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奇聞怪事 (1)
原來就被異象驚到的衆人立馬弄明白騷動是怎麽來了,居然是一名善水的水手不小心掉到了海裏。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啊。”
一同幹活的夥伴被這些目光盯的汗毛直豎, 忍不住埋怨道。
水手在水中抹了把臉, 催促道:“快把我拉上去!”
夥伴翻了個白眼, 他拿着長長的木杆伸到水裏,讓水手拉住。但不知怎麽的, 那木杆上竟然有一枚露出頭的釘子。水手水性好,但也握的死緊,一不小心就被劃破了皮, 滲出了血絲。
這不大的插曲壓根沒有引起在場人更多注意, 剛才的一驚一乍就讓他們自己都覺得丢臉極了。直到幫忙的夥伴吓的扔掉了木杆, 發出驚恐的尖叫。
“鯊魚啊!”
這下,所有人精神一凜。
海中殺手, 說的就是這些能在幾公裏外還能聞到血味追過來的大家夥。
其餘人全部圍了起來, 海中水花翻騰, 隐隐有鯊魚的魚鳍冒頭。那個落水的水手除了一開始發出求救的呻吟, 現在只剩下慘白的手臂露在外面。随着時間的推移,血浮上海面, 肢體都被鯊魚吃個精光。
氣氛一陣死寂, 誰也沒想到才出海第一天, 就有人死在這片大海裏。
“壯似美麗, 實則暗藏殺機。”
不知是誰呢喃出聲, 在場衆人只感到一股陰冷纏身,有了不好的預感。
花滿樓悲傷的嘆了口氣,一個人死在自己面前, 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實在是不太好。
顧生玉諒解他,逐先讓他回船艙裏的房間,見他想要拒絕還刻意在他耳邊提醒,最近少出門。
知道情況有異,花滿樓沒再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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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顧生玉來到先一步沖過去的楚留香他們旁邊,看着海面上逐漸散去的血色浪花,低低道:“這海裏怎麽會有鯊魚過來?”
楚留香眼神微動,好似明白了什麽。
在他們說着悄悄話的時候,另一邊兒已經鬧開。
掉在水裏的木杆被打撈上來,上面的那顆釘子顯眼到了讓拿起木杆救人的水手,焦急到連連辯解的程度。
“不是我啊!我什麽都沒做!這木杆我們一直在用,誰都不知道上面有釘子啊!”
水手的聲音很大,卻沒有人用信任的眼神看他,一水的懷疑,令他幾乎崩潰。
掌舵中的向飛天不得不挺身而出直言道:“這木杆是我們平時就在使用的,原本也只是個普通的木杆,不知道從哪個物什上拆下來的東西。那釘子也是一早就有的,可能是時間久了,自然松脫,我們之前也是真的都沒有察覺到。”
一旦有人為自己說話,到底是大海中讨生活的,從不缺少勇氣,水手也努力大聲說道:“我怎麽知道這裏會有鯊魚!還是他說讓我拉他上來我才用的木杆!”
“是了,這海中怎麽會有鯊魚呢?”
楚留香就在這時分開衆人走了出來,他的身材很瘦,卻很精神,他穿着普通,卻是很純粹的藍。
在場人知道他是誰的,暗自警惕,不知道他是誰的,也好奇此時站出來的這個人。
他負手笑道:“在下楚留香。”
盜帥楚留香的名字,就是他最好的招牌。
英萬裏露出奇異的笑容,“大海裏有鯊魚難道不是正常的嗎?”
鯊魚就在大海裏,大海裏就會有鯊魚,楚留香這話說的莫名其妙!
楚留香搖搖頭,仔細觀察在場人的表情。
“海中是有鯊魚,在下也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常年流連海上,有些知道的,不知道的,差不多也都知道了,正巧我知道的一項就是——鯊魚在海中也不是十分常見的。”
顧生玉悄無聲息的來到衆人之間,淡淡出聲道:“鯊魚可在數公裏外聞到血味,水手也确實被釘子劃破了皮。”
楚留香嘴角挂着微笑:“就是這裏,為何如此湊巧,鯊魚能在水手剛受傷之後就出現?說是早就在這條海線上徘徊也有可能,但是這裏出現過鯊魚嗎?”他看向向飛天。
向飛天搖搖頭,“從未看過。”
楚留香這下更加肯定的道:“那麽一直沒有出現過的鯊魚,巧合的在這附近徘徊,水手又巧合的受了傷,釘子巧合的松脫,這重重巧合,難道不覺得更像是蓄意為之?”
聽到這裏,丁峰忍不住出聲道:“說到底還是水手自己掉下去,才引發了一系列的巧合吧?誰會無緣無故設計一名無權無勢的水手呢?”
楚留香望向他,深邃的眼裏看似含着笑,實則審視莫名。
“那就要問這水手究竟是不是自己掉下去的了。”
“這話太奇怪了!”胡鐵花一臉痛苦,顯然跟不上楚留香的思路,“他不是自己掉的還能是別人推的不成?”
“不一定需要親手推,只需要在地板上灑上一些桐油,再引導他踩上去就行。”
顧生玉半蹲在水手落水的位置上,手指按着地板,确實感覺到了不同于水漬的油膩感。
向飛天皺眉道:“這船前些日子剛刷過。”
“刷”是船上人的行話,指的是上過防水的桐油,桐漆。
“這下子事情看起來便明了了,”楚留香身姿精瘦修長,說話的神情不是一般二般的有說服力,“有人故意要害這名水手。”
“你說的還不對,只是一名水手,誰要害他?”
勾子長臉色難看的不得了。
“不是要害他,而是要害我們。”
此話一出,緊張的氣氛變的更緊張,神情詭異的人變的更詭異。
衆人循聲望去,卻見是英萬裏自船艙裏走出來。剛剛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死人上面,誰也沒發現他竟然離開了。
楚留香看向他,英萬裏點點頭,“我在這艘船的貨倉裏發現了六口棺材。”
所有人心中一寒,這是什麽意思?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們四處張望,滿眼疑惑以及深深的恐懼。
英萬裏看向掌舵的向飛天,“你知不知道這棺材是什麽時候被放到裏面的?”
向飛天也被吓的夠嗆,磕磕巴巴的道:“怎麽、怎麽會!出海最忌諱的就是這些不吉利的東西,誰、到底是誰要害我們啊!”
他的聲音猛而尖銳,顧生玉撩起耳邊垂落的長發,意味深長道:“十二人,六口棺材,到底是要死幾個人呢?”
現場仿佛被施了靜音的術法,他們眼睛瞪大,能夠看見清晰的血絲,他們臉色蒼白,好似覺得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
楚留香嘆了口氣,“這下子可以确定了,水手的死,絕對不是意外,而是有意為之!”說到這裏,他的目光掃過在場諸位,他們在江湖中都是有着不小名氣的家夥,“接下來的幾天,看來不會風平浪靜了。”他斷言道。
就好像是為了證明楚留香有多麽金口玉言,向飛天在當天晚上失蹤,地面留下一灘新鮮的血。隔日,剩下的五個水手也死了,死在了朱砂掌上。
船上人心惶惶,不得已,英萬裏,勾子長提出喝酒緩和氣氛,但是丁峰喝完酒卻死了。
顧生玉揚眉看着“死”了的人,覺得幸好之前就讓花滿樓用身體不适當借口沒有來,不然看到這麽一個死人,他鐵定又會難過。
“顧兄。”
顧生玉睨了楚留香一眼,怎麽就突然成“兄”了?之前不還是公子嗎?
楚留香平日時候嬉皮笑臉,令人懷疑怎麽就有人有這麽厚的臉皮,但是在有人出事的時候,他扳起了臉,也比誰都更有威嚴。
此時,他神情嚴肅有着隐隐的冷酷,手上比了個六。
“顧兄,有何高見?”
昨日也就顧生玉在鯊魚的問題上和自己想到了一起,所以今天再出事的時候,他也第一時間找上顧生玉商量。
顧生玉倒是沒有藏着掖着,淡淡道:“看來要再死個人。”
個。
楚留香又一次目光微動,然而不出所料,勾子長仿佛被鬼附身了一樣橫沖直撞,最終破門而出,直直落入茫茫無際的海中。衆人緊随其後趕出去,看到的就是一片和每一日所看相同的平靜海面。
“他奶奶的,老胡我受不了了!”
胡鐵花暴怒的揪住英萬裏的衣領,“說!是不是你在酒杯上下毒!”
英萬裏睜大眼睛,用力拍拍胡鐵花抓握他衣服的手,讓他先放自己下來。
楚留香一回頭就看到這一幕,忙道:“老胡,快停手!”
“哼!”
胡鐵花憤憤的松開了自己的手,然後被楚留香拉到一旁。
英萬裏低咳兩聲,整理下衣襟,晾出自己的身份。
“諸位抱歉,我隐瞞了自己的身份,在下是天下第一名捕‘神鷹’英萬裏!”
楚留香神色一動,立刻便道:“可是白衣神耳的那位?”
英萬裏點頭。
胡鐵花也知道自己弄錯了,名捕怎麽也不可能殺人,那麽殺死丁峰的一定另有其人!
他主動上前,沖英萬裏道歉,期間讪笑不斷,總說自己腦子不好。英萬裏不在意,他關注的是剛剛發瘋的勾子長。
“快看,勾子長留下個箱子!”
就在這時,海闊天出聲喊道。
所有人聚集到箱子所在的地方,怎麽都打不開,也誰都猜不出裏面的東西是什麽。
顧生玉皺着眉頭,鼻尖動動,臉上一時出現了了然的神情。
若是楚留香看到了,恐怕會意識到顧生玉已經知道箱子裏有什麽,但他沒看到也就和其他人一起悶頭苦想。
沒有辦法,大家先把丁峰放進棺材裏,奇異的是,這次棺材上都被刻上了名字,丁峰那口棺材上也寫着“丁峰”兩個大字。
衆人面面相觑,還是把丁峰的屍身放了進去。
離開時,顧生玉瞥了那口棺材一眼,暗道:“有趣。”
經歷了一天的異常事件,所有人都顯得疲憊不堪,顧生玉的平靜在這裏面便異樣醒目。
楚留香苦笑道:“顧兄真是淡定的讓我都羨慕啊。”要是他有這樣的本事恐怕不會總是被麻煩找上門。
顧生玉轉動眼眸,無波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竟是讓楚留香身上一酥,有種絕世美人垂眸的風華絕代。
他一瞬間回想起了第一眼的驚豔,忙低咳一聲,聽顧生玉說道:“我有個叫陸小鳳的朋友,他遇到麻煩上門的時候會苦笑,會喝酒,更會興致勃勃的找出真相,雖說和你接觸不多,但你想必也是這樣的人。”
楚留香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
“看來陸小鳳會和我很合得來。”
陸小鳳是浪子,楚留香是大盜,偏偏這兩個人身上相似的元素多到齊名。
陸小鳳總遇到女人,還是美人然後被卷入麻煩,楚留香也是。
楚留香總是因為自己的好奇心自動掉進圈套,陸小鳳也是。
陸小鳳:“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楚留香:“公子伴花失美,盜帥踏月留香。”
陸小鳳有很多個好朋友,很多人的好朋友名叫楚留香。
一樣漂泊江湖,一樣自由自在。
只是楚留香有個家,陸小鳳沒有家。
所以前者是游俠,是大盜,是強盜中的元帥,是流氓中的貴公子,有着一股子如水般的自在。後者則是流浪江湖的浪子,嬉笑怒罵格外生動,也格外精彩,活的如風一般自由。
這兩個人顧生玉都見了,他能和風做朋友,又怎麽不知道風和水可不可以做知己?
顧生玉撇了下嘴,“你們兩個要是認識了,可就是雙人份的麻煩了。”
難得做出這般率性的動作,看的楚留香驚訝極了,顯然顧生玉一直以來的表現,都足夠其他人稱他一句“前輩”。
這下子多了幾分年輕人氣質的顧生玉,可算讓三十多歲的楚留香找回了自己年紀的實感。
他忍不住笑道:“要真是如此也是有趣。”
不知是不是天意,楚留香成名較早,等陸小鳳成名的時候,他們兩個的人生軌跡完全錯開。
天下之大,竟是一次都沒碰到過。
船外月亮亮而圓,飄渺無形的雲彩宛若薄紗一般圍着它,為它罩上一層迷離的暗影。
“生玉!”
門口傳來門開的聲音,花滿樓低低喚道。
他一直呆在船艙裏,雖說在海上的時候,登上甲板人還好受點兒,但悶在船艙中卻絕對稱不上舒服。但因為是顧生玉所說的,花滿樓便做了,且毫無抱怨。
顧生玉一回來,看到的就是花滿樓坐在桌邊握緊折扇的模樣。他仔細觀察,豆大油燈略微昏暗,花滿樓的臉色顯得有些憔悴。
“你不用擔心,”他來到桌邊撩袍坐下,應下了花滿樓之前的呼喚,“這一船的人都是各懷鬼胎,想必再過不久就能有個結果。”
花滿樓低低應了一聲,嘆息道:“又有人死了吧。”
顧生玉回想今天死的那兩個,搖搖頭,“沒有。”
“這樣就好,”花滿樓這才露出笑容,又擔憂的問道:“生玉,你對蝙蝠島知道多少?”
顧生玉果斷道:“單純接到邀請。”
“是嘛……”花滿樓有些猶豫,但還是說道:“我聽說過一些蝙蝠島的內幕,海上銷金窟的帖子選擇的人大部分都是有錢人,和急于出名的武林人士,我們花家在江南算是有名的富商,所以前年也接到過,是我的哥哥花滿庭接下的……”
他緩慢說起他哥花滿庭當年去了蝙蝠島,回來後是怎麽告訴他們的,且決定再也不去了的憤怒。
銷金窟中沒有燈火,唯有黑暗,在黑暗中的人們放浪形骸,用着成堆的金子換取愉悅。
密不外傳的武林秘籍,長相美貌的女子,活人奴隸拍賣,更可恨的是,蝙蝠島內的女子都被縫上了眼睛,那是花滿庭親眼所見,所以描述出來也分外真實。
花家人的內心被深深觸動了,他們最小弟弟,最年幼的兒子在幼年時就被迫害的看不見東西。這群女子卻在最美好的年紀被用這種方式奪走了視覺,實在……實在是喪心病狂!
到現在花滿樓還記得自己父親是怎麽勃然大怒,并且吩咐六子誰接到這帖子都不許再去!
當時花滿樓直接被排除出了怒吼範圍內,還被花如令特意安慰一通暫且不提,但不妨礙花滿樓把蝙蝠島到底是怎樣的地方說清楚。
聽完之後,顧生玉露出沉吟的神色,半響後他說道:“其實我有一個計劃,花滿樓你附耳過來。”
花滿樓一愣,傾身過去,顧生玉來到他耳邊,緩緩把計劃說了出來。
…………
接下來的幾天狀況不斷,英萬裏晾出自己神捕的名頭之後,又道出勾子長才是真正的江洋大盜,之後楚留香占着事故體質的便宜發現了一條通往貨倉的通道,等到他們終于發現丁峰是假死,儲藏飲用水的木桶也已經被人破壞了。
胡鐵花暴躁的不得了,楚留香也忍不住說道:“看來這都是他們算計好的,丁峰喝的是有假死作用的‘逃情酒’,死人很容易被我們排除出視野範圍內,他就有機會利用通往棺材下面的密道轉而去破壞水桶,斷了我們的水源,勾子長發瘋也是為了把我們的注意力吸引到那邊兒,給他留下移動的機會!”
英萬裏道:“丁峰可是在進棺材之前就死了,我們又被勾子長引到了外面,趁這個時機收拾好剩下的破綻綽綽有餘。”
“關鍵難道不是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嗎?”
海天闊小聲說道。
在這群人中,總覺得自己沒什麽底氣。
上船後就不怎麽活躍的金靈芝甩着手,蔫蔫的說道:“對啊,沒水了我們可是會死的。”
“比起這個你們更該擔心的是勾子長留下的那個箱子,沒水你們不會現在死,但那個箱子動作起來,你們馬上就會死。”
“誰?!”
英萬裏大聲喊道。
從門外走進來的人一席深衣攜着魏晉時期的風流,迷亂了金靈芝的眼。
金靈芝張大眼睛,眼底卻閃着不同于表情的異樣。
“不過我說的也應該太遲了。”
顧生玉嘆道,他的嘆息剛剛發出來,轟天巨響就在船上響起。
聽聲音判斷應該是後船艙,那裏正是勾子長的箱子所在位置。
“火藥!”
原本不知道那是什麽的人也不約而同發出駭然的聲音。
楚留香一下子看向顧生玉,別人不知道,天下無雙的顧生玉會不知道那箱子裏面是什麽嗎?既然知道為什麽早不說晚不說偏偏這個時候說!
顧生玉注意到他的眼神,解釋道:“我以為你們之中應該有人會提醒你們,看來是我想差了。”
“此為何意?”楚留香皺緊眉頭。
顧生玉僅僅是笑笑,離開時留下一道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
“我是個寬容的人。”
爆炸之後,穩定航行中的船被開了個大洞,幾人不得不把死人扔出去,自己用上棺材逃生,就在每個人都匆匆忙忙準備的過程中,海天闊不知被誰趁亂刺入一根毒針。
“唔!!”
毒素一進入身體,海天闊反應劇烈,痛苦的抓着脖子,倒在地上抽搐着爬不起來。
楚留香想要救他,但是瘋狂湧入的海水頃刻間淹沒到諸人膝蓋。即使他幫忙,海天闊也根本沒辦法帶着他的棺材離開。
“你先走!”
胡鐵花趁機把楚留香推出去,他淌着水走過去,把海天闊扔到肩上扛起,另一只手夾着棺材,臉漲得通紅,倒也真把這一人一棺弄到甲板上。
“下去!下去!”英萬裏在水聲中大吼出來,時間非常短,每個人都要抓緊逃生的機會。
楚留香幫着胡鐵花把海天闊放到甲板上開始給他做急救,但是毒性太強,又沒有解藥的東西,不一會兒海天闊就臉色青白,呈現死相。
“唉……”
胡鐵花嘆了口氣,虎目瞪大,叫道:“楚留香!你看!”
失落中的楚留香順着他的手指看去,就見到這樣一幕。
古有奇志言,東海仙人,踏波而游,自仙島蓬萊起,到南海金鳌歸。
顧生玉寬袍大袖在海風中獵獵作響,他腳下空無一物,僅有水波,卻淩空至上,波瀾不驚。
看傻了的人絕不止胡鐵花一個,楚留香猛的一激靈,匆忙起身喊道:“顧兄!”
“顧兄”瞥了他們一眼,指向一個方位。
楚留香抿緊嘴唇,催促其他人趕快向着顧生玉所指方向前進,他也和胡鐵花坐着放下的棺材,撿起炸碎船體飄出來的破木頭當船槳,努力向同一個方向劃動。
顧生玉踏水無痕的遠遠出現在前頭領路,一身輕功功法在這幾個人眼中俨然已經成了神仙的仙術。
不管是一葦渡江,還是水上漂,那都是需要有借力的東西的。
楚留香輕功已然是當世一絕,但他也脫離不了以上概念,仍是需要在騰空一陣子後借力踩踏聚氣,但是顧生玉是有借力,但他借力的是水,誰都知道,水之力,神仙可用,人難助也。
“難不成這個人真是天人不成?”金靈芝坐在棺材裏無意識的呢喃出來。
胡鐵花看的眼睛都瞪直了,“老臭蟲,你能辦到嗎?”
楚留香不用思考的搖搖頭,胡鐵花一看,眼睛頓時瞪的更圓了。
“不知道花公子去哪裏了,”楚留香沒有發現花滿樓的蹤影,他就猜是顧生玉将花滿樓提早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事實上他想的沒錯,等到他們精疲力盡登上那座顧生玉指示中的小島時,看起來還是那麽幹淨矜貴的花滿樓已經站在那裏等他們。
金靈芝顧不得形象的搶先下船,幾步跑到島上找了塊大石頭坐下,松了口氣,這種腳踏實地的感覺非常好!
其他人也各自露出對海水心有餘悸,對大地懷念萬分的模樣,不是躺下,就是抓抓泥土确認實感。
這群人中,輕飄飄落到地上的顧生玉和壓根不當在海上漂流是回事的楚留香成了兩個異類,算上花滿樓那就是三個。
“花兄,你果然無事。”楚留香笑着點點頭。
花滿樓拱手:“慚愧,昨夜生玉帶我來這裏,竟不知今日有這麽大的變故。”
楚留香看向顧生玉,神色不明道:“顧兄,現在可以說了吧?”
為何你能知道的這麽清楚,又能提早做好準備。
顧生玉淡道:“還早。”
楚留香:“……”
拂去衣袍上并不存在的塵埃,顧生玉平靜說道:“你們需要水和食物,而這座島上沒有。”
“錯了,”楚留香搖頭道:“不是你們,而是我們,顧兄和花兄也需要這兩樣東西。”
休息夠了的胡鐵花跑過來,聽見這話便嚷嚷道:“花滿樓我看老臭蟲你是沒說錯,但是顧生玉,老臭蟲你鐵定說出錯了!神仙什麽時候吃過東西!”
楚留香哭笑不得:“老胡……”
“對了,也錯了,”顧生玉突然道:“我不是神仙,我吃東西,可我有辦法。”
楚留香忍不住問道:“是什麽?”
經歷過這麽一遭災難,他早就餓的腹如擂鼓,饑腸辘辘。
顧生玉看看天時,露出手指,以一種玄妙的規律捏算起來。
楚留香看的面露異色,低低問花滿樓,“這是在‘算’?”
花滿樓雖然看不見,但憑着對顧生玉的了解,也大概知道他在做什麽,逐笑着點點頭。
楚留香頓時看的更入神了。
不過顧生玉算了幾算便将手收回袖子裏,楚留香一臉可惜,認真問道:“顧兄有結論了嗎?”
“子時,有客來。”
顧生玉說完便尋了處地方坐下閉目養神,期間金靈芝任性的鬧騰,然後和胡鐵花互生好感,其他人得知島上沒水沒食物時的神情百變,他都沒有任何變化,真的等到了子時。
子時一到,他刷的睜開眼睛。
直面對上他目光的楚留香倒抽口冷氣,該怎麽形容呢,若這廣闊無邊的大海是人類畏懼之物,那能把大海覆蓋包裹的夜色便是顧生玉的眼眸。
難以辨識的神秘,難以警惕的危險。
不能認知的神秘和無法提起警惕的危險,豈不是人類最無可奈何的恐懼?
顧生玉站起身,遙望着遠方。
“客來了。”
然後分毫不差,被他的動作吸引的人們清楚看到茫茫夜色中,一抹燈光逐漸從海天一線裏冒出了頭。
對這些人來說不亞于希望之光的光芒越來越近,大家才看清“希望”的完整輪廓竟然是一艘大船。
所有人的眼睛到了這時都是不相上下的雪亮,楚留香則低聲嘆道:“不愧是顧先生。”
又換了一個稱呼,從顧公子到顧兄,再到顧先生。
顧生玉已然淡定。
船到距離島不遠的地方便停了下來,之後放下的幾艘小船很快便來到島上。
碰面後,大家互相了解一下情況,知道這些是船難的人,他們回去禀報,帶來了主人願意讓他們上船的消息。
“這艘船的主人看起來很好說話,”胡鐵花開心的嘟囔道,完全沒注意到金靈芝在看到那艘船時越發不好的臉色。
他們上了船,顧生玉和花滿樓的幹淨體面和其他人格格不入,與他們一起的楚留香也氣質不同,船的主人第一個找上的,自然就是這一夥了。
借着蠟燭和海上明亮的月色,大家勉強能辨識出每個人的模樣。
緩步走來的人,穿着衣服的式樣仿佛是花滿樓和顧生玉的結合。直到他走的近了,才感覺到這個人滿身的文氣和貴氣。
原随雲道:“海中風浪大,諸位能夠平安無事實屬幸運,在下原随雲,乃無争山莊少莊主。”
“無争山莊!”英萬裏脫口而出,其他人沒有一個嘲笑他的失态,因為他們都和他一樣。
花滿樓嘆道:“原來是無争山莊的少莊主,看來此行可放心了。”
顧生玉:“……為什麽這麽認為?”
花滿樓啞然:“……難道還有問題?”
他以為遇到無争山莊的人,蝙蝠島的事情也不需要顧生玉操心了,可是現在看來顧生玉的想法和自己不一樣。
顧生玉默默看他,斟酌一下才道:“跟我解釋一下無争山莊吧。”
他打算盡量委婉的和花滿樓說明白自己不覺得此行會平靜的原因。
“何必勞煩花公子,山莊家史還是由在下親自來說才更顯誠意,”原随雲不知何時來到他們身邊,溫文爾雅的道:“在下原随雲,見過天下無雙的顧先生。”
無論多驕傲的人,到了顧生玉面前也會低下自己的頭顱,這就是現任天下無雙的實力。
猶記得上一次能讓天下群俠甘願俯首的,正是原随雲的先祖——原青古。
與此時隐隐有着天下第一名聲的顧生玉不同,當年原青古建立山莊之時,江湖中已無人可與他一較長短,就連“無争”二字,也是武林豪傑們送與他的賀號。
三百年間,無争山莊名俠輩出,幹出不知多少轟轟烈烈,令人側目的大事。
雖說近五十年來,“無争”二字已經沒有之前那麽管用,但是有着過去的底蘊在,也仍是餘威震江湖,行走武林的人,提起無争二字,還是尊敬的很的。
就像是號稱天下第一劍客的薛衣人在鋒芒畢露,最能惹事的年輕時候,也沒有沖上無争山莊一撄其鋒便可見一般。
随着原随雲雲淡風輕的将自家或盛或衰的歷史一一道來,衆人也看見了他盛時不見驕傲,衰時不覺羞愧的世家風骨。言辭中恰到好處的謙和,當是令人如沐春風的舒适。
楚留香忍不住贊道:“不愧是無争山莊出來的人,當真不負其名!”
原随雲優雅的颔首:“楚香帥謬贊了。”
花滿樓也笑着道:“久聞其名,今日一見才發現諸多贊譽,都比不得親眼所見。”
原随雲好笑的笑笑,“花公子,在下也是聞名許久。”
兩人“相視一笑”,端得是君子如雲,如玉,溫和淡雅,精細天成。
楚留香看的嘆為觀止。
顧生玉負手望月,淡淡念道:“天色不早了。”
原随雲嘴角的笑不見變化,仍是那麽溫和可親。
“是随雲招待不周,與諸位同行的其他人都被安排下去休息了,不知幾位是否也要休息?”
楚留香摸摸肚子,深深嘆了口氣。
“別的不說,我這腸胃就差向我舉刀造反了。”
原随雲彎眸笑笑,從他神态舉止上看,竟是發現不了一絲一毫盲人的痕跡,就連那眼皮,也是生動的開合,不露絲毫破綻。
“酒菜已經備下,諸位請!”
他做出随自己來的動作,幾人跟了上去。
期間原随雲看似沒有反應,實則在暗暗觀察落到最後的顧生玉。
顧生玉勾起微妙的笑容,随手彈出三副音指,這在通音律的人耳中會是一副美妙的音樂,楚留香甚至下意識跟着哼哼起來,但在極通音律的人耳中卻能組成一句話。
“何必暗中觀察,有事直說。”
他所傳達的意思,居然如此簡單粗暴。
原随雲弄懂之後,腳步甚至無意識停頓一下。
花滿樓搖搖頭,跟在顧生玉身邊兒的他,也是極善音律的,自然也聽出了顧生玉的意思。
就像楚留香和陸小鳳的極端相似一樣,花滿樓和原随雲也像的讓人忍不住感嘆一句,真是老天見不得完人啊!
都是年少失明,原随雲三歲大病,從此眼中再無光彩,花滿樓七歲遭到鐵鞋大盜迫害,兩眼俱盲,陷入黑暗。
按理來說,花滿樓更容易憤世嫉俗,但他長大到現在,能欣賞雪花落到屋頂的聲音,能喜愛花蕾盛放的曼妙,還能體會生活的美好和生命的活力。整個人簡直沒有一處不幹淨,不舒适。
而原随雲呢?
他也是不遑多讓。
年少時傳出神童的雅號,長大後更是文武雙全,性情敦厚,溫文爾雅,才高八鬥。
這樣一個人,和花滿樓極其相似的人,卻又偏偏和他一樣,都失去了親眼注視光明的權利,而且世人也都是為他們感到贊嘆和遺憾。
贊這世間天之驕子名為原随雲和花滿樓,憾這老天妒忌,不讓這兩個人完美無缺。
正如聽說過花滿樓就知道他是個瞎子一樣,知道原随雲的,在忍不住為他的“完美”而傾倒的同時還會意識到他的“殘缺”。
贊美過後的一聲,可惜是個“瞎子”幾乎是每個人,每句話後面的銜尾,原随雲也習慣了。
原随雲微笑着,一舉一動,恰到好處,宛若精雕細琢的玉,溫潤美好,摸在指尖是難舍的細膩。
他在酒桌上倒酒,分毫不錯,穩穩當當,要不是顧生玉和花滿樓都心知肚明,恐怕不會知道這樣一個人居然會看不見。
楚留香安安穩穩的祭着五髒廟,待吃到半飽也開始觀察起對面這位言行舉止都異常讓人舒服的無争山莊少主子。
同時認識到這個人,到底為何會有那麽多人為他遺憾。
他的人長的秀氣,斯文,比起武人更像是書墨中長大的文人。他穿戴華麗,卻不會庸俗,反倒有種武林世家出來的貴氣雍容。他舉止安詳,言辭淡雅,決不勉強別人,也不薄待自己。一言一行在高高在上的同時,又有了超越世俗的寧靜超然。
看着這個人,你自己也仿佛認識到了自己的缺點。
“以原随雲為鏡的話,當世會有多少人掩面自唾,倍感慚愧?”顧生玉恍若随意的提起這麽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