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日出時分,顧生玉坐在西方魔教的大船上返航。
無名島最大的收獲, 是處理掉了江湖可能存在的隐患不死印法, 以及吳明這個野心不小的小老頭。
至于玉羅剎的承諾, 算是完成朱珵珺的托付。
顧生玉一向是個重情的人,單看他離開之前為每個朋友都做好打算的行為, 就能體會到他是個怎樣的人。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其他人眼裏也有非常薄情的地方。
比如他這一走,回來不知何年, 也許幹脆就不會再回來了, 他也沒有任何不舍的意思。
反倒平靜的處理了身上的責任, 言行之中居然有種處理身後事的平淡。
玉羅剎眯眼睨了顧生玉嘴上的傷口,嗤笑道:“被雁咬了嘴?”
顧生玉瞥他, “不, 是一只發現自己飛不出紗籠的飛蛾。”
“原來是蟲子嗎?”玉羅剎不以為意的道。
顧生玉想起宮九離開時瘋狂的情态, 又搖搖頭。
“說不定, 并不只是只蟲子。”
玉羅剎翻個白眼,“本座懶得和你打啞謎, ”然後他提起最關心的那件事, “你回中原就要破碎虛空嗎?”
顧生玉看他, “你問這個做什麽?”
“咳!”玉羅剎努力板正臉色, “本座這不是想讓小雪也看看嗎?這可是一生難見的機緣, 錯過了多可惜。”
顧生玉無言看他,重複了小老頭的話。
“你還真是寵兒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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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羅剎勾起嘴角,眼裏精光閃動, 顯然他十分自豪。
“別轉移話題,快告訴我!”自得完畢,他急急問道。
顧生玉搖搖頭:“能找到的話你就來,找不到就算了。”
玉羅剎:“……什麽意思?”
顧生玉平靜的望着他,“我打算去十絕關。”
玉羅剎倒抽一口冷氣。
“你!”
顧生玉:“當初你不就懷疑我是十絕關裏出來的人嗎?如今此間事了,再回十絕關方是有始有終。”
玉羅剎神情嚴肅,“你竟然真是十絕關的人。”
顧生玉:“……”
玉羅剎:“講道理,當時我也只是猜猜,沒想到蒙中了,哈哈哈……”
顧生玉無言以對的那張臉,讓玉羅剎笑了一路,直到下船。
重新從海外孤島回歸陸地,大地上的一切都顯得很是新鮮。
叫賣的小販,吵鬧的人群,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看的顧生玉面露感慨,然後他使用起當世已經無人可及的身法消失在碼頭。
玉羅剎派人跟緊他,就怕顧生玉突然消失讓西門吹雪錯過機緣,至于十絕關……要真是到十絕關才踏破虛空,他一定會寫個服字送給他!
……
最近的一年裏,江湖太過平靜了。
陸小鳳沒有麻煩上身,楚留香沒有好奇心發做,各個藏身在暗處裏的反派沒有一個冒頭。
這仿佛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不少有經驗的人都老實的窩在自己的小船上,生怕到時被一個浪頭打翻,丢人丢命。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大消息流竄出來的速度異常的快,幾乎頃刻間霸占了整個沉寂的江湖。
顧生玉回來啦!
石破天驚!
天下無雙顧生玉,天下無人不相知。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他了,他也出現了!
有小道消息說,顧生玉出現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往長安。
大家覺得這也對,失蹤那麽長時間,是該回家看看了。
皇宮裏。
朱珵珺今天一整天都心神不寧,自從那個消息出現,自從某人消失……
“唉……”筆頭朱砂掉在折子上,留下一道鮮紅的朱色,他心煩的将廢棄的譯本扔到一邊兒,嘆氣道:“顧生玉……”
呢喃着這個名字,新上任的大內總管李仁貼心的為他送上香茶。
作為和朱珵珺一起認識顧生玉的人物,李仁最清楚朱珵珺對顧生玉有着怎樣複雜的情緒,也清楚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麽,做什麽。
李仁送上的茶不溫不火,味道剛剛好,是朱珵珺喜歡的西湖龍井。
他看着茶湯,想起前年顧生玉從自己手裏挖走他一整年份的西湖龍井,卻把茶葉送給江湖好友的事情。
那次他可是哭慘了,一整年都沒有龍井茶喝,想喝還要去太後宮裏蹭,委實是可憐。
他似乎還感嘆過,顧生玉手黑心硬,不然不能這麽無視君王之威的折騰他蹲梅花樁。
現在想來,從和顧生玉遇到開始,他的人生當真是出現了不少變化。
茶樓初遇,桌上一個“變”字,結下這樁緣分。
朱珵珺想,天下無人不相知……這樣一個人,自己能有幸與他相知,真是其他人求不來的機會。
“陛下……”
正在這麽想着,禦書房外突然傳來李仁猶豫的聲音。
朱珵珺自思緒中回神,冷靜的說道:“什麽事?”
“……呃……顧大人來了,您看……”
沒有牌子,沒有谕旨,但顧生玉的臉就足夠宮裏所有侍衛放行。
李仁苦笑的看着顧生玉平靜俊逸的面孔,提高了聲線,向裏面的人報告道。
朱珵珺:“……”說曹操曹操到,等朕做一下心理準備先!
呼氣吸氣,呼氣吸氣。
差不多覺得自己平靜了,朱珵珺才操着帝王威儀,沉穩的說道:“放他進來吧。”
“是。”李仁總管規規矩矩的應道,然後對顧生玉說:“顧大人,請吧。”
顧生玉無言的看看李總管,再看看以為自己不知道他做了什麽的朱珵珺,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當視野裏出現一身深衣,廣袖長舒,仿佛自時光中走出來的魏晉名流一般的顧生玉時,朱珵珺目露恍惚,眼前仿佛出現了與這個人最初見面時的模樣。
彼時他揮毫潑墨,好似山中隐者,流入俗世,他白龍魚服,茶館之中側身低目。
這一眼對視,成了如今一切的開端。
雖然最後卻是四個大字,鐵口神算讓自己差點誤以為他是騙子挺尴尬的。
朱珵珺:“顧生玉……”
不自覺的已經呼喚出聲,然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顧生玉仿佛沒有看見朱珵珺臉上的訝異,掏出一直被放在身上的長方形小印擱到朱珵珺桌上。
在見到那塊私印的時候,朱珵珺神情嚴肅起來,透着隐隐的委屈,“你果然是怪我嗎?”所以才将我送你的東西送回來。
顧生玉無語:“別亂想。”
朱珵珺不依不饒:“那是為什麽?”
他拿起這方印,端看外表,它十分普通,花體紋路都是常見的吉祥神獸樣式,但它不凡的地方在它的下方,與朱砂接觸的地方——大慶天授,四字格外清晰明确。
朱珵珺拿着私印和擺在桌面上的玉玺合起來擺弄一下,一方子母套印便出來了。
顧生玉看到這一幕毫不稀奇,他似乎早就知道這印的價值和作用。
“如今你托我的事情,我都已經辦妥,留着它也沒什麽用。”
朱珵珺:“……顧生玉,我将它給你雖然有這個意思,但是我是真心拿你當朋友,也是真心想讓它幫你解決麻煩!”
皇帝私印,絕對能處理世界上絕大多數的麻煩事,這點兒他還真沒說錯。
可是顧生玉聞言,僅是略顯輕嘲的說道:“這世間情之一字最是幹淨,容不得分毫利用。若是這般做了,不管是自己,還是接受的人,亦或者觀者,都不會覺得這情意到底有多真切,甚至就連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心,迷失在人言之中。”
“顧生玉自問灑脫無畏,卻認為情意最難辜負,也認為陛下的情意,難以辜負。”說罷,兩手相合,行了個求去的古禮。
顧生玉道:“如今四海以平,顧生玉沒有繼續擔此厚愛的借口,還請陛下放我離去。”
一聲坦言,昭示着他曾經所做種種,皆是朱珵珺所願。
當日東市慧眼識英,千金馬骨,最後所換的,是對伯樂的傾力相報。
朱珵珺張張嘴:“顧生玉……”
“還私印并非劃清界限,單純的是不需要了,”顧生玉從袖中擡起頭,平靜的說道:“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也因此不得不離開,我喚你一聲陛下,是認為你一定會是個能讓我心服口服的好皇帝,雖然……”
他突然笑道:“我應該是看不見了。”
朱珵珺一下子從皇位上站起身,繞過書案,來到顧生玉神前,蒼惶的抓握住他的手,眼底是深深的焦躁。
“顧生玉,朕不許你離開!”
顧生玉搖頭。
朱珵珺眼睛瞪的發紅,忍不住威脅道:“你是要抗旨不尊嗎?”
顧生玉輕飄飄給他一個眼神,以不容拒絕的力道拂開他的手。
“陛下……”
“叫我朱珵珺!”朱珵珺煩躁的踱來踱去,“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你一定要離開!”
顧生玉輕笑出聲:“是人都有個追求,朱珵珺,我希望作為朋友的你能支持我。”
“……”
朱珵珺一瞬間停下所有動作,複雜的看向他,“顧生玉,朕不是個好朋友。”
顧生玉笑着看他。
在那樣了然的清澈目光下,朱珵珺苦笑着捂臉,“可我知道,這個時候我必須是個好朋友。”
……
“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