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寒門學子的複仇(11)【捉蟲】

“茗清的字越來越有風骨。”

溫熱的氣息拂在耳畔,低沉磁性的嗓音也讓原本就格外溫柔的腔調變得更加讓人沉醉。童攸回頭,正對上穆昀熙的眼。

“太子殿下。”童攸謹慎的退後一步,躬身施禮,也恰到好處的避開了方才過于接近的距離。

穆昀熙将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卻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童攸莫名的感覺有些心慌,幹脆拿起一旁的賬本遞到穆昀熙手中,和他說正事。

“殿下,這是福運樓最近的盈利。”

那日棋局之後,他便和穆昀熙做了筆交易。

以前所謂皇商的概念,不過是控制幾個大商賈為皇室所用。可童攸的想法卻是堵不如疏,與其用強硬手段控制,不如以利相聚,讓他們心甘情願的依附皇權。而福運樓就是最好的紐帶。

三年之內,天下商賈皆吃皇糧。

這樣的想法極其大膽,在大安更是聞所未聞。

然而穆昀熙竟然毫不猶豫的同意了。而且重點是,穆昀熙并不把童攸看做門人清客那種手下附庸,反而順理成章的接受了他說的結盟。

穆昀熙給童攸庇護,童攸為穆昀熙斂財。

原本童攸以為,如此情況,穆昀熙定會對他有些防備。卻不想,這穆昀熙對他放心的很,非但直接給了信物,全部身家任由取用,就連暗系親衛也有意交于他手培養。

因此,如今福運樓信鴿帶回的,不僅僅是物價,還有各地官員世家的情報。然而眼下這些足以颠覆整個大安朝堂的訊息,卻都掌控在童攸手裏。

越是放縱信任,便越是讓人琢磨不透。因此童攸在穆昀熙面前也格外謹慎,生怕行錯一步。

兩人又聊了一陣,穆昀熙便起身離開。最近東宮事多,他總有些忙碌。

童攸連忙恭送,一直到他上了馬車,馬車走遠,才返回福運樓。

馬車裏,近侍忍不住詢問穆昀熙:“殿下,這樣妥當嗎?”

穆昀熙見他神色之間似有憂慮,明白事因為自己将底牌盡數透漏給童攸的緣故,因此笑着反問:“尋常人家,可不都是這樣?茗清不礙的,以後你們也不必顧慮他,怎麽侍奉我,就如何伺候他。”

“是!”近侍低聲應着,可眼中的驚訝卻完全掩飾不住。

穆昀熙這寥寥數語透露的信息太過複雜,讓他一時間無法分辨內裏真正的深意。

與此同時,他也突然回想起當日穆昀熙送給童攸的玉佩。似乎并不是尋常款式,而是……東宮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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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的時間一晃而過。

福運樓聚天下商賈于一家,完美的兌現了童攸當初的承諾。而他跟穆昀熙之間的關系也親密不少,亦君亦友,閑暇時間也常一起品茗對弈。

只是童攸總覺得有些奇怪,穆昀熙似乎對他太親昵了些,平日裏的動作也常透着不着痕跡的寵溺。莫不是緣着他沒有弟弟?

把玩着手中穆昀熙剛命人送來的奶狐紙鎮,童攸莫名的感覺似乎有些不大對勁。

然而,童攸這邊順風順水,淩家那裏卻是每況愈下。

被國子監驅逐之後,淩傑的學業就變得不順利起來。雖然也去了其他書院,成功過了院試,但實際排名卻并不很如人意。後續鄉試兩次試水,皆是沉沙折戟、铩羽而歸。落了個“少時了了,大未必佳”的評價。

在加上童攸拜到張子安門下之後,淩傑的老師樊季青就對他也多有疏遠,甚至連年節禮都要斟酌着才能收下。這樣的态度讓淩傑的情況變得越發尴尬起來。

于此同時,淩父在朝堂上也多遭貶斥。淩家其他入仕為官的,仕途也皆十分坎坷,就連自保都尚且勉強,更不論像當初鼎盛時期那般守望相助。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點,還是錢。

福運樓開了以後,整個大安商賈圈子重新洗牌,上京首當其沖。并且,作為曾經的幾大商賈之一,淩家受到的沖擊最為徹底。

淩家生意多在棉麻絲綢兩項,原本可以壟斷,然而軍隊和皇室插進來以後,便開始步步下滑,力不從心。

因為皇室給出了具體收購價格和銷售價格,相當于把物價控制在了一定範圍內。再加上現在福運樓各地都有,甚至能夠收取費用幫助寄賣,越發斷了淩家的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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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運樓

穆昀熙進門的時候,童攸正靠在軟榻上小憩。

似乎睡着前還在看着信件,他垂在軟榻下的手指間,虛握着一張紙箋。陽光穿過窗棱打在他身上,越發顯得屋內的氣氛溫暖而安然。

穆昀熙悄然走近,小心翼翼的幫童攸把滑落在地的毯子蓋好。然後便忍不住細細打量他起來。

幾年過去,童攸變得越來越讓人移不開眼。原本就精致的眉目長開,變得越發漂亮誘人。而身上那種淡然的書卷氣,更是溫潤俊雅,清渺杳然。

穆昀熙低頭将童攸指間的信函拾起放到小幾上,卻湊巧又看到另外幾封。其中,有各地官員的回報,也有和淩家相關的消息。對于平素嚴謹的童攸來說,這般重要的東西,定然不會随意堆放,那麽便是意在試探。

還是不夠信任。穆昀熙的眼底閃過一絲晦暗,可随後就被童攸的話語将思緒打斷。

“原來殿下還有這樣的喜好。”不知何時,童攸已經睜開眼,眼神就落在穆昀熙手中的信函之上,格外意味深長。

而穆昀熙也沒有尴尬回避的意思,反而大大方方的将淩家相關的資料抽出,遞與童攸:“內閣已經具備雛形,新法在即,你若有想法,可除掉淩家。”

竟是直接捅穿了童攸的打算。

可即便如此,童攸也依然沒有立刻應下,反而慢條斯理的反問道:“若是殿下意絕,茗清自然遵從,只是淩家這些年并無大錯,您就不怕驟然發難,難掩天下諸人悠悠之口?”

看似調侃卻是明目張膽的試探。

童攸依舊保持着半倚在榻上的姿勢,擡頭直視着穆昀熙。他的神色沉穩而冷靜,縱唇角含着笑意,卻也不到眼底。

童攸在挑釁,或者說,他在刺探穆昀熙對他的底線。幾年的時間已經足夠他籌謀,讓羽翼變得豐滿。可随着手中的權勢越大,他和穆昀熙之間的關系也變得越發危險,如履薄冰。甚至近些日子,還有其他門客向穆昀熙進言,要他提防童攸做大。

為君之道一在中庸,二為權衡。沒有任何一個帝王能夠容忍身側有一人獨大的情況,可偏偏穆昀熙卻從一開始就對他放縱不已。

到底是絕對的信任,還是……有更深的籌謀。童攸心下不穩,總覺得不安。他原本就是從最底層爬出來的政客,因此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什麽叫做不存在絕對的同盟。尤其,這裏還是皇權至上的古代。

所以在一切都登上正軌只差最後收網的現在,他必須要弄清楚穆昀熙的想法。

而是否立刻朝淩家出手,也不過是個引子。縱使沒有穆昀熙的準許,他也一樣能夠将目的達成。

但童攸要保證沒有後顧之憂,同時也要确定,他是否要繼續和這位太子殿下合作。

眼下,他手裏籌碼足夠,即便談崩,也亦可自保,正是最合适的時機。

冷凝的氛圍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而童攸的眼神也變得越來越冷。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穆昀熙竟好似完全不在意,只是輕輕嘆息了一聲說道:“茗清,你的心思也太重了。”然後便伸手摸了摸他的額發。

帶着暖意的指尖,溫柔的滑過額角的肌膚。而親昵的味道,也在這樣自然的小動作裏漸漸浮現出來。

又,又是這樣暧昧不明的态度。童攸皺起眉,不适應的偏過頭避開,可面上的冷凝與提防卻也如冰雪融化般消退。

童攸是孤兒,從未有人對他這樣親近。所以穆昀熙給他的溫暖才是他心裏最渴望也是唯一懼怕的東西。

屋內的氣氛又慢慢緩和下來,穆昀熙也順勢在榻邊坐下。

将之前送給童攸的玉佩拿起,他鄭重其事的放在童攸手中。“茗清,還記得國子監的約定嗎?”

“如今這天下已經都盡在你手,所謂悠悠之口,也皆從你一家之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小淩家,你說孤有何畏懼?你又有何畏懼?”

這,竟是在暗示自己已經和他共掌天下了嗎?

“殿下……”童攸詫異的開口想要說些什麽,卻被穆昀熙打斷。

“得茗清便能得天下,我從不擔心你有二心,因此你也不用畏懼兔死狗烹的下場。孤不是短視之人,自然不會自斷臂膀。至于那些喊着卧榻之間豈容他人鼾睡的,也不過是些沒有本事的廢物罷了。”低頭湊到童攸的耳邊,穆昀熙低低沉沉的嗓音比往日都要溫柔磁性:“那個門客孤已處理掉了。茗清,我以為你明白,我想要的唯有你一人。”

說罷,穆昀熙便起身離開,而童攸卻楞在原地,皺着眉頭久久沒有言語。

穆昀熙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到底還是太小了。

穆昀熙搖搖頭,将門推開。然而就在他要走出去的時候,童攸卻開口将他叫住。

“殿下!”

穆昀熙轉身。

“殿下知遇之恩,淩茗清定牢記于心,永不辜負。”童攸的神色極為認真,而往日的戒備也消散得一幹二淨。

敬我一尺,我還一丈。這是童攸為人的底線,既然穆昀熙為君者有容人之量,自己便還他一個盛世繁華又有何妨?

童攸素來不欠人情。

“好。”見此情狀,穆昀熙笑了笑,然後便真的走了。然而在他轉身之後,深邃的眼神卻混上了絲絲無奈。

說到底,小狐崽長成了小狐貍也沒有什麽用處。非但沒有開竅,個性也依舊還是這麽遲鈍且呆。

然而作為一個天生的君王,穆昀熙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

他不怕等,他怕的是縱然以天下為聘,也得不到童攸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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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福運樓攤牌之後,童攸才真正和穆昀熙交心,而他和穆昀熙之間的關系也變得親密起來,越發默契。可另一邊的淩家,卻正陷入苦難之中。

入了冬之後,淩家老太君身體就一直不太好。自從萬佛寺一案被童攸氣得吐血,淩老太君的咳疾就總是不好。往年定然是要叫太醫,可如今家裏光景不好,能夠維持外表的光鮮都已經是極限。

馬上便是年節,淩傑母親和老太君計算着年下要送的節禮。然而支出過多,拆東牆補西牆也依舊捉襟見肘,最後唯有開了庫房,當些嫁妝了事。

淩傑在旁邊聽着,心裏越發不是滋味,可卻沒有任何辦法。

眼下,淩家就是皇室殺雞儆猴的活靶子,可偏偏手段圓滑,找不到半點纰漏。縱然生生把人逼死,也說不出半句不是來。

學裏

淩傑獨自一人坐在角落中習字,卻突然聽到窗外有兩人小聲交談。

“你聽說了嗎?新開的清水觀特別靈驗,凡是誠心去拜的,最後都能如願。”

“真的?可我家裏人卻說那都是騙人的。”

“誰知道呢,畢竟沒有去過。”兩人邊說邊走,聲音也漸漸變遠。然而淩傑聽在耳中,心裏卻生出些想法。

清水觀

不同于其他廟宇道觀的威嚴莊重,清水觀的風格更具煙火氣息,就連那供奉的神仙雕像,也帶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淩傑迷茫的站在殿外,交了香火錢之後,便随意走到一個蒲團前跪下叩拜。

他并非多麽相信,只是想求些心裏安慰。然而在叩首之際,卻意外聽到一個飄忽的聲音,似乎說的是一道策論的題目。而令淩傑意外的是,第二日學裏考試,竟然就是這道論題。

恍然如夢。

一開始,淩傑以為是巧合,可随後幾次試驗竟是全部靈驗。淩傑的成績進步飛速,直接淩駕于書院衆學子之首。而原本那些流言蜚語,也因此消減了許多。

因此,在又一次去清水觀上香時,有道士詢問他是否要信教,淩傑便毫不猶豫的一口應下,并把人帶到家裏,引薦給家中長輩。

淩父原本覺得不妥,可接觸幾次之後,卻發現清水觀大多講的是經法,偶爾給人看病,也并非是仙丹,而是規規矩矩的診脈抓藥。

淩老太君的咳疾在吃了那道長的方子之後,的确好轉了不少,淩傑的成績也大大改觀。于是淩父便也由着他去了。

很快,淩傑請了一尊神像回來,供在家裏佛堂。隔三差五還要去聽一聽大師論道。而這神像也好似真有魔力,淩駕頹唐的境況的确變得好了很多。這下就連淩老太君和淩傑母親也對清水教深信不疑。

蠅頭小利蒙蔽人心,此刻他們還不知道,危機已經近在眼前。

東宮

如今聖上年老,政務力不從心,大多都是由太子穆昀熙處理。

此時此刻,童攸正坐在穆昀熙身旁,和他一同看着各地傳來的訊息,神色也變得十分凝重。

近日,各地暗系皆有回報,說一個名為清水教的道觀突然發出苗頭。雖然籠絡人心的方式極為正派,可卻處處透着微妙和違和。

要麽就是真的仁善,要麽,就是不軌之心。

世人大多無利不起早。童攸和穆昀熙對視一眼,心下皆十分了然。穆昀熙揚聲叫心腹進來,仔細交代了幾句,而童攸則是直接拿起筆,在給暗系的回信中,幹脆利落的寫了一個鋒銳之氣盡顯的“殺”。

作者有話要說: 童攸:我從來不欠人情

太紙:我只想送給你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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