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
自從出現個和顧生玉長的一模一樣的白衣劍客,南王府試圖用決鬥一事吸引視線的目的幾乎算是失敗了一半。
這時大家似乎才恍惚的記起, 顧生玉挑戰天下是沒錯, 但見過的那些人都屬于名人名家, 就算是販夫走卒也因為和顧生玉關系不錯,不會失禮的将他的長相到處去說。
更何況古代交通的不便利是出了名的, 一條消息傳過幾個鎮都能變個樣子,更別說一個人的長相了。
再加上顧生玉出名之後就宅的不得了,白衣劍客與他一模一樣這回事, 硬是到了此時才炸彈一樣暴露出來。
在炸得一群人風中淩亂的同時, 硬是将長安這池水攪得更渾。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決鬥是很有吸引力沒錯, 轉頭葉孤城又說是受傷了,右臂無力……整通情節跌宕起伏, 十足十的抓住人們的眼球, 簡直是傳奇與爆點并存!但是劍魔挑戰天下無雙, 也實在是不容錯過, 更別說還有君談雲這和顧生玉雙子一般的相貌……無形中增加了不少的神秘度,弄得大家抓心撓肝的同時, 又忍不住尖叫——啊啊啊, 兩邊都難以取舍啊!
茶館客棧首次出現了不知道該八誰的情況。
走出去家門, 大街小巷裏遇到的人幾乎每一個都在說不同的事情。
圍繞這些個主角, 茶館裏講顧生玉天下無人不相知。隔壁酒館就說月圓之夜, 紫禁之巅。門外路過的小販還不忘竊竊私語。
“嗨,你聽說了嗎?有個叫君談雲的,和顧先生長的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
“嗨!我當然聽說了, 據說他們是雙胞兄弟,襁褓之時遭遇江湖仇殺,才分別流落江湖,時至今日終于見面,感動人心!”
随着說的人越來越多,各種亂七八糟的身世也冒了出來。
顧生玉早有心理準備,畢竟自己過去不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此時拿出來做文章也實屬正常。
但是……
父親死後,後娘不喜雙胞胎,将兩人各自賣給不同的人牙子。二十年後,兄弟重逢,熱淚濕肩是怎麽回事!
顧生玉要不是顧忌自己是“君談雲”聽到這種話只會好笑,他一定會讓朱珵珺站兩個時辰的梅花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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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宮裏引以為豪的輿論攻勢?我看是腦洞大開吧!編這玩意兒的人是不是都去寫話本了?!
默念不生氣,不生氣,回頭就拿他出氣的顧生玉忍着滿頭青筋,回了住宿的客棧。
沒辦法,葉孤城此時去南王府看徒弟去了,那個南王世子……說起來在小說裏有戲份嗎?
顧生玉忘得差不多了,現在做事也都是憑感覺和老師們留下的經驗。
在朱珵珺讓他查南王的時候,他已經從南王府的動向裏嗅出了不平的味道。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蔡京謀反一案,這回看來估摸也是謀反喽。
武俠時代就是這點兒不好,到處都是野心勃勃之輩,時時刻刻觊觎着朱珵珺屁股下面那把椅子,這皇帝當的也真是夠膽戰心驚的。
顧生玉一邊搖頭一邊想着,平靜的将謀反兩個字含在齒間。
他回到客棧,第一件事就是翻身坐在高高的大樹枝杈上。
時值午後,樹影中斑駁的光線照射到他臉上,俊美的劍客抱劍斜肩低頭,正好對上葉孤城清淡若雲,陽光下泛着鎏金一樣光澤的眸子裏。
顧生玉突然之間像是徹底變成了“君談雲”。
翹起手,嘴裏哼着的小曲停了下來。
“喲!”
他沖着樹下招手。
樹冠層層如蓋亭,樹蔭重重如幕遮。
歲月靜好少年郎,黑發白衣笑驚陽。
一笑之間,驚豔了時光,宛若琉璃般剔透幹淨的俊逸劍客啊……
葉孤城眼裏閃過一絲驚豔,居然伸出了手,語氣仍是淡而薄,卻有種入骨的溫柔。
“下來吧。”
顧生玉彎眸,“好。”
白衣飛袂,長劍側衣,他動起來如同雲中白鶴,華美純淨。
一動一靜皆可入畫般的人,将手搭在葉孤城的手上,然後反握住。
顧生玉挑眉道:“手拉手,一起走,葉孤城,我可是你唯一的朋友!”
葉孤城神情動容,嘴角顫了又顫,終于壓抑不下去的彎起。
“好。”
……
先說陸小鳳為了一時好奇找上葉孤城,又因為“君談雲”所說,開始滿長安的尋起顧生玉與花滿樓的行蹤。
當找了兩天的時間,連西門吹雪所在都被他翻出來,結果主要目标顧生玉還是一無所蹤。
這回,他總算是知道,為什麽有人說“顧生玉想不讓人找到,他就一定不會被找到”的話了。
這也實在是太能藏了!
要不是從長安本地的朋友李燕北那裏得知,顧生玉和花滿樓确實進了長安城,他都要懷疑他們是不是壓根沒來。
大大嘆了口氣,他看向身旁兩個人。
說來也奇妙,西門吹雪那樣的人居然會和六分半堂狄飛驚攪合到一起?
這世道真是越發讓陸小鳳看不懂了,他好奇的目光一直在狄飛驚和西門吹雪身上流連,神色欲言又止。
終于,狄飛驚出聲道:“陸小鳳是顧生玉的朋友?”
陸小鳳挑起眉頭,“狄飛驚是顧生玉的敵人?”
狄飛驚搖頭。
陸小鳳又道:“是陸小鳳的朋友?”
狄飛驚笑着應是。
“好!”陸小鳳絲毫不為狄飛驚擡不起的頭驚訝,他豪爽的将随身攜帶的酒放到狄飛驚面前,頗有“是朋友好酒走一走”的意思。
陸小鳳是個酒鬼還是個十分會交朋友的人,而他面前的也是讨人喜歡到可以與天下人做朋友的狄飛驚。
酒水入杯,推杯交盞,不知不覺,這兩人間的氣氛逐漸火熱起來。
西門吹雪在這期間一直看着自己的劍,仿佛自己的劍不是一把冷冰冰的兇器,而是個全身脫光的絕世美女。
他用比撫摸女子柔荑更溫柔的動作擦拭劍鋒,用比女子眼眸更深情的視線注視劍身。
他看起來虔誠又執着,全身都散發着專注的味道。給人一種,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會是西門吹雪,西門吹雪就會是這樣的人的感覺。
直到他将日常的保養結束,手裏的劍還是沒有放下,而是落到膝頭,這個時候,全身心都專注于劍的西門吹雪才有了将眼神分給其他人的餘韻。
“陸小鳳來了。”
第一句是對狄飛驚說的。
端着酒盞的狄飛驚點頭應是,笑得彎起嘴角,低垂的視線如同二八少女面對情郎般嬌羞。
“這是你托我辦的第一件事,那第二件呢?”
從西門吹雪嘴裏說出來的第二句話還是對狄飛驚說的,但內容就很是讓人震驚了。
狄飛驚是做了什麽?居然讓西門吹雪說出這種話?
要知道江湖上多少人等着劍神一諾呢!
沒看陸小鳳都瞪大眼睛,狼狽的将口裏酒吞下去,一副吃驚到了大吃一驚的程度嗎?
“慢着!西門,你和狄飛驚是什麽關系?”陸小鳳覺得最近的驚吓一個連着一個,摸摸心口,心髒你要頑強!
西門吹雪吝啬的給他一個眼神,淡淡道:“萬梅山莊在塞北曾有過幾次麻煩,當時是狄飛驚幫的忙。”
“不過巧合,”對西門吹雪說的話,狄飛驚好脾氣的說道:“若是沒有我,西門莊主也一定能處理幹淨。”
西門吹雪不置可否。
陸小鳳眼珠子瞪得極大,他一點兒沒想到這兩個人還有這份淵源,勉強将掉下來的下巴安回去,立刻一本正經的道:“狄飛驚你何必托西門來見我,你這麽讨人喜歡,直接來找我可是比什麽都快!”
狄飛驚還是那麽溫和可親的笑着,飄然俊逸的面容首次因為陸小鳳的話變了臉色,他苦笑道:“如今的長安城豈是那麽容易進的?”
陸小鳳神情錯愕,沒等他問,狄飛驚已經慢吞吞的說道:“光是出現在臺面上的勢力,就有白雲城,萬梅山莊兩股,暗處的勢力更是不知道凡幾。這些力量層層籠罩在整個長安城,如今這長安城,可不是難進易出?”
“更何況,這長安城看似沒了顧生玉,但是大街小巷裏說的,聊得,又有那一句少了他?我是不願意懷疑葉城主的品行,可是月圓之夜,紫禁之巅,世人聽說的是傳奇,但在我眼中,卻是直接将廟堂中的勢力牽扯進來。”
“之前顧生玉和我說,江湖朝堂不可分,那就由他來分。我原本以為他是在說笑,可事實證明他做到了。如今的江湖中,峨眉派已然和神侯府連成一氣,執手牛耳。關中珠光寶氣閣多了個無名的幕後老板,海上銷金窟蝙蝠島暴露在陽光之下,其島主蝙蝠公子原随雲更是成了大內供奉。”
狄飛驚說道這裏,語氣難得的不平靜,陸小鳳瞧着他,認出了他臉上的神情叫做敬佩。
能讓顧盼白首狄飛驚敬佩的人,顧生玉,你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內心感嘆不已,陸小鳳對自己這個朋友真是心服口服。
狄飛驚沒有理陸小鳳的想法,而是認認真真的将京中形勢點了出來。值得低首神龍分析的局勢,又有何處不清晰?不細致?
他說道:“每一個手筆都出自顧生玉,每一個行動都環環相扣,這讓我很難不去想,此時的顧生玉雖然在衆人的視線中消失了,但事實是,整個長安仍處于他掌控之中。局勢不變動,他便不會出現。光是臺面上這些人出演已經足夠了!”
陸小鳳聽到這裏腦筋急轉,馬上跟上狄飛驚的步調,神情嚴肅的說道:“你的意思是,顧生玉消失是因為整個長安城正籠罩在一個龐大的‘局’裏,想要看的清晰唯有不涉及局中?”
狄飛驚淡淡道:“你出手,我出手,大家都在出手,這便是此時的長安。”
什麽東西值得這麽多人觊觎?
不,等等!
陸小鳳突然想到,所有人不一定是為了同一樣事物在動,而是被其中幾股主力推動形成了淩亂的細小分支,這才使得局勢不明起來。
局勢不明!
他脫口而出道:“幕後人希望的就是形勢混亂,好讓人發現不了他都做了什麽!”
狄飛驚敲敲桌子,認真道:“這也是顧生玉藏起身來的目的!”
二更
除了一顆百年榆樹就再無其他點綴的簡陋小園,誰也不會想到這裏面正坐着三個人。
西門吹雪,陸小鳳,狄飛驚。
無論那一個出去都能震得天下動三動的人物,正對着顧生玉消失之前留下的難題争執不休。
正确說,只有陸小鳳和狄飛驚在讨論。
陸小鳳十分嚴肅,他現在特別想知道,顧生玉到底想幹什麽。哪怕自己已經隐隐有了猜測,但還是由于這件事牽扯之廣,後果之重而寧願選擇自欺欺人。
狄飛驚是個好朋友,但在做大事上要比陸小鳳決斷的清,例如此刻,他就能大大方方的将陸小鳳死命不願意相信的事實說出來。
“顧生玉和皇家關系匪淺,涉及到朝廷的事情,他想不做什麽也難。”
說到這裏,小園裏憑空多出了幾分冷肅。
陸小鳳渾身發冷的聽着狄飛驚說道:“恐怕……是謀反。”
“嘶!”
陸小鳳倒抽口冷氣,難以置信的事實擺在眼前,他卻不得不去相信。
“到底是哪幾股勢力?”居然如此大逆不道!
狄飛驚搖搖頭,“我大約有個猜測,但真正知道內情的……大概只有顧生玉一人。”
“……他不就是在處理這件事嗎?”陸小鳳忽然非常頭疼,他就知道顧生玉一進江湖,攪動風雲大勢,那絕對不會是大多數人想要看到的結果。內心哀哀叫喚個不停,但關鍵時刻理智冷靜統統上線的他,敏銳的指出一點,“劍魔挑戰顧生玉的事情看來也在他的謀劃之中。”
狄飛驚冷靜道:“很可能劍魔就是他本人!”
紅衣,白紗鬥笠,這讓人絕對聯想不到顧生玉本人的裝束,實在是很有欺騙性。
最關鍵的是……“顧生玉從未使過劍!”陸小鳳斬釘截鐵的道。
顧生玉自出現開始用的就是刀,還是非常奇妙的刀法,看過的所有人都會願意相信,一個能将刀法練到如此程度的人是不會使劍的。
誰也不願意相信會有如此非人類的人,刀劍都能用出超越凡人的境界。
但是其他人不信,陸小鳳必須要信。
他是顧生玉的朋友,也是最清楚他到底多麽可怕的人。
說西門吹雪在會用劍的同時還能使得好刀,他肯定不會信,但說的要是顧生玉在使刀的同時還會用劍,他會沉默,會默認。
顧生玉就是這樣一個絕世到逆天的人,哪怕沒有人看他用過劍!
狄飛驚認真分析道:“劍魔的劍法十分驚豔,是從未出現在江湖過的劍法!”
“不屬于人間的劍法……”陸小鳳也想起江湖上對劍魔劍法的評價,他苦笑着摸摸胡子,“顧生玉也是個不屬于人間的天人。”
多麽相似!
雖然還毫無證據,但幾乎可以認定了。
狄飛驚這時又說道:“下落不明的幾人中,劍魔在南王府。”
六分半堂如今進入長安的勢力,足夠讓狄飛驚獲得許多關鍵消息。
此話一出,陸小鳳臉色不好了,他嘆息道:“看來,這次的麻煩,真是比天還要大。”
狄飛驚出言說道:“有顧生玉在,什麽麻煩都不會是解決不了的麻煩。”
陸小鳳道:“你這般推崇他,但我還是要說,他此時‘人’都不知道在哪兒!”
狄飛驚一笑,“你若找他,還是能在一個地方找到他的。”
陸小鳳輕咦,傾身道:“是哪裏?”
狄飛驚:“和二小園。”
陸小鳳啞然無語。是了,他怎麽忘了?自己是去确定過他不在那裏,但是此時此刻,顧生玉最适合在的就是和二小園。只有那裏,足夠安全,足有隐蔽,正如他都把那裏忽視了一樣。
失去了顧生玉的和二小園一點兒值得關注的地方都沒有,其他人想必也會和他一樣這麽想,所以哪裏就如顧生玉所願的,成了最好的“藏身”地點。
一不小心陷入思維盲區,多虧狄飛驚及時點醒,不然陸小鳳還要滿長安的亂跑,抓不到顧生玉的尾巴呢!
“劍魔的劍……極好。”
西門吹雪出聲的時機非常微妙,正是兩人讨論到一個終局的時候。
正好接着這句話轉移話題,陸小鳳笑着說道:“西門你難不成見過。”
西門吹雪搖搖頭,手裏新換的這把劍看起來和之前那柄烏鞘劍一般無二。但雪亮的劍光映在西門吹雪眼睛上,自他看來還是有不少不同的。
“若有機會,與君一戰!”
小園裏的“閑談”最終以這殺氣騰騰的一句落幕。
知道西門此時住在這裏,陸小鳳也便不急着打擾,和狄飛驚齊步離開時,他突然想起之前忘了問的一個問題,忙叫住他。
陸小鳳道:“狄飛驚,第二個條件你會選擇讓西門做什麽?”
已經和他走在不同方向的狄飛驚沒有回頭,清雅淡然的聲音響起,是一派風姿入骨。
“對西門莊主這樣的人,留着一個條件,比都用光了要好。”
陸小鳳望着他踱步離開的背影,喃喃道:“原來如此。”所以你才留着顧生玉給你的那一次機會。
想完,他望向火燒雲遍布的天空,不管真相如何,月圓之夜,紫禁之巅已經不差多少時間了。
秋天的夜遠比夏天的時候要長,夜深而寒,空氣中彌漫着冷意。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的關系,在眼睛看向夜色時,會覺得星星比往日都要明亮,天空比往日都要清澈。
銀河倒懸,星墜流逝。
古人中,往往對這樣的夜空難以自拔,月下的今人也是一樣。
劍魔坐在樹下,像是在閉目養神。
同樣是小園,南王在京中的府邸可謂十分奢華。分給劍魔住的地方,也是玲珑錦繡,觀景雅致。
但是這精心布置的一切似乎并未引起癡于劍的劍客本人的注意,他在這種時刻仍配着薄紗鬥笠,擋住面容,讓人不禁想去懷疑,這個人是不是連睡覺的時候也是如此?
方應看就是這樣想的,他在這個安靜的夜裏,鳥雀蟲鳴好似都沒有白日那般聒噪的時間段,無聲的來到他面前。
劍魔一動不動,看起來壓根不在意他的出現。
方應看眼底閃爍着奇異的光芒,不指望劍魔開口,自然需要自己來打破這份寧靜。
“劍魔看在下的劍術如何?”
提到有關于劍術的話題,劍魔才微微動了動,冷冷的看了過去。
方應看這下子可算是感受到了下午南王感受過的壓力,那真是比劍鋒還要冷徹的目光,恍惚間好似肉都被割下來一樣!
不過這樣的幻覺随着劍魔将目光移開而消失,轉瞬即逝的可怕反倒更加深了這個人非常危險的印象。
方應看摸摸自己的臉,好奇的說道:“怎麽樣?”
劍魔:“一般。”
冷冷的,都能掉下冰渣的話。
方應看忍不住眯起眼睛,撫上腰間的劍。
沒等他做出反應,劍魔居然給了他解釋。
“心思駁雜,不能專注于劍道,武功再好也是俗物,終究不能超脫。”
方應看垂下眼眸,唇畔挂着笑。
“那劍魔超脫了嗎?”
劍魔:“還未,但……”他在方應看的目光中狠狠攥緊了劍柄,與其說是認真不如說是偏執的道:“我一定能做到!”
報複一樣的,方應看冷冷笑道:“須知執念過深也是入了迷障,難以超脫。”
劍魔冷冰冰的說道:“我早已為魔。”
“呵,”提起他劍魔的名聲,方應看不得不說此人名副其實,就是……“既然已經為魔,為何卷入這攤爛事?”
江湖人和個野心勃勃的王爺扯上關系怎麽想都不是好事,更別提劍魔的名聲實力,都堪比一方枭雄。
想到這裏,方應看眸中深色更沉了,比這夜還沉。
劍魔不答反道:“既然知道是爛事,你又為何身處其中?”
“可能是因為,一群爛人做的蠢事,比聰明人做的蠢事多,”一看就是在胡說,方應看倒也光棍,“說笑的,我僅僅是幫了幾個小忙,自始至終都沒有站在王爺這邊兒啊。”
劍魔冷哼:“有橋集團的幕後主使,你再怎麽說,都不能掩飾你的可疑之處。”
方應看挑眉:“這點兒……彼此彼此吧?”
夜深了,蟲鳴了。
試探剛剛開始。
雖然劍魔今天的反應有些超出他平時留給江湖人的印象,但一來他本就沉默寡言,二來蹤跡難尋。
親眼見過他的不少,但和他熟悉的卻一個都沒有。
故而,就算是方應看也要考慮這是不是他的本身性格而難以生疑。
平靜的一拂手裏長劍的劍鞘,劍魔冷淡的聲音在這個空曠的夜裏分外寒徹。
“與其好奇我,不如好奇我手裏的劍!”
方應看搖着頭嘆道:“你還真是時時刻刻都不忘記劍啊。”話雖這樣說,但他的手也已經按在腰間,那裏是血河劍的位置。
……
“血河紅袖,不應挽留。”
客棧裏的顧生玉叼着根幹草,望着窗外星空淡淡呢喃道。
“是時候到你出面了,怕不怕?‘顧生玉’。”
他在話音未落的時候已經轉了過來,對待朋友一樣的态度使這句話與其說是詢問,不若說是調侃。
坐在屋子裏面的人僅有一襲深色背影暴露在視野之中,屋內沒有點燈,屋外的月色僅僅照亮了他的一只手。
蛋白瑩潤,白皙若玉。
單論觀感,以上兩個詞非常合适。
顧生玉穿着君談雲的馬甲,側坐在窗框上,彎眸說道:“想必陸小鳳明天就能找過來,到時候可要麻煩你了。”
“畢竟是生玉你的要求。”
不曾說話的背影傳來一聲輕笑,溫潤好聽,柔和的仿佛百花綻放。
顧生玉搖搖頭:“花滿樓,明天你可不能這麽笑。”
“是呢,‘顧生玉’不會這麽笑。”
自黑暗中走出來的人一身黑衣,形貌與面前的“君談雲”一模一樣。
深衣長襟,長發披散,魏晉風流,正是傳言中的顧生玉的模樣。
花滿樓被顧生玉巧手易了容,暫時充當起他的身份。而真正的顧生玉則身入江湖,以君談雲的名氣跟在白雲城主身邊成了平衡長安勢力的一個“符號”。
現在臺面上雖有顧生玉的傳聞,但他畢竟沒有露面,再加上還有個和顧生玉一模一樣,有心人都會懷疑他就是顧生玉的君談雲在。
如同将一個人分成了兩份,能使任何意圖摸清顧生玉行動的人慌亂手腳。
“但是,顧生玉不能一直不出現,”時間一長,這番手段的效果就不好了,顧生玉說道:“所以必須有‘真正’的顧生玉出現再次吸引視線,君談雲才能由明轉暗。”
花滿樓穿着這身殼子未見不适,顧生玉的手藝實在是太好了,就算是最不能作假的眼睛,他也制作了一種薄薄的透明黑片給他戴上,沒有感覺到不适不說,據說還像是能看見一樣明亮有神。
顧生玉叮囑道:“估計也該有人發現和二小園的盲點了,明明身處事件中心卻隐形什麽的,如今能發現的人絕不會少。而能真正上門的,一定只有陸小鳳一個。到時候,花滿樓,你可別被認出來……算了,認出來也沒什麽,只要你們心照不宣的互相打掩護就行。”
花滿樓沉靜的點點頭,忽然問道:“顧生玉,這也是你的歷練嗎?”
顧生玉一愣,沒有回複,但他手裏一直把玩的玉石,也已經被摸的剔透光滑,表面浮現出瑩瑩淡光,絲毫看不出它原本是塊材質低劣的廢玉。
三更
第二天一早,沒有超出顧生玉預料的,陸小鳳上門了。
帶他進去的是曾用帶胸撞人一技弄的陸小鳳束手無策的婢女,她端莊的模樣,真是看不出之前的彪悍。
領着人到了書房,房門打開,陸小鳳看到裏面的人,先是一愣,然後表情扭曲成了不可思議的模樣。
顧生玉正待在客棧的屋頂上,旁邊放着一壇酒,他想,這個時候陸小鳳應該已經和“顧生玉”見面了。
昨日将整裝完畢的花滿樓不驚動任何人的送去和二小園,當然,這對于兩個輕功飄飄的武林高手來說并不困難。
然後長安城中顧生玉終于現身,想必會引起絕大多數人的注意,其中就飽含君談雲的朋友——葉孤城。
而放在君談雲身上的目光則會轉移不少,顧生玉成了新得熱度,君談雲則淡于幕後。
想到這裏,顧生玉忍不住嘆氣起來,“交個朋友真是麻煩啊!”
“怎麽會覺得麻煩?”
他的抱怨毫不奇怪會傳入葉孤城耳中,全是因為這些日子他總是過來。
顧生玉無奈的說道:“肩膀好了嗎?居然這麽頻繁走動。”
葉孤城不以為意的說道:“你真不準備換一把劍嗎?”
顧生玉皺眉:“當然不要了,我早就說過了吧?”
葉孤城好似随意的提道:“如果是我的劍呢?”
“你什麽意思?”顧生玉語氣帶出少有的厲色。
葉孤城搖搖頭,沒有解釋。
他和顧生玉一個坐,一個站,都透出不一般的風華,奈何仙人總是要歸于天上的。
碧色青空,點點白是最好的點綴,缥缈無形的白雲,焉知不是和天空最永久的陪伴。
顧生玉靜靜望着葉孤城,一瞬間,他覺得對方好像就要飛到天上,再不落地一般孤高寂寞。
這樣的葉孤城讓他說不出任何勸阻的話。
言語能動搖的從來是心存猶疑的人,而對于決心已定的人來說,任何言辭都無法否決他們的行動。
為何葉孤城會是前朝皇室後裔呢?
又為何會是個富有責任心的城主呢?
若是一個純粹的劍客,除了劍再無一物是不是更好一些?
有太多疑問落到葉孤城身上,以至于誰都弄不清楚他的心。
顧生玉支着左腿膝蓋,另一條随意的搭在屋檐上。風吹過他白色的衣角,掀起陣陣漣漪。他伸出手,然後握住了風。
“葉孤城……”
葉孤城正在遠眺,聽到他的聲音,低下了頭。
顧生玉和他之前一樣看着遠方,語氣淡淡,聽不出有着怎樣的情緒,但是他說道:“因為是你,所以你的希望,我都會幫你達成。”
葉孤城俊逸的臉上突兀的滞住,偏開頭。
也許只有風看到了他唇邊的笑意,也只有雲留意到他眼中的溫柔,或許無處不在的陽光也趴在他的肩上,自他的眉間讀出這個人的感情。
但是人不能和風交流,不懂雲的清透,無言陽光的明淨。
故而……無人知曉白雲城主的感情。
……
整個京城圍繞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開賭,顧生玉出現的消息,随着陸小鳳離開和二小園而大肆傳開。
他們都在等,等劍魔和顧生玉的決鬥日期。
然後他們等到了。
八月十五!
和紫禁之巅同屬一天!
這引起了江湖上大面積的嘩然,每個人都恨不得将自己分成兩半,好能觀看兩對絕世高手的劍術。
劍魔聽到這個消息,挑起了眉,白紗擋住了南王的視線,南王自然不會知道自己的做法讓面前人感到了怎樣程度的好笑。
南王維持着皇族儀态的矜持,言辭間卻不乏讨好。
“并未公布地點選擇用時間來迷惑衆人,正是為了不會有人打擾到劍魔和顧先生的決鬥,而就算有人傳出你們的決鬥地點,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對決也能吸引走絕大一批人。驟時,剩下的那些武林人士将會由本王派出的人手攔下。”
多虧他也有幾分急智,眼瞅着查不到幕後人的身份,不能滿足劍魔的要求,但是劍魔的重點不就是決鬥時要安靜嗎?這好辦啊!而且還能順利保留下條件,如同計劃中的那樣将顧生玉牽制住。
這樣一思考,南王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天才!
方應看在一邊兒已經不忍看了,所以說,在一個武功高絕,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面前,說他的劍法比不上另外兩個劍客,這簡直就是在挑釁了吧?
見南王還在笑的傻乎乎的,方應看已經在考慮散夥的可能了。
沒想到劍魔壓根不在意,沙啞難聽的聲音提起了一組詞。
“顧先生?”
南王一愣,不明所以的望向方應看,方應看忍着翻白眼的沖動,挂着稚氣天真的表情,解釋道:“顧生玉無論是作為敵人還是朋友,在挑戰天下一事成功後,都是值得尊敬的對手。先生一稱也因此而傳遍江湖,無論是誰,提起顧生玉,總要喚他顧先生。”
“原來如此。”
劍魔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語氣略有波動。
南王道:“劍魔可是還有何要求?”
鬥笠動了動,劍魔冷道:“無,”說到這裏,他攥緊了手裏的劍,光聽語氣都能想象出他的神情是多麽認真嚴肅,“三日之後,決鬥之期!”
方應看望着他離開的背影,轉身對南王說道:“王爺,該是時候将這個消息傳出去了。”
南王:“嗯,交給神通侯去辦吧。”
方應看得令,轉身便去處理了。
三日過的飛快,但是長安城的居民們仍是覺得八月份的世界實在變化太快。
武林人,江湖事,幾乎将大街小巷擠滿了。出門在外,要是不能提兩句月圓之夜,劍魔無雙,那你一定會被周圍人用“這人消息是不是太閉塞了”的眼神質疑,個別的還會鄙視。
整個世界好似都在圍着這幾位風華絕代的人運轉,直到決鬥之期來臨。
陸小鳳一向是麻煩的正中心,這時也是。
葉孤城和西門吹雪決鬥的地方是紫禁城太和殿,正是皇帝的頭頂上。
想要出入這種地方觀看,總要有個名目,不然要是刺客跟着潛進去了怎麽辦?
随着這半個月的發酵,似乎連皇宮內院都認為想要阻止決鬥已經不可能了,故而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從皇帝私庫裏取出一匹漸變色的錦緞,然後裁成一條一條的交到陸小鳳手裏,由他交給十個人,也只有這十個人有資格進到宮裏面去觀看兩劍對決的曠世一戰。
這樣一做,皇室是輕飄飄的置身事外了,唯有陸小鳳,再次被追成了“汪”!
他狼狽的竄到一家酒樓裏躲好,手裏的一把帶子已經沒剩幾條。
仔細數數,除了留給陸小鳳自己的一條,也就只有一條富裕。
在他平緩下被追的亂竄的真氣之後,他馬上意識到屋裏有人,驚悚的轉過身,正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顧生玉舉着酒杯,“吃了嗎?”
如此接地氣……陸小鳳摸摸胡子,大大咧咧的走過去,大馬金刀的一坐,氣沉丹田,嚴肅道:“沒!”
“一起吃吧。”
他完美的将顧生玉逗笑了,然後如願的被邀請吃飯。
桌面上的菜有一些是他愛吃的,有一些是顧生玉愛吃的。
陸小鳳仿佛沒發現這桌明顯的破綻,吃的聚精會神,像是整整三天沒有吃飽飯一樣!
待到酒足飯飽,陸小鳳翻身出去,一條陽光下色彩漸變的緞帶被留在桌面上。
顧生玉拿起那條帶子,眼角笑意加深。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