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1)
新晉宗師顧生玉與中原散人寧道奇的決戰天下矚目!
可是他們等啊,等啊, 等了許久……
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 決鬥其實已經結束了。
一河清水, 數叢綠影,小雀窩在樹上雀躍的蹦跳。
孤舟小船, 滾滾江流,漁翁老人若有所覺的擡起頭,露出一張屬于中原散人寧道奇的臉孔。
“問老夫誰贏了?”
來者頓了一下, 點點頭。
寧道奇推了一下頭頂竹笠, 目色深沉好似在回憶當時的情景, 半響,他灑脫一笑。
“當然是我輸了,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 不得了……”
來者好似非常驚訝, 一臉的愕然看的寧道奇童心未泯的哈哈笑了起來。
“你啊, 你啊,老夫輸看就這麽難以置信嗎?唉?問當時發生了什麽?啧啧, 老夫不想說怎麽辦。”
來者張張嘴, 寧道奇流露出異常訝異的神情, 哭笑不得的道:“你到底都在想什麽啊, 這不是不可說, 而是……唉,老夫和他做了約定的,不能說不能說!”
不過他也知道這人不得到答案是一定不會死心的, 沒轍之下惡趣味的提道:“其實還有一人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你可以去找他。”
“誰?”
“這般急躁真不是你的性子,說起來今年慈航靜齋下山的人選似乎是你師妹?”寧道奇眼裏透出幾分奇怪,“居然不是你先下山,梵清惠。”
慈航靜齋這一代接班人分別是梵清惠,而出入山下的,則是以後的正道領軍人物碧秀心。
寧道奇之所以會有此一說,原因就在于,下山者多為修煉慈航劍典的女子,以後是要閉“死關”的。
梵清惠這回留下,豈不是意味着以後要修習死關之下的“撒手法”?
死關為慈航靜齋創始人地尼坐枯禪時頓悟出的境界,乃是時刻徘徊于生死之間的極端修煉方式。
若不是本身就以修習到劍心通明的心境,那麽冒然閉死關的弟子會全身筋脈爆炸而死。
也就是因為“死關”不是生就是死的下場太過嚴苛,所以歷代齋主以此為基礎演化出了撒手法,意為撒手慈悲。
根據劍典前身彼岸劍訣四字真言,「靜」,「守」,「虛」,「無」中的最後一字「無」字言創出的功法。
注定從創出開始就代表了大仁大愛,放棄的悲憫。
放棄生,放棄死,放棄欲,放棄恨,只留大愛,只許大愛向蒼生。
這便是每一代慈航靜齋齋主所必須的神化過程,和閉死關弟子相比,她們的未來要更加艱難。
寧道奇年紀大了,梵清惠這樣的絕色女子在他眼中也不過是一名足以當孫女的孩子。看着這些年紀輕輕命運就已經注定坎坷的小輩,他總是會多出幾分憐惜。
梵清惠來見寧道奇是做了僞裝的,但僞裝從來是裝給其他人看而不是用來迷惑自己。
她對中原第一人寧道奇十分尊重,所以她也沒想過要瞞他,故而,聽到他的問話也僅僅是頓頓,坦然回道:“清惠向師尊自請留下,師妹……師妹天賦比我要高,她下山之後的得益也一定會比我多。”
說到這裏,梵清惠再度擰起兩彎繡眉,眉眼宛若一汪清泉,清澈絕俗,美亦美的端莊高貴。
“還請前輩告知我哪個人的姓名。”
她來此的目的非常簡單,就是為了探清最新出現的大宗師——顧生玉的底細。
如今天下将亂,若是有一位立場不明的絕頂高手被魔門籠絡去,那可是武林正道的極大損失。
慈航靜齋和魔門分別為正邪兩道魁首,這麽多年的敵對,雙方都在密切關注對方的動向,而且敵對之中也有一些潛規則。
例如師妹的對手是魔門第一人祝玉研,而她的對手則是聞采婷。
仿佛天生的對手一般,梵清惠在看到聞采婷出沒于太原附近就已經嗅到不祥的氣息。
然後如她所料一般,突然出現在江湖的宗師顧生玉被她纏上了。
兩個人據說還一起前往高句麗,挑戰奕劍大師傅采林。
其實在顧生玉剛出現的時候靜齋就已經有所關注,但是沒想到,就這還是慢了魔門之人一步。
能夠打敗畢玄,打敗傅采林,打敗武林三大宗師的高手……梵清惠想到這裏,無意識握緊手掌,若是站在魔門那邊兒,焉知不是下一個向雨田?!
當年魔道第一人将正道擠壓的無處喘息的事跡,至今被記載在歷代齋主的手冊之中。
慈航靜齋每一名弟子都要熟記在心,為防魔門再出一心腹大患,歷年來靜齋無時無刻不在防範魔門的新秀弟子。
可就算是修煉天魔秘的祝玉研,修煉劍典的碧秀心,以及最新出現頗具盛名的嶺南天刀,妙手魯妙子等,這些或是修習奇書,或自身天賦卓絕,都沒有一人比得上顧生玉闖入江湖的氣勢。
年僅二十餘歲,內力深厚,武功奇高,劍法超絕……梵清惠回憶着有關于他的信息,逐步勾勒出一道風華絕代的身影,然後狠狠閉眼。
若是……若是他入魔門,那麽……天下……
“莫要擔心。”
浩劫……咦!
就在這時,寧道奇平淡空靈的聲音喚醒險些陷入心執的梵清惠,她輕訝的張開月季花瓣一般的粉唇,醒來後眼中便流露出幾許苦澀。
“前輩,晚輩不得不憂心,天下将亂,建立不到十年的大隋已有頹敗之勢,驟時國亡,等待百姓萬民的就是家亡了。”
“先天下之憂而憂沒錯,但憂天下之怖而過度也是問題,”眉毛,胡須統共成了五縷長須垂落胸前的老人慢悠悠的說道:“由愛而生憂,由愛而生怖,老夫不知道你到底有多愛這個世間,但在老夫看來,你還太年輕,不夠沉穩。”
梵清惠抿抿唇,溫亮的眸子閃過幾許沉思,随後露出醒悟的情态,她恭敬的行禮道:“多謝前輩指點。”
寧道奇聞言發出不怎麽莊重的笑聲,似乎他就是這麽一個小兒脾氣。
“你問那個窺到我和顧小友決鬥過程的人是誰,我想想,他應該不怎麽出名,看身法像是魔門的,但長相倒是挺俊,唔,還有……”
“……”
梵清惠就這樣聽了半天寧道奇抓不住重點的胡扯,最後還是寧道奇玩夠了,頂着她無語的眼神,樂呵呵的說道:“倒是當時顧小友說出了他的名字,似乎是叫石之軒。”
“石之軒……?”
梵清惠眼神變幻,她好像看過這個名字,是出現在哪裏來着?
“嗯,你想問都問的差不多了吧?那就別來打擾小老兒釣魚了,小老兒可是知道,這水裏的魚,最怕動靜了!”
剛剛還沉穩可靠,一度言解梵清惠心結的老人,轉瞬間又成了個愛釣魚的小老頭,任性的為了水中魚兒開始逐起客來。
想知道的消息已經到手,梵清惠聽話的告辭。
渭水河畔,寧道奇低眉順眼的瞧着水面許久,突然笑哼道:“臭小子,還要麻煩我老人家幫你辦事,今兒你可一定要給老夫做頓好魚,不然我可不允那!”
他的聲音落下,釣竿上的魚線輕微晃動,水下好似有什麽将要破水而出,顧生玉的聲音憑空響起。
“勞煩你了,‘犒勞’自當不在話下。”
正在水底的顧生玉并沒有張嘴,但聲音已經清清楚楚的傳到岸上。
他盯着桑田轉滄海後的水底山石,視水壓于無物的揮劍,将字跡盡皆“流”于水底。
期間有小魚經過他的身周,好奇的用嘴唇碰碰他的臉蛋,顧生玉面不改色,全心全意的使用出劍法。
劍招經過無數次的磨砺,早已鋒芒畢露,可奇異的是,這一回他再怎麽揮舞,石壁仍是空曠的毫無一物,仿佛他在對着空氣作畫,盡是無用功。
再一次趕着晚間斜陽的功夫自水底爬出來,寧道奇也摘下鬥笠,魚竿輕輕一挑,地面上載裏兩條白肚草魚的魚簍便給甩到顧生玉面前。
無論是突然的飛墜,還是落地的震蕩,都未讓這簍裏的水出現一絲一毫的波動,就連草魚也呆呆的沒有感覺到自己已經換了地方呆着。
顧生玉趴在岸上休息了一會兒,窩在水裏已經一整天了,他現在連眼睫毛都在往下滴水。
從早晨開始粒米未食,滴水未進,要不是這已經是他刻著的第三幅早已有了經驗,他想自己恐怕早就累得脫了形。
但即使如此,顧生玉還是受不了就在鼻尖的魚腥味,埋怨的說道:“釣了一天就這兩條?”
寧道奇不顧形象的翻了個白眼。
“要不是有你這只‘大魚’在水下,小老兒也不至于就收獲這麽兩條,還敢嫌棄?再嫌棄你就不用吃了!”
“唉,別!”顧生玉慌忙翻身而起,來了個鯉魚打挺。他這一動,滿身水珠飛射,又在落地之前被蒸發,內力當真已經處于無形,随心操使。
寧道奇看的這一幕,面露贊賞,中原第一人的心胸可是寬廣的能裝下海洋,當然,他小氣起來也真能不讓顧生玉吃一條他釣的魚!
穿着一身再度恢複幹爽的衣物,顧生玉拎起魚簍,有些好奇“簍”為啥能裝水。但看了半天發現,并未有什麽複雜的技巧,僅僅是将“簍子”編的細密了許多,簍裏的清水溢的非常慢而已。
顧生玉所學衆多,區區做飯自當不在話下。
夜裏泛舟河面,點點燈火拉長了小船上兩人的影子。
一道澆滿辣椒的草魚燴燒在火爐裏。
專門用來烹茶的紅泥小爐,被人如此不風雅的使用,居然沒有得到桌上人的批評。
寧道奇甚至很是贊賞的道:“不錯,這樣一來就不怕魚涼了!”
寧道奇沒意見,顧生玉更不會有意見,哪怕他烹茶煮酒也有一手。
但現在他僅僅是個享受美味的食客,食客有吃的就夠了,那裏管用什麽餐具盛?
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将兩條一斤重的草魚分食幹淨,喝了幾口煮過的渭水,清澈的水質入口之後自帶一股甘甜清冽的滋味。
寧道奇深深舒出口氣,懶散的提起白天的事情。
“小老兒真不知道你到底圖的什麽,若是名揚天下的話,你打敗我的事跡傳出去,武林新一代傳說就是你的。說不定你還會被冠以最年輕大宗師的稱號,如今年輕人打打殺殺的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名利權勢,在小老兒看來都是身外之物,但也必須承認,對許多人來說這也都是必不可少的東西,哪怕它們無影無形,卻有多得是人為它們厮殺流血……”
顧生玉漫不經心的呷着杯中水,對寧道奇的話不以為意。
“你看不透嗎?”
寧道奇搖頭,“我都多大年紀了,怎會看不透,我奇怪的是,你怎麽看的這般透。”
顧生玉聞言托着下颚思考起來,穿越以來他還真沒仔細考慮過這些問題。
以前吧,是因為在這裏哪怕名利雙收,他也是要回去自己世界的人,再怎麽權傾天下都是空談。
但要說他對名利沒有需求那純粹是假話,自己在另一個世界就是個小職員,有機會成為人上人他怎麽可能會不心動?
更何況這裏人講究光宗耀祖,他那邊也不會沒這個說法。
只是……
顧生玉淺淺一笑,笑得面上冷意盡皆化為平淡。
“我啊,俗人還是天人都當不好,也就是個區區凡人。”
寧道奇揚眉,目光奇異的看向他,似乎很是訝異他的話。
顧生玉磨砂着杯壁,低聲說道:“凡人嘛,愚蠢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寧道奇忍不住放聲大笑,為這個“愚蠢”叫好。
世上自以為聰明人的不知道多少,但能坦坦蕩蕩說自己是個“蠢貨”的妙人可就眼前這一個。
就算為此,寧道奇也樂意多“窩藏”他一陣子。
說起來,江湖上找他的人還真不少,他略微回想一下前幾日從老友那裏聽到的消息。
好像魔門,靜齋,塞外,李閥,宋閥,高句麗……将近半個江湖的勢力都在暗中搜查顧生玉的行蹤,甚至梵清惠剛來這裏找過自己一趟。
乖乖,這幾股勢力合起來都夠毀滅一個國家了,瞧顧小子這個冤孽勁兒的。
寧道奇忍不住笑意的說道:“你都快成紅顏禍水了你知道嗎?”
顧生玉瞥眼,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麽。
“比起這個,你将石之軒透露出去沒關系嗎?”
寧道奇奇怪道:“咦,有問題嗎?”
顧生玉抽抽嘴角,“沒記錯的話,他可是偷學了道家不少內卷,你作為道家第一人難道沒啥想法?佛家那邊兒可是派出四大聖僧追殺。”
寧道奇這才想起石之軒之前化名魏真,卧底在道家偷學真卷一事。而且這人之後又潛入佛門偷學佛家真理,因此惹怒四大聖僧被滿江湖追殺。
如此膽大包天……
“……”
“我現在去追殺他還來得及嗎?”
顧生玉涼涼一笑,“晚了。”
你就等着被人找上門,請你出手制裁“魔頭”吧。
寧道奇頓時一臉苦逼,琢磨自己是不是該搬家了。
二更
不論寧道奇多麽糟心,但石之軒卧底道家佛門之事暴露出來,還引出四大聖僧的追殺,他之前無論多麽名不經傳如今也是要出名的。
更別說石之軒在和四大聖僧長時間的纏鬥中,使出自己融合道佛兩派理念創造出的功法“不死印法”,重創四大聖僧中的兩位,後又以幻魔身法逃之夭夭的事跡,已經成了最近江湖上口口相傳的奇聞異事。
不是誰都能在得罪正道中的兩方大勢力後還能完好無損的,也不是誰都能在四大聖僧手底下卧底多年,離譜的是居然還成功了,甚至被追殺也不死。
無論石之軒的過去多麽無名,此時他都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
這種自得意滿,直到回歸魔門之後……
石之軒原是魔門花間派一系傳人,但花間派在魔門兩派六道中實在不是很有分量。
不得已他又用不知名手段奪取補天閣傳承,從此兩派傳承系于一身,正式踏足江湖名利場,甚至和魔門新一代接班人祝玉研有過一段情。
但是花間游與補天閣功法沖突是事實。
花間游有情天地,補天閣無情以殺,兩兩沖突下,石之軒不得不冒着巨大的風險卧底道佛兩脈,以期尋找其他的方法彌補功法上的缺陷。
總而言之就是,他——精神分裂了。
而且他精神分裂還不能對喜歡的人說,然後等他治療完畢回來見情緣,情緣已經和別人有了孩子,見到他還喊打喊殺。
這讓一位曾被躊躇,如今志得意滿的人多麽難以接受。
然後這一下子受到的刺激,害得強行壓制下去的隐患驟然爆發,修煉不死印法後本就詭異的精神狀況徹底嚴重了。
用武林人的說法就是出現了“心魔”的端倪。
石之軒多數時候是憂郁的如同弱質文士的偏偏公子,別說,他另一個身份正是隋朝大臣“裴矩”。
他過去的戰績十分輝煌,曾潛入塞外草原,分裂強大的突厥,至今戰果還在那裏擺着呢。
東突厥,西突厥。
可以看出,石之軒的驕傲是有能力做基礎的,但是這樣一個天之驕子,命實在不怎麽好。
回歸魔門,第一眼是心愛之人絕情的利刃,雖然他有實力打敗祝玉研,但是……他被背叛了也是個事實。
滿天暮雨從天而降,天空中連一顆星星也沒有,仿佛石之軒此時陰霾的內心。
就在這難得狼狽的時刻,遠遠有銀鈴聲傳來,從遠極近,婀娜身影越發清晰,一把白紙傘上點有數朵金銀花,臉孔看不太清楚,但女子蓮足秀美,白衣飄飄恍若從畫中走出的仙女。
石之軒眯起眼睛,紙傘就在這時移開,露出一張妖嬈貌美的秀顏。
“聞采婷?”他一眼就認出了來者是誰,語氣分外古怪。
這種時候祝玉研的師妹找上門來可不是什麽好事。
聞采婷當然聽得出石之軒語氣中流露出的殺機,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她豁命前來,而且她也有自信不會死在石之軒手裏。
“放心哩,我來找你可不是因為祝玉研。”
石之軒不為所動,戒備的說道:“哦,那你的目的是什麽?”
聞采婷眨眨眼睛,将傘遞過去。
“好好一個高手被澆成落湯雞的模樣實在不好看,瞧你長的也是俊美,怎得就被祝玉研迷得五迷三道的。”
石之軒無視了遞過來的傘,略帶憂郁的眉眼散發驚心的魅力,混合着殺意更是形成一股獨特的氣質。
“你想招攬我?你和祝玉研不和?”
心念一時百轉,冷酷的那一面迅速抛棄掉對昔日愛人的情意,理智的計算起可能被利用起來的籌碼。
聞采婷嬌滴滴白了他一眼。
“你這人真是俗氣,我雖然不喜歡祝玉研但和她也沒有利益沖突,你就省省吧,別想挑撥我們的關系。”
石之軒眯眼,“那你找我做什麽?”
聞采婷走出兩步圍着他轉了一圈,腳腕上系着的鈴铛在這空寂無人的街道上陣陣回響,與雨聲一起構成夜下的凄冷小調。
“我想知道你都看到了什麽?”
石之軒揚眉:“什麽意思?”
聞采婷皺起鼻子,突然看向她來時的方向。
“讨厭的家夥來了,啧,追的真緊。”
石之軒也跟着她一起看向街頭。
雨水打擊青石板發出密密麻麻的聲響,四周熄燈的商鋪,客棧,也安靜的好似沒有人煙栖息。
就在這時,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自視野的盡頭緩緩走了出來,他的臉孔在雨幕中逐漸變得清晰。
手裏一把包裹着白布的刀,哪怕并未出鞘也能感覺到撕裂雨水的淩厲氣勢。
石之軒緩緩念出他的名字。
“天刀——宋缺!”
宋缺擡起頭,俊美冷傲的臉孔露了出來,他冷冰冰的說道:“正好,我要找的人都在。”
聞采婷咋舌,“你真的好煩啊!”
顯然她被纏得緊兒了,實在是不耐他這股調調。
宋缺不帶人氣的冷道:“既然嫌麻煩就老實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看到了什麽?”
石之軒将這句話重複了一遍,移動腳步,換了個姿勢對向宋缺和聞采婷。
“如果我沒有想錯,你們兩個想從我這裏得到的消息——是有關顧生玉的?”
一言,引起三角對立中其餘二人的視線。
聞采婷的眼睛嬌俏中隐含冷意,宋缺的眼睛冷傲中隐含無情。
這樣兩雙眼睛同時落到石之軒身上,他也同時被這兩人的氣機鎖定。
石之軒忽然冷冷一笑,氣勢爆發,驟然瘋魔。
“那就來試試看,你們到底能不能從我口裏得出他的消息!”
下一刻,三方纏鬥到一起。
那一天,天刀撕碎聞采婷手裏的白絹,石之軒運用魔門兩派合一後創造的天一心法使出不死印,将刀氣轉移給宋缺本人。宋缺則以刀戰刀,劈碎石之軒轉送過來的刀氣,一刀更比一刀強!
最後,若不是魔門收到石之軒出現的消息,霸刀岳山趕來,石之軒察覺以一敵三力有不敵即時退逃。
宋缺也因為不想見敗給自己的曾經天下第一刀主動離開……關鍵是聞采婷能說的都說了,他沒有留下的理由,所以僅剩下的聞采婷成了唯一一個被抓回魔門的人。
她對顧生玉芳心暗許的事情已經被她的師父知道了,因為先有祝玉研和石之軒兩情相悅破了處子之身,也因此無法修習天魔大法第十八層,終身止步十七層境內的前車之鑒,聞采婷師父可算是将她徹底軟禁。
之前能逃出去找石之軒,也是因為她全力迷惑了看守自己的人。
為了心上人,她已經不顧會被師父責罰,滿心滿眼都是顧生玉發瘋消失江湖的憂慮。
聞采婷被抓回去後,忍不住對冷着臉的師父苦苦哀求。
然而她師父只有一句話,關!關到她什麽時候冷靜什麽時候出來!
這一關的日子之久,聞采婷自己恐怕都沒想到。
當十年後聞采婷師父離世,她走出軟禁的場所,見到那個坐在魔門之主的位置上,無情無心,高高在上的師姐祝玉研時。聞采婷才明白,當年祝玉研為了石之軒氣死師尊的行徑,在陰葵派到底造成了怎樣惡劣的影響。
而自己又是多麽不幸,被卷入到這股影響之中,連心意都不曾傳達給那個人知道。
……
渭水水底。
顧生玉合着雙眼,靜靜盤坐在水中,龜息狀态下,他的心跳以至于無。
水中游竄的小魚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相處,已經徹底将這塊分量不小的異物當成了再尋常不過的景致,毫無戒心的在他周圍游來游去。
不管外面何等風風雨雨,當顧生玉睜開眼睛時,都是雨過無痕,風過無波,給他造成不了絲毫影響。
又一次出鞘的劍鋒極為緩慢,水流卻被分成肉眼可見的隔層,在心底默數十秒後,水層重新恢複原樣。
顧生玉随興所至的舞着劍,四周異象因此更加驚人。
劍光所過,被斷開的水層變成了一團團水球。
內力不經意的将每一滴水珠包裹住,分隔開,然後自然吸引到一起,水珠變大成了一個個手掌大小的球體。
密集斷層環繞在舞劍的顧生玉周圍,形成了鏡子一般的效果,從各個角度反射出顧生玉的身姿動作。
有好奇的小魚一頭鑽了進去,靈活的在水球裏面游來游去,劍光不曾傷到它們分毫。
等到顧生玉又一次睜開眼睛,四周呈現的反射層頓時淩亂起來。
原本有凝固趨勢的水層迅速恢複原樣,水球裏的小魚沒有被突然恢複的環境吓到,反而游到山石附近打起轉。
結束了日常的揮劍,剛剛宛若神魔手段般的異象消失。
顧生玉望着石壁上出現的“東西”,滿意的點點頭,帶起陣陣水波動蕩。
只見空空的石壁上面,終于被刻上了“文字”。
每一天的揮劍都不是在白白浪費力氣,他一直都會留些東西上去,只是那些字跡細小到視覺難以辨識。
但是今天終于大功告成,所有的努力都在此時此刻達到了想要的效果。
石壁上最後形成的不是可以用眼睛理解的“字”,而是無形無态的“意”。
乍看下去像是不斷被密密麻麻的小字覆蓋後的産物,但再看會覺得那是一個分外生動,仿佛活物一般的“道”字。
可等到第三眼的時候,又會覺得眼花缭亂,無數的文字充斥視野,生出想要嘔吐的欲望。
嚴格說起來,這次顧生玉大功告成的傑作,不是用五感可以辨識的東西。
畢竟在水下,感官的作用就已經被限制住了,唯一能夠使用的就是脫離五感的“悟”。
顧生玉望着自己留下的東西,不管未來會坑死多少人,他此時的神情都分外淡淡,透着不屬于人間的超然。
旋身出了渭水,他随意的擰一把濕漉漉的衣袖,望着天際淡淡道:“我該回李閥看看了。”
寧道奇眯着眼睛哼了聲,才嘆息道:“是該回去看看了?”
畢竟接下來他就要閉死關,閉關期間是生是死沒人知道。
但顧生玉為了将心魔最後一絲痕跡剔除,毅然決然的将閉關地點選中了神州十萬大山。
時間估計在——十年左右。
三更
閉關之前,把能處理的事情都處理掉,心無挂礙,突破成功的幾率也就越高。
因此寧道奇其實是建議顧生玉回去看看的。
顧生玉沒什麽異議的聽從了寧道奇的話,趕了半月的路,回到李閥。
見到李淵不等他寒暄,張口就将要閉關的事情說了出來。
由于之前給過李淵心裏準備,沒怎麽耽擱便帶着一些換洗衣物走了。
至于李淵為啥不反對,原因不是明擺着嗎?
一個宗師在李閥的分量,和一個大宗師在李閥的分量,對其他勢力到底哪個更有威懾力,眼睛不瞎的人都懂。
在李閥的全力支持……其實也就一些銀子和衣物,顧生玉非常灑脫的隐入十萬大山之中。
實際上李淵和顧生玉結識開始,顧生玉就未需要他們付出什麽,反倒是李閥借助了不少顧生玉如今的聲勢。
也因此,李淵最初是想和顧生玉締結更可靠的盟約的,單方面占便宜不是做人辦事的道理,但是顧生玉收下他的兒子本身就已經是加入李閥的信號,所以他有啥話只能悶下去,轉而更加支持顧生玉的決定。
然而他沒想到,這一次顧生玉的閉關長達十年。
十年出關,早已物是人非。
江湖上圍繞邪王石之軒發生的權欲愛恨,糾葛了接近十年,更甚至還延續到了下一代。
魔門第一人祝玉研對其恨欲其死,愛慕她如岳山,魯妙子等枭雄人傑也都相繼離她而去,使她為人處世越發偏激,以魔門為重的思想感染了許多人的同時也逼離了許多人。
慈航靜齋傳人碧秀心與石之軒相戀,誕下一女名青璇,舍身飼魔的名聲愈發被正邪兩道鄙薄。
為了彌補碧秀心的失誤,慈航靜齋不得不将下代齋主梵清惠派下山。然而靜齋女子有若仙人的脫俗氣韻,普一下山就吸引了衆多武林豪傑。
最後在李淵,岳山,王通等癡心碧秀心的人物在前,武林判官解晖為梵清惠所迷在後,天刀宋缺也因為梵清惠避退嶺南而不出。
由于楊廣倒行逆施,呈現出亂世征兆的天下,也是第一次風平浪靜起來。
各方枭雄穩若泰山,洞若觀火,靜等風起雲湧,機遇到來的那刻。
而顧生玉出關,就是在這麽一個微妙的時間段。
他用十年游歷中原大地,在各處崎岖險境留下十三“幅”前人精要,悟通一“幅”者,可為高人隐者,悟通兩“幅”者,一方稱雄,悟通三“幅”者,驅兵逐鹿……
若有大機緣者,得見全幅十三“章”,那麽上天入地,堪為天下人之師。
顧生玉留下的東西,就是如此逆天。
十三篇精要無一不包含天地萬物,宇宙哲理,過去未來的知識技術。
繼承了宗師位面絕代武者們的思想,領悟顧生玉本身就懂的數千年知識總結,那麽這個人的靈魂必将升華到無人可窺的境界。
可以說,此“卷”的神奇,不下四大奇書!
顧生玉以一人之力成就如此偉業,但知道的人卻只有寧道奇一人。
寧道奇甚至也只見過渭水之下的那一“幅”,至于其餘十二“幅”在何處,他有心想問,但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還是閉上了嘴。
總之,顧生玉肯定是被“散人”寧道奇認可的武者,是能與自己同臺論道,更甚至超過自己一截的強者。
所以,早年之前,他與顧生玉做下過約定。
這個約定并不麻煩,而是希望在他将自己的隐患消除之後,與自己再比上一場。
醉心山水,思想空靈無争的寧道奇,非常好奇顧生玉的真正實力。
請注意,不是競争意識,而是好奇。
這個年紀不小,正經起來會自稱老夫,平時愛叫自己小老頭兒的中原第一人,根本就是一副好奇心大過天的老頑童。
故而,顧生玉一出關,找的就是他。
十年的時間,除了給寧道奇臉上添了幾道皺紋,他還是老樣子隐居在山水之間,提着魚竿魚簍,戴着鬥笠,一艘破破爛爛的漁舟,像是随處可見的釣魚漁翁。
要是有人看到這副模樣的寧道奇,恐怕根本沒辦法将他和傳說中的“散人”聯系到一起。
顧生玉就在這時,踏水而來。
這一次不是利用虛踏內力的至高技巧沿轉水面,而是緩慢的“走”在水上。
淩空虛度算什麽?他這是仿佛無重力一般漫步水中,看得寧道奇簡直驚為天人。
手裏一向認為就該穩,沉穩,穩的天塌不驚的魚竿甚至為此輕顫幾下。
寧道奇搖搖頭,“當年我以為你的修為比我高出一截,但心境略在我之下。”
顧生玉輕輕拂過水流,只見這汩汩波濤仿佛無視了他的衣袖,極其自然的分開水面。
水中生長的浮萍植物,更是為他展開一條比其他水層清澈的坦然大道。從上游漂浮到這裏的木頭石子,更是不在這條透明“大道”的前進路上,紛紛被推到其餘的流向裏打起轉。
衣袍衣擺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一絲一毫被沾濕的痕跡,他輕飄飄來到岸邊,傲然身姿仿佛連通天地。
“然而現在我發現,無論是心境,還是修為,你都比我強的多了。”寧道奇蒼老的臉上突兀展開一道清風般的笑意,幾縷胡須慈愛的飄了飄。
“你來此,約定就已經實現了。真好,幸好,有着這般實力的你不是那狡詐奸猾之人。這真是武林之幸,正道之幸,天下之幸。”
一直沒有開口的顧生玉來到他身旁坐下,看着湍急流動中的淮河水,淡淡說道:“寧道奇,你若是釣得魚少了,那條魚我就自己獨享。”
寧道奇非常明顯的怔了一怔,看着魚簍裏唯一一條活魚,笑得宛若聽見孫子撒嬌的慈愛老人,故作不開心的嘟囔道:“小老兒釣的魚竟然不讓小老兒吃!你也忒霸道了!”
顧生玉淡定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