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人下凡 (1)
一席青衫,身世坎坷, 顧惜朝從不是什麽馬踏花豔的風流人物, 而是身世坎坷, 出身賤籍的婊子之子。
他有着一張好到過目不忘的好相貌,也有一把專破罡氣的神哭小斧。武功謀略驚才絕豔, 認識他的人都能看見他的傲,他的偏執。但這樣一個人物,卻在經歷一次又一次失敗。
那一次是他好不容易高中探花, 眼看着過去将要過去, 他将要有新的開始。看不慣他的人便在皇帝面前揭露他賤籍的身份, 雖說沒有死,但十年苦讀盡付一炬。
那時那日, 當時當刻, 顧惜朝徘徊于街前, 青衫落魄, 傲骨不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麽,應該做什麽。铮铮剛性被這孩童似的命運像是捏着一團揉爛的泥巴般輕易擲于地上, 受衆人踩踏。哪怕他一次次爬起來, 迎接他的也從不是什麽好運。
可是那一天是奇怪的, 顧惜朝感覺自己要瘋了, 可是面前人比他更瘋, 他對他說,你哭了。
顧惜朝确定自己沒有哭,他早就知道哭泣沒有任何用處, 反倒還會招致嘲笑,他想這人也是來嘲笑自己的嗎?
那個人怪異的在大晴天撐着一把傘,但要是瘋子的話做什麽都是對的。
可這個人把傘送到他的頭頂,仿佛要為他遮風避雨,然後說:“那天哭了。”
他說完的下一秒,天降驟雨,仿佛真的因此而哭。
顧惜朝動動嘴唇想要笑,但他要是笑出來,豈不是承認這一直在玩弄自己的老天爺真的會心疼自己?
心中升起的荒謬感令他推開對方撐傘的手,他仰頭深深看入那蒼天之中。
顆顆豆大雨水打在臉上,些微的疼,讓他被悲憤烤熱的頭腦冷卻下來,然後他問這個人要做什麽?
不管什麽目的對現在的自己來說都是救命稻草,能抓住的他都會統統抓緊。
可是這個人果然是個怪人,把他領回家,給了他衣服,讓他看書,然後令自己傾倒在他的話語之下。
“一顧惜朝誤終身,不顧惜朝終身誤。”
若有一日,世間都會如此評價顧惜朝,那功名利祿豈不袖手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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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話語中,是顧惜朝深深憧憬的一種境界。
他不由自主的受其吸引,聽從了那個人的話。
随後他知道這個人叫顧生玉,沒人知道當時顧惜朝心中蕩起的漣漪。
同姓顧,相似的年紀,樣貌看不出有多少相似。顧惜朝微卷的頭發和模樣随了母親,但他母親曾似笑非笑的說過,那個父親也是個好相貌,但留給他的也就只有這顧姓一字。
顧惜朝認了這句話,但不認的是,他不覺得自己的天賦是随了母親,既然不是母親的話,那應該就是父親了。
這不由得像是在說,他們理應是這世上最相似的人。
随後顧生玉展露出的本領手段,漸漸讓他産生了妄想。
這世上又有多少人會傾盡心血幫助一個陌生人?
反正顧惜朝是不信有人會這樣做的,所以顧生玉的想法便有待考證。
但随着每一日的接觸,顧惜朝發現自己總能從這個人身上學到東西,他的才能仿佛無底洞,怎麽窺都窺不透,仿佛他真的像是外界所傳的那樣是天人下凡。
顧惜朝心中的漣漪越發大了,他開始更加刻苦,時不時也能得到幾句顧生玉的叮囑,莫要太累心。
這個時候,顧惜朝會發現自己對這些話非常受用,就好像他們本應該血脈相連。
每到這時,他都會按耐下去這份沖動,強忍着問他,你是不是我兄弟這話。
因為憑借他的智慧他很清楚,若是問了,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首先,他沒有那份能力做他的兄弟,自己還太弱,不得不承認,若顧生玉真是自己的兄長,那麽他勢必會是素未謀面的爹的正房之子也就是嫡子。自己這麽一個婊子生出的孩子,再怎麽出色從地位上也比不上他,更別說他本就沒有顧生玉有能力,所以冒然沖動後,只會是自己都忍不住掩面離去的羞恥。
其次,若他不是自己的兄弟,自己問出來,往小了說是鬧笑話,往大了說,簡直就是恥辱!人家好心幫你,你卻想東想西,不好好學習,更甚至冒出自己會是人家兄弟那樣膽大妄為的想法,無論多好心的人都會忍不住憤怒吧?
顧惜朝不想弄僵彼此的關系,所以他隐忍着,等到自己有足夠實力坦然向顧生玉問:“你為何對我那麽好?”的一天,但從心底,他是希望能叫顧生玉一聲大哥的。
和他相處,就好像什麽事情都不需要操心,令從未感受過親情的顧惜朝心生眷戀。
如今終于得到顧生玉出師的許可,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有能力成為令人驕傲的人了呢?自己是不是離心中那個想法更近一步了呢?
來到神侯府前,顧惜朝神情堅毅,這是顧生玉頭一次對自己提出要求,他一定要圓滿完成。
不就是個蔡京嗎?眼裏閃過狠辣的神色,顧惜朝冷笑,腦子裏已經列出一系列計劃。
“他本驚才絕豔,智計天縱,我留他在此是為了讓他更好的沉下心來,彼時他不知,那時候的他像是一柄弓繃緊了弦,稍有不慎就會毀了自身。”
顧生玉喝着每年只出兩斤的西湖龍井,和對面來頭不小的九五至尊,也就是找機會微服私訪出來的朱珵珺解釋道。
朱珵珺皺着鼻子,雖然是好茶,但經過顧生玉妙手碰過總覺得更香甜,舒展開眉頭,嗅過香氣後喝一口,實在是通體舒暢。
他邊搖頭邊說道:“你可沒解釋為何如此偏愛他。”
為了他都特意找到朕面前了,朕不管,朕就要聽你的心裏話!
顧生玉睨他一眼,懶洋洋的道:“你不覺得他穿一襲青衫非常好看嗎?”
朱珵珺回憶剛才見過那人的好看臉孔和一身青衣的樣子,贊同的點點頭,當初就是因為這份驚豔,他賤籍考科的大罪才被自己輕輕放過的。
顧生玉笑道:“我對美人向來憐惜。”
朱珵珺大為感動:“我總算知道咱們兩個為什麽會成為朋友了。”
顧生玉:“……”低頭喝茶。
朱珵珺:“……為什麽不接我的話!你說!你為什麽不接我的話!”
顧生玉扭頭道:“說起繡花大盜……為什麽不讓四大名捕接手?能夠盜取振遠镖局八十萬兩黃金,以及平南王府寶庫的大盜,光是一位尋常捕快,怕是沒辦法破案的吧?”
朱珵珺被明顯的轉移話題了,目露哀怨,“你說的尋常捕快可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名捕金九齡。”
“金九齡?苦瓜大師的師弟那位?”顧生玉感興趣的轉回頭。
朱珵珺越發哀怨,目光幽幽的盯着他。
顧生玉嘆道:“我這不還是幫你辦事嗎?”
将桌面上那張紙拍在他面前,朱珵珺一看上面筆跡就知道出自自己之手,摸着鼻梁笑笑。之前送賞賜過來的時候,一起送來的還有這張希望顧生玉把南王暗地裏密謀的事情查清楚的信函。
現在被顧生玉拍在眼前,朱珵珺也不繼續扭捏作态下去,打起精神的說道:“就是他。”
顧生玉托着腮,披散的長發順着肩頭滑下到胸前,他似笑非笑的道:“那個享受一流生活的名捕,有人說他不像個捕快,反倒和個走馬章臺的公子哥一個樣兒。”
朱珵珺嚴肅:“你不能因此就歧視他!”好歹是自己手下的臣子,該維護的時候還是要維護。
顧生玉搖搖頭:“我笑的不是這個,我笑的是你給他的俸祿夠他這麽花嗎?”
朱珵珺的算學不算非常好,但比之一般人已經不錯,但他不需要去算就能知道……“金九齡精于分辨古董字畫,還精于相馬,錢財什麽的,自然來的快。”
顧生玉意味深長道:“但他出的也快。”
朱珵珺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
顧生玉随意拿起茶碗,淡淡道:“先看着吧,反正馬腳早晚會自己露出來。”
朱珵珺點點頭,可不是嗎?無論是朝堂還是江湖,這都是再尋常不過的道理。
人有了欲望就有了野心,有了野心就會行動,有所求有所欲,就會有所破綻,聰明人等的就是這些破綻。
顧生玉品了幾口西湖龍井,又道:“我最近接到一份邀請。”
朱珵珺來了興致,“是什麽?”顧生玉如今已經是江湖中的傳說,能被送到他手裏的邀請鐵定不一般。
顧生玉慢悠悠的道:“蝙蝠島。”
“……”
朱珵珺努力回憶最新的航海圖,裏面沒有叫這個名字的島啊!
顧生玉道:“別想了,黑暗處的拍賣所怎麽能讓你這個皇上知道。”
朱珵珺:“……顧生玉啊……”他讨好的道。
顧生玉瞥他。
朱珵珺俊朗的面容笑的分外傻。
“這個地方我不知道是吧?”
顧生玉道:“是。”
“那官府肯定也不知道喽?”
顧生玉點頭。
朱珵珺笑道:“這就對了,你幫我去哪裏查清‘蝙蝠島’到底偷稅漏稅多少年吧。”
顧生玉:“……”
朱珵珺嘿嘿笑了起來。
“你看,既然是黑暗中的交易肯定暴利,說不定查處之後,又是一筆軍費!”
顧生玉:“……”想起雁門關外練兵的蘇夢枕,他雖然動了心思,但面上還是不高興了,“南王府的事情怎麽辦?”
朱珵珺挪到他跟前,彎腰直視他的雙眼,仿佛要讓顧生玉看見自己眼裏的真誠。
“……生玉的話……一定兩邊兒都能辦到的對不對?”
顧生玉眉角一瞬間抽動。
朱珵珺:“嘿嘿。”
顧生玉嘆氣:“陛下該練武了。”
朱珵珺肩膀一縮。
每次叫他陛下都沒好事!
顧生玉理直氣壯道:“微臣不在,只憑宮裏那些人恐怕攔不住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刺行動,雖說我已經把惜朝派出去以防萬一,但陛下也是要多加強自身才是。”
朱珵珺瑟瑟發抖,勉強不讓自己出口的話發顫。
“顧、顧生玉啊,我看我今天就先回……”
“正好梅花樁立起來了,陛下上去踩踩吧。”
去了。
朱珵珺:“……”
顧生玉欣賞一陣九五至尊蹲在梅花樁上紮馬步的靓麗風景,滿意的回頭籌備去了,順便說道:“西湖龍井給我來兩斤,我要拿去送人。”說完走人,背影無情的讓身後的朱珵珺熱淚盈眶。
朱珵珺:“……QAQ。”
不多不少正好一個時辰才讓朱珵珺下來,下來後的這位至尊耍起小孩子脾氣,非要顧生玉做出能比苦瓜大師還好吃的齋菜給他吃,不然他就不回宮。
已經來接他的李仁大太監不得不用求救的眼神一個勁兒偷瞄他,顧生玉沒轍,誰讓李仁既是老人,又是“殘疾”的人呢?
親自下廚做菜的結果,就是朱珵珺吃了個肚圓,心滿意足的回了皇宮,再也喝不下後宮佳麗送的各種補湯,直讓後宮那些娘娘們懷疑陛下宮外藏嬌了。
如今已經化身為專用出宮大太監的李仁在離開時沖顧生玉拱拱手,不好意思的笑笑。
顧生玉理解,當皇帝壓力大,有一個能緩解的地方,他身邊人自然願意他時不時過來呆呆,尤其是自己還對朱珵珺無害。
眼看着馬車消失在內城附近,他轉身回了小園。婢女們安靜無聲,皇宮裏調理出來的人,似乎總有這種靜悄悄的本事。就算是顧生玉也只要稍微一個走神,都能生出整個小園唯有他一個人在此的錯覺。
第二日,托着西胡龍井的茶葉,顧生玉踩着瞬息百裏的輕功跑到江南花家,正巧花滿樓和陸小鳳都在。他目不斜視的忽略了陸小鳳瞪直了的眼睛,遞上禮品,然後看着花老爺子笑得合不攏嘴的小心把茶葉收起來,然後一個勁兒誇他好、好、真是太好了!
基本上一個上午的時間都被花老爺子用來閑磕牙,花滿樓無奈作陪,陸小鳳早耐不住寂寞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等到中午膳食吃完,老爺子一抹嘴去睡午覺,顧生玉這才有和花滿樓敘舊的機會。
花滿樓笑道:“生玉有心了。”那麽好的茶葉,看來自己父親是真的非常高興。
顧生玉随意的點點頭,他雖然會喝茶會品茶會煮茶,卻不覺得那是個多金貴的玩意兒,能用來博長輩一笑再好不過。
“朋友送的。”
他理直氣壯的道。
皇宮裏差不多把今年份的龍井都送出去的朱珵珺快哭瞎了,他自己那份給了太後,然後他現在沒得喝了,多可憐的當朝皇帝啊!
花滿樓笑着搖搖頭,不信像他說的那樣輕易。
那可是自家父親見了都忍不住瞪大眼睛的好茶,換成別人自己留着都來不及,那裏像生玉那樣還拿出來送人。
顧生玉淡定道:“只是想着彌補一下上官飛燕時候的疏忽。”
花滿樓停下腳步,側過頭,笑了起來。
“謝謝。”
顧生玉跟着也笑了。
那本不是需要兩個人都記着的小事,更別提誰欠了誰。
只是顧生玉記着,還為此選擇了最合适的方式解決,這讓花滿樓感到喜悅。
花滿樓什麽都不需要,能夠感受花的香氣就是他最大的幸福。禮物的話不管是什麽他都會笑着答應下來,而不會拒絕。但這就和顧生玉一樣,并不是最開心的表現。
可是顧生玉把東西送給他的父親,還讓花老爺子笑的開心,這就讓花滿樓很高興了。
他一直愧疚自己眼盲離家,讓家人為自己擔心的事情。但是顧生玉今日這一舉,變相的将花滿樓交到了好朋友,而且還是很重視他的朋友這件事告訴了為他擔心的家人。
他家人因此放心的同時,也用他家人的笑容作為最好的禮物送給了花滿樓。
這不得不說,非常用心,用心到了花滿樓都感動的程度。
一聲謝謝,再真切不過,顧生玉笑起,也是再高興不過。
朋友開心,他自然也開心。
陸小鳳一過來,看見的就是他們相視而笑的畫面,頓覺自己被排擠了。
好熟悉啊!他想,當初剛認識顧生玉的時候,自己就被他們兩個一起默契的擠兌。
陸小鳳不開心了,心裏委屈了,所以硬擠進仿佛畫卷一樣唯美的兩個人之間,同時張開嘴大聲唱了起來。
東南西北就是沒在調子上的小曲,他唱的非常快樂,但另外兩個人卻非常痛苦。
顧生玉眯眼看他,淩空攝來一只沒來得及被花農弄走的蟲子,放到陸小鳳面前。
“再唱一句,這個就能到你嘴裏,信不信?”
陸小鳳猛地瞪大眼睛,肉呼呼的大青蟲上軟軟的觸角幾乎就在眼前,他緊緊的閉上嘴,難以想象這玩意到自己嘴裏會多可怕!
一口氣沒松出去的腮幫子,鼓鼓的像是一只青蛙,他兩手捂着嘴,用力點頭,直到顧生玉把蟲子移開,才迅速跳出兩三步距離,松開手嚷道:“顧生玉,你也太狠心了!”
顧生玉高高揚起了眉,将蟲子扔開,他也挺惡心的。
“這不是狠心,而是某個人恢複了三歲時的童心,所以對不聽話的孩子就要讓他們長點教訓。”
“可怕!可怕!”陸小鳳渾身哆嗦了下,想起那只蟲子,他真難想象顧生玉以後的兒子會被怎樣對待。
花滿樓搖着頭,溫和的打起圓場道:“陸小鳳,你是又發現什麽了?”
陸小鳳這次過來,是為了向神針薛家詢問繡花大盜留下的一方羅帕,那玩意的布料不是他一個大老爺們能看懂的。
“薛冰願意幫忙了!”
“母老虎薛冰?”
顧生玉突然說道。
陸小鳳呲呲牙,“你不是不關心江湖事嗎?”
顧生玉點頭,承認道:“我是不關心,但是母老虎薛冰,江湖四大美人這回事我還是聽說過的,而且她們似乎都和你有關……美人劫啊!”
他拉長的腔調似乎激起陸小鳳的不爽,他拍着胸脯道:“薛冰才不是什麽美人劫,她是來幫我忙的!”
顧生玉不置可否:“哦。”
陸小鳳頭疼的說道:“你難不成又看出什麽了?”
顧生玉搖頭:“這次我可沒算卦。”
陸小鳳驚訝道:“咦?你不是出門必算一算嗎?”
顧生玉笑道:“當你的實力高到完全不怕遇到麻煩的時候,你也會不需要去看天命的。”
陸小鳳點頭:“這倒是。”
花滿樓也接道:“陸小鳳看來實力足夠,能夠應付各種各樣的麻煩,在下佩服佩服。”
陸小鳳:“你、你們……”他再看不出來這兩個人聯合起來擠兌自己就怪了,他大大嘆了口氣,“誤交損友啊!”
顧生玉和花滿樓對視一眼,忍不住大笑起來。
在花家住了兩天,陸小鳳就要再次奔波起來,正好顧生玉也要走,二人一起到了門外,花滿樓很久沒回來了,打算再呆幾天,便只是送行。
花滿樓站在門邊兒送他們,顧生玉不管寒暑依舊一身青衣,明明這個時候都接近初秋了,他那身衣服還是那麽反季節。與之相比,另一邊兒的陸小鳳穿的倒是厚實,還罩了一條紅披風。大紅大紅的,襯得他面色紅潤,健康英俊。
顧生玉抄着手道:“陸小鳳的麻煩我就不摻和了,這次你自己保重,遇到危險就把西門吹雪叫出來。”
陸小鳳抽抽嘴角,摸着胡子道:“免了,請西門就要付出胡子做代價,我可舍不得。”上一次失去了兩條寶貝胡子,可是讓他感覺到什麽叫失去的痛,這一回他說什麽也不幹!
顧生玉微妙的笑了,“你這樣認為也可以。”
陸小鳳:“……喂!”你這樣我心慌啊!
花滿樓笑道:“生玉接下來是要回和二小園嗎?”
顧生玉随意撣撣袍擺,長身玉立道:“不,赴個邀請。”
陸小鳳好奇的湊過來:“什麽邀請?”
顧生玉瞥他一眼,開口道:“蝙蝠島。”
陸小鳳皺起眉頭,這個名字一聽就不是好地方,花滿樓驚了一下,他倒是聽說過這個地方,攥緊扇柄不動聲色道:“生玉,可否帶我一個?”
顧生玉揚起眉梢,瞥了眼花滿樓凝重的神色,無所謂道:“你想去我可以帶你去,就是花伯父這裏沒關系嗎?”
花滿樓面上有些遲疑,但還是點點頭。
“沒問題,我去和父親說。”
顧生玉推遲到花滿樓說服花老爺子,兩人才結伴離開,而這時陸小鳳早被趕來的薛冰揪着耳朵帶走了。
蝙蝠島聽名字就是座島,這島上光禿禿的,寸草不生,島裏面還黑乎乎的,全是蝙蝠居住的地方。
要到蝙蝠島還非常不容易,上了船也需要熟悉的人領航,有熟悉的人領航,還需要自己有資格接下那個邀請。
因為這可是海上最大銷金窟!
雖然這裏沒有奇珍異寶,酒池肉林,但這裏專賣其他地方找不到的東西,例如華山派秘而不傳的劍訣“清風十三式”。
武功秘籍對武林人來說,可是比什麽都要有吸引力。
所以這裏是只要有錢,就能得到一切的天堂。
要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人為了一本武功秘籍而殺友殺妻,做盡喪盡天良之事?
名揚天下是每一個江湖人都放在嘴邊的夢,如今有了機會,他們怎麽可能不來!
越是徘徊在武林中層的人,越渴望擺脫這份不上不下的尴尬,所以他們在蝙蝠島上才最瘋狂。
每一天開往蝙蝠島的船上都裝滿了有資格的人,那些人多是江湖中層的人士,但也有些名利雙收的,例如顧生玉,例如花滿樓,例如楚留香。
楚留香會出現在這船上,是因為此人也是個和陸小鳳一樣成天遇到麻煩的人。
老友胡鐵花就曾說過:“楚留香要是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他就能少掉三分之一的麻煩。”
這一次,楚留香也是被自己的好奇心坑了,所以才出現在這艘船上。
他好奇金靈芝為何能使出華山派絕技清風十三式,也好奇丁峰指鹿為馬硬說這清風十三式是峨眉柳絮劍法,更是好奇被高亞男追逐不休的胡鐵花,這回又要用什麽借口推脫……好吧,最後一句似乎有不厚道看戲的嫌疑。
胡鐵花悶悶不樂的縮在他身邊,不遠處是船上其餘十人,令楚留香不由自主投注注意的,是站在甲板南邊的兩位。
月白錦衣,手持折扇,頭戴玉冠,風度翩翩,看起來就像是世家公子一般的矜貴。
目光發虛,恐是目盲無感,再聯想起之前觀察到的,這讓楚留香得出一個非常可惜的答案。
此人怕是看不見,有着優越家世,為人溫和可親,卻年紀輕輕便遭遇如此不幸,真是太遺憾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目光轉到另一位身上,這一看,眼睛就徹底移不開了。
他的頭發僅在發尾松松紮起,穿的是那種一看就不好動武的寬袍大袖。容貌俊美,有豐神俊朗之态。神情平淡,是那種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淡然。
此時海風大作,吹起衣袍獵獵作響,魏晉之時的狂态一時盡顯,讓人不由的出聲贊一句——好公子,好氣勢!
楚留香目光灼灼,看起來很想過去交朋友,這目光顧生玉熟悉,因為他也有個愛交朋友的朋友,但是不是時候。
顧生玉忽視了楚留香的眼神,伸手出去,無聲中氣勁翻湧,平靜的海面從最初的靜水無痕,漸漸的漾出陣陣漣漪。衆人發現,以這艘船為中心,好似水下有什麽饕餮怪物将要躍出海面一樣,漣漪大片大片的生成,內心的不安也跟着加重。
水手們第一時間跪了下去,呢喃着海神大人請息怒的話。在海上行走的人,大多迷信,但誰也不能指責他們迂腐,那是他們一代代流傳下來的生存智慧。
楚留香也是海上生活的人,他有一艘大船平時就飄蕩在海上,那不止是船也是他的家。
快步來到離自己最近的異象附近,探出頭去,确實看到這遼闊無邊的大海上正有波紋不斷擴散,且越來越密集。
由于水手們都跪了下去,無人操駛的大船停了下來,沒有前進的波紋擾亂,海面生出的異象反倒越發清晰。
作為唯一一個看到顧生玉出手的人,楚留香轉過頭,奇怪的看向他。
顧生玉靜默半天過後,挑起了眉梢,平靜俊美的臉上做出這個動作時異常突然,一瞬間的情緒波動惹來花滿樓的注意。
顧生玉開口道:“有趣。”
花滿樓搖動的扇子一頓,輕飄飄的像是天空上飄動的白雲一般嘆了口氣。
“生玉真是神秘。”
顧生玉疑惑。
花滿樓笑道:“你總是知道許多我不知道的東西。”
顧生玉立刻便道:“那你想知道嗎?”
花滿樓微微側頭,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
“當然。”
顧生玉笑了,花滿樓也笑了。
這相視一笑中的友情,看的楚留香感慨萬千,也越發對他們兩個人好奇。
如果自己沒猜錯的話,目盲的那人應該就是江南花家的那一位了。
楚留香對花滿樓此人也是聞名許久,因為他不喜殺人的作風和花滿樓此人的風格異常相似。
顧生玉緩緩把有人跟在他們船後這回事說了出來,他還特意提道:“貨倉裏有六口棺材。”
花滿樓皺起眉頭,這個年代的人,向來避諱和死有關的東西。
“棺材很特別?”
“是有點兒特殊。”
顧生玉托着腮說道:“有一口下面被開了條通道,顯然有別的用處。”
花滿樓沉默。
顧生玉知道他為什麽沉默,搖搖頭。
“你救不了他們。”
花滿樓嘆氣,沒有強求顧生玉幫忙。
他是自己的朋友,沒有逼着朋友幫忙的道理。
這個道理花滿樓懂,顧生玉懂。
就是顧生玉自己也明白,花滿樓是一定會在之後出現事件的時候全力救人的,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
要說為什麽他們兩個現在就開始預見有事情要發生,其實很簡單。
一艘開往海上銷金窟的船,六口棺材,一群看似面和實則心不合的人,以及心懷鬼胎尾随而來的小船船主。
這配置,要說接下來沒事兒發生誰都不信!
花滿樓不再提起這個話題,反而說道:“生玉又進步了。”
要是不進步怎麽能掀起海上波瀾,查探到小船的存在,還有不入船艙就能知道棺材深淺?
他最近展露出的本領顯然已經超出了江湖中絕大多數人,說是頂峰也不為過。
曾有石觀音,水母陰姬乃一代含而不露,修為高絕的絕頂高手,那麽今時今日江湖中出個顧生玉也不足為奇。
顧生玉就是以上這樣的想法,所以才從不稻光養晦。
心随意動,水面異象像是剛出現時一般突然的消失而去,平靜的海面給人一種剛剛都是錯覺的平緩。
現場人為這無端消失又突然而去的情況茫然了一陣,神情再不複剛上船時喜悅。
“這位可是江南花家,花滿樓公子?”
顧生玉遙望海天一線,微微出神之時,在他身側安靜呆着的花滿樓遭遇到了非常熟悉的搭讪調子。
花滿樓禮貌的側過頭,将無神的眼睛對準對方臉部,哪怕看不見,就這份聽聲辯位的功夫也是少有的行家大師。
楚留香微微一笑說道:“在下楚留香,想和兩位公子交個朋友。”
顧生玉聞言也轉過頭來。
花滿樓一聽這話就笑了。
“你很像我一個朋友,”語氣溫和。
楚留香跟着笑了起來,他的樣貌不是那種白嫩小生的秀氣,也不是相貌堂堂的英俊,而是宛若海面浪花泛起的泡沫一般的膚色,與極端深刻的五官,加上風流多情的氣質,勾畫出的一幅成熟,俊美,優雅,理性的畫卷。
了解楚留香這個人,就仿佛在讀一本古老的書卷,滿紙墨香,滿行滄桑,滿筆情調,滿心感動。
這樣一個人,不可能會不讓人喜歡。
花滿樓可以和許多人做朋友,卻不是個擅長交朋友的人,可是有楚留香在,兩個人仿佛成了最好的朋友。
楚留香見多識廣,花滿樓腹有內秀,兩人聊起來,當真是天南海北,不缺話題。
就是這個時候,大船再次啓航,胡鐵花滿肚子怨念的來到楚留香身邊兒。
楚留香低咳一聲,給花滿樓介紹道:“這是胡鐵花。”
花滿樓颔首吟道:“雁蝶為雙翼,花香滿人間,原來是胡鐵花胡大俠,久仰久仰。”
胡鐵花:“……”他怨念更深,他本是最不喜歡花滿樓這樣看起來嬌貴的公子哥的,但是……“我是胡鐵花,你可以叫我老胡!別跟我拽詞,我不耐這個,但是在船上遇到麻煩你可以來找我老胡!”說完拍拍胸口。
這人沒啥壞心,花滿樓态度好他就硬不起來。
楚留香最清楚自己這個從小一起長到大的朋友有多別扭,他也相信花滿樓此人的感染力。
江湖魚多水深,少有像花滿樓這樣熱愛生命,熱愛生活的人。
接觸過後,楚留香越發堅定對方會是個好朋友,胡鐵花也一定會和對方成為好朋友,現在的問題是……他看向始終一言不發的顧生玉。
花滿樓就在這個當頭開口,善解人意道:“這是顧生玉。”
楚留香眼睛一亮,沒等開口,胡鐵花驚奇的聲音已經響起。
“你就是那個挑戰天下,自居天下無雙的顧生玉?之前還有人說你是天人下凡,可我看你也沒多個鼻子多個眼睛的!”
粗魯大漢模樣的男人圍着顧生玉轉了好幾圈,神經粗大的胡鐵花沒注意到,随着他的那聲喊,船上人的目光統統投了過來,區別只是有的人不着痕跡的用餘光偷看,有的人堂堂正正的看。
顧生玉一拂衣袖,紅光閃過,察覺到這無聲無息的刀氣,心懷不軌的人盡皆收斂起心思,但就不知道他們能安分多久。
胡鐵花瞪大眼睛:“等等,剛才是紅袖刀?蘇夢枕的紅袖刀真的在你手上!”
聽到朋友的名字,顧生玉才擡起一直吝啬的眼神,給了胡鐵花一個正眼。
“你認識蘇夢枕?”
胡鐵花胸脯拍的震天響,“我老胡沒服過誰,但蘇樓主我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只可惜沒有在蘇夢枕生前和他見面,不然我一定要當他兄弟!”
楚留香驚訝的發現,一直表現冷淡的顧生玉竟然勾起了淺淺的笑容。
顧生玉道:“你猜蘇夢枕聽到這話會有怎樣的反應?”
胡鐵花不明所以的摸摸頭,“還能有什麽反應?看不起我老胡嗎?”
楚留香更驚訝了,因為顧生玉嘴角的笑意明顯比之前深了許多。
顧生玉道:“他會很高興的和你拜把子。”
胡鐵花:“咦!”
顧生玉終于笑出了聲。
“蘇夢枕不是個好交朋友的人,欣賞他的人不知凡幾,但他對兄弟特別好,而你要和他做兄弟。”
胡鐵花:“……哈哈……老胡我沒聽明白……”他糊塗了。
收到胡鐵花求助的視線,楚留香搖着頭解釋道:“顧公子的意思是,你願意對蘇樓主親口說想和他做兄弟,那麽蘇樓主是不會拒絕的,還會很高興的把你當做兄弟手足。”
“這樣啊!”胡鐵花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