沒有先前的一眼。
進去後,還是一座石室。
在石床上盤腿坐下,閉上眼。
滿室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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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在殿中修煉了一天,直至夜色入戶。
再睜開眼時,長夜已是星光漫漫。
走出殿門,看着滿天星光。
殿外的侍人已經候了一天,未敢走開過。見邀月終于出來,迎上去,卻又不敢靠得太近,遠遠道:“大少宮主。”
邀月容色冰冷,沒看那侍人一眼,淡淡道:“什麽時辰了。”
那人垂首,小心道:“回大少宮主,已是亥時初刻了。”
邀月還是沒看她一眼,語氣更加冰冷:“她可是閉關了?”
邀月雖未明說是誰,只是這宮中但凡要是聽到這問話的,都不會不知道邀月說的是誰。這侍當然也知道,更知道邀月對這位的在意,于是更加小心回道:“聽說今日辰時便閉關了。”
“呵。”
邀月冷笑一聲,聲音沒有絲毫溫度,全是寒意。就是這樣不算太涼的夜晚,也能叫人遍體生寒。
“多久?”
邀月道,她倒是很想看看,憐星能避她多久。
“這……不定,宮主說少則三栽。”侍人道,說這話時緊張極了。不知邀月會是何反應,畢竟邀月待那位,最是不同了。
“多呢?”
那侍人不敢再答。
邀月又冷笑一聲,再未問話,眸中暗色沉沉,似有無數情緒沉澱,最後又歸于平靜。
像是風浪過去的臨淵汪洋,暫息平靜,永不知下一場風暴又醞釀在何時。
“明日禀報母親,我亦要閉關。”
邀月說完,那侍人雖驚疑,但也恭謹應是。
邀月沒再看那夜色,自轉身回了殿去。身後星光依舊璀璨滿天。
長夜不能眠的,何止一人。
宮主亦是難眠,對着天上星月長嘆。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她也少有這般借酒澆愁的時候。瑤臺月下,星河欲曙,夜露花間,獨酌成飲。她過去不明白為何蘇螢那般愛酒,她不算太喜歡酒的滋味,更不懂得獨酌的意義。
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
想起憐星寂落的眼神,了無生趣,一朝枯萎,心如死灰的樣子。萬念俱寂。
她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往事難覓,故人難尋。過往說散便散,不論快樂悲傷,開心難過,過去便終究是過去了。記憶中的所有,卻還只剩她,只剩一個蘇螢了。
還有蘇螢。
憐星的眼神像是失去了所有,只不知,她當時的眼神可也是如此。
蘇螢總是笑着的,除了那兩回。
這幾年她這兩個孩子不在的時候,她和蘇螢在一起的時間倒算不少。只是漸漸的,不知為何蘇螢不再主動來尋她了,總是她去尋蘇螢了。
不過也沒什麽,她們總要相見的。
偶爾她會覺得,憐星和蘇螢有些像,只是要說哪裏像,她也只能說大抵是眼神,還有一種莫名的情感。
是蘇螢對她,憐星對邀月的,一種不知名的從沒有說出口過的,只怕她們自己也不知道的執念。
蘇螢其實是個很沉默的人,不是言語方面,只是她的心聲,心事,宮主從未聽她說過一次。像是心中有扇關得很緊的門,不會漏出主人的一點心聲。
兩個人的執念情感或許相同,表現出的卻大不一樣。蘇螢是默默守在她身邊,她知道的,只是不點破,人如其,沉默的溫柔。
憐星則是更多體現在她自己身上,偏執的要求自己,壓抑着克制着自己,絕不主動去靠近邀月。只是她看邀月的眼神,在邀月看不見的時候,出賣了那心思,執着克制的溫柔。
她的孩子,她總是最了解的。不會有人比她更清楚了,這兩人,哪一個沒動情呢。
回來時下個馬車邀月也要親自搭着的手,若不是她在,只怕真要像從前報過的一樣,邀月會将憐星抱下來。用膳也要不經意的不時望上兩眼,當真是秀色可餐。晚歸不必她像從前一樣提命,邀月自己也要裝作勉強一般将憐星送回去。
邀月那樣驕傲的孩子,雖還不算伏低做小,但比起從前高傲姿态,實在是已放低許多了。
眼神也不再是高傲冷漠的,至少對着憐星時,不是。
有了溫度,甚至隐隐有些柔情。
兩雙眸子中神采不同,溫柔柔情總歸是一處的。
對比着記憶中的樣子,與憐星如今的眼神,宮主自斟了一杯酒,自斟自飲,望月長嘆。
身後突然傳來了聲音,打斷這樣愁緒萦繞的氣氛。
“宮主在這裏做什麽?”
輕盈嬌柔的聲音,來的真可謂是時候。
其實那聲音還很遠,不過于宮主來說無礙。宮主不言,等着那人靠近。
再過了片刻,身後是細碎的腳步聲,一步步輕點在地上,好似毫無重量,就是用貫了輕功的人,走路也未必及的上這般。
宮主聽着那聲音一點點靠近,還有那人微喘起來的呼吸。
直到那人坐在她對面了,呼吸急促了一會兒,待她休息好,才道:“無心睡眠罷了。”
那人輕笑,道:“宮主竟也有睡不着的時候?”
得來宮主輕瞪一眼,那人才收了笑,眸中笑意未減。
宮主不必那人開口,自給她斟了一杯,推過去,又給自己斟滿。
那人沉默飲下,等着宮主發話。
宮主先淺嘗了一口,而後一飲而盡,許久才道:“我是不是做錯了。”
“什麽?”蘇螢問道。
她今日也是聽聞了憐星閉關的消息,頗覺突然,想着要來見這冰山一面。哪裏來的偶遇,不過是刻意。如今看來,倒是真有隐情。
“沒什麽。”
那人搖搖頭,卻又不肯再說下去了。蘇螢蹙眉,難得的強硬了一回,道:“什麽事,不能告訴我麽?”
宮主望她一眼,半晌,又嘆一聲,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月至中天,宮主才又開口,道:“夜深了,回去罷。”
蘇螢也沒再說什麽,只是有些擔憂,又有些難過的看了宮主一眼,自起身回去了。
蘇螢唯一一次獨留宮主望月興嘆。
杯酒飲盡,差去護送的人才回來,瓶酒只剩殘盞。待那人複過命後,宮主也才回了去。
不知這一夜,又是多少人不能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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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竟也要閉關?”
宮主放下手中執着的書卷,問道。
“是,母親。孩兒自覺武藝不精,功力尚淺,堕移花威名,所願閉關,自修明玉。”邀月道,言辭真切,語氣卻無絲毫波動,更不摻半點情感在裏面。
宮主沉默了很久,邀月也無一絲急切不耐,神情始終淡漠。
“當真為此?”宮主問道,她其實是知道為什麽,也知邀月大抵不會說出真心話。
“回母親,當真如此。”邀月道,眼中神情無絲毫閃躲,甚至更加淡漠,好像不論是這句問話,還是她的回答,都與她無幹。
宮主又沉默良久,才道:“好,去罷。”
事已至此,怕也再無回轉的餘地,這兩個孩子是注定不能在一起,至于怎樣折騰,便都随她們罷。
邀月欠身,一語不發的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