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李子,栗子,你倆去後面把那箱銅錢開了灑了,也好讓大家好好歡喜歡喜。”楊顯眸光微沉,面上卻未曾有所不滿,側身朝跟随在一側的兩個小厮囑咐了這麽一句話,繼而便目光定定地望向剛才傳來閑話的那行人。

這兩個小厮自來就是機靈的,瞧瞧自家少爺情緒不對,立馬便知少爺是何意,立馬手腳麻利地翻到後面裝箱的馬車上去。

像楊府這樣的大家,成親之事自然是要熱鬧的,早就備下了兩箱銅錢、金銀锞子以備打賞之用,現下楊顯既然發了話,栗子和李子兩個将那一箱銅錢打開,笑眯眯地朝着夾道看熱鬧的人群喊道:“今日我家少爺大喜,望大家同樂!”

話音剛落,一箱銅錢劈頭蓋臉、便朝着方才那幾個說柳繁音閑話的人招呼而去。

那幾個人先是一喜,待銅錢噼裏啪啦地落下時,這才發現——原來天上掉餡餅這種事,要接着也并不是好接的。

那銅錢雖小,分量卻是足足的,又是從馬車上高舉着灑下的,砸在頭上臉上可不要砸出包來?

這邊挨了砸的苦頭還未嘗盡,一旁的人見這錢只往這一處撒了,立馬蜂擁而上,哄搶起來;說閑話的那幾個人,原本便蒙頭裹臉叫苦不疊,現在又被圍觀群衆群起而攻,一會兒功夫便被又踩又拉,更是狼狽。

楊家親友聽着後頭的嘈雜聲,再瞧瞧前面騎着高頭大馬嘴角忍不住上揚的楊顯,暗暗道:咱家少爺,高啊!

街道上鼓樂喧天,柳府門內,亦是張燈結彩,歡天喜地。

柳府的下人們才被柳繁音換了一遭,才剛進來就逢着家裏這種喜事,眼瞧着這般氣度排場,皆是咂舌歡喜。

唯有小蝶,悶悶不樂。

柳繁音瞧了鏡中的自己,大紅的喜服,精致的鳳冠,沉甸甸地壓在她的頭上,讓她的脖子都有些酸痛起來。

可她還是那麽歡喜。

這一日終是來了。

柳繁音心內泛濫的都是甜意,雖然她和楊顯那一日已在女娲神像面前拜了堂,在她心內她們早已結為連理;可這般吹吹打打被迎進楊家的門,卻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她,柳繁音,從今以後是楊顯的妻子。

妻子,多麽美好的稱謂。

“姑娘,您真的要如此麽?”小蝶看着柳繁音在鏡子前發呆,終是忍不住地開口問道。

“花轎已快到門前,還能有假的不成?”柳繁音看了一眼小蝶,卻見她飛快地将目光挪至一旁。

這個丫頭還在置氣。柳繁音心內暗嘆,若不是她這段時間又要忙着親事、又要忙着應付譽王,委實騰不開手來,也不會一直留小蝶到現在。

“姑娘別嫌小蝶多嘴,”小蝶絞着手中的帕子,也不看柳繁音,只定定地望向窗外,仿佛有什麽牽着她的心似的,“姑娘此舉風險太大。縱然姑娘将府中下人一并換了,縱然姑娘聰明機敏瞞過王爺瞞過梁公子;可姑娘可曾想過,丞相家的公子娶親,娶的究竟是哪家的姑娘,瞞得了一時,還能瞞得了一世嗎?!”

說到這裏,小蝶偷偷地觑了柳繁音一眼,卻見她面上并沒有多些什麽波瀾,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神色淡淡地望向自己。

小蝶心內一沉。

“還有嗎?”柳繁音緩緩開口,聲音寒涼徹骨。

小蝶忍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姑娘煞費苦心,将柳府改成個藥材鋪子,難道這般大的動靜,會半點兒傳不到王爺耳朵中去嗎?”小蝶閉了閉眼睛,索性把心內的話全都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姑娘買下這個院子,王爺當真不知嗎?彩鳳街才有多少戶人家?這些人家裏面又有幾個柳姓人家?一個柳姑娘出嫁,王爺一點兒風聲都聽不到嗎?!”柳府實際是兩個宅院,當初譽王置辦了其中一個,也是如今柳府的前院;柳繁音偶爾發現自家宅院後面的那個院子景致秀美,很是雅致,便自己出手買下,并未通知譽王府。

因此,這一個柳府在別的人家看來,其實是兩戶人家。

而柳繁音費盡心思,改了自己買下的那個院子,楊府今日來迎親,進的也是那個院子的門。

若是不知情,确實疑不到這兩家竟是一家。

小蝶說完這些,竟是有些聲嘶力竭,眼淚撲簌簌地落了許多,一張秀麗小臉也花了,看上去受了許多委屈。

“看你,”柳繁音倏忽起身,伸手親自抹了小蝶的眼淚,聲線溫軟了許多,“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姑娘!”小蝶很是悲憤。

“知道了又怎樣呢?”柳繁音淡淡地看了一眼小蝶,唇邊有一縷似有似無的淺笑,明明只是輕輕一瞥,小蝶卻感覺如同冰水覆身。

“……王,王爺……王爺不會放過楊公子的!”半晌,小蝶才捋直了舌頭,結結巴巴地說出話來。

提起楊顯,柳繁音面上的寒冰才有所消融,她擡眼望了一眼窗外,好似聽到有喜樂的聲音傳來。

“不放過楊公子,你瞎擔心什麽呢?”柳繁音擡手敲了小蝶的額角一下,似是認真道,“總也不會怪到你身上。”

小蝶愣了一下,急急道:“姑娘怎能如此說?小蝶……”

“我知你不是因為這個才勸我。”柳繁音心內嘆一口氣,小蝶确實不是因為擔心責罰而勸她,而是為了梁玉書。

只怕……柳繁音忍不住再嘆一口氣,只望小蝶日後不會走了歪路。

“哎呦,我的柳姑娘诶,這花轎都要到門前了,這可怎麽還站着呢?”胖媒婆着急忙慌地跑進來,卻見這主仆二人相對而立,一個哭天抹淚,一個表面神色淡然可眸中有遮掩不去的愁緒。

“小蝶姑娘,縱然你們主仆情深,也不好一大早就這般掉金豆兒的哈。”胖媒婆心內默默感慨,這主仆二人真是性情中人,“再說了,你家姑娘出嫁,又不是不帶你。”

柳繁音微微愣了一下,這……她還真沒打算帶着小蝶……

“新娘子,快開門吶……”外面傳來了嬉鬧聲。

柳繁音一向不慣這些熱鬧嘈雜,微微蹙了眉。

胖媒婆這麽多年來什麽人沒有見過?柳繁音眉梢兒一彎她就知曉了她的心思,便笑道:“姑娘莫怪,這攔門的規矩自古皆有,圖的就是個大家熱鬧。”

“我成親,為什麽要圖大家熱鬧?”柳繁音略略回想一下,确實有聽說過這一習俗——新娘的親朋好友堵了前來接親的新郎,為難調戲一番。

想想楊顯被戲弄場面,她心內一陣反感,眉頭愈發蹙了起來。

胖媒婆聞言愣了一下,見怪不怪,她做媒婆了那麽多年了,也是見過新娘這般心疼新郎的,便笑着安撫道:“姑娘別擔心,大家不過玩笑一番,好讓新郎知曉我們家的姑娘金貴不易攀折,千辛萬苦娶回去可要好生對待。”

“她是我的夫君,無須這般考量,自會好生待我。”柳繁音聽着外面楊顯的聲音,淹沒在一群姑娘的歡聲笑語中,仿若一艘漂浮在海面的浮木,沉沉浮浮,隔了萬水千山,恍恍惚惚總也不真切,讓她沒來由地心內不安。

“……”縱是胖媒婆見識多廣、舌燦蓮花,當下也被堵了個啞口無言。

“古來的規矩,別人都是這麽來的,偏楊公子嬌貴些麽?”小蝶向來是不待見楊顯的,方才費了一番唇舌卻又半點兒作用也無,心內正是氣惱,忍不住地便脫口而出。

柳繁音将眼皮擡了一擡。

胖媒婆眼瞅着新娘子沉靜如水地望了外間一眼,不知怎地,渾身突然覺得一涼。

這院子風水不好。今兒這麽大的喜事,怎地還能陰風陣陣的?胖媒婆暗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擠出一臉的喜慶來:“姑爺姑爺,自然是嬌客,哪有不疼的道理?”

“我們姑娘金尊玉貴,花朵一般的人物,楊姑爺今日既然想摘了這花回家,不拿花來換嗎?”攔門的姑娘群裏偏有愛熱鬧的,又伶牙俐齒分外會說,三兩句話便将楊顯堵在了門外。

楊顯在煙花巷裏胡鬧了那麽多年,什麽沒有見識過?

原本她是個愛熱鬧的,放在從前遇見這麽一個伶牙俐齒的姑娘伶伶俐俐地擋在她前頭,自然要學出了十二分的風流來調笑一番。

可今日是她與柳繁音大喜的日子,便是将紅袖軒、百花樓的漂亮姑娘再加上百色館裏的清俊小生齊齊放到她跟前來,她也沒心思同他們調笑。

再者,她許多日沒有見到柳繁音,想念得緊;她雖然已經到了柳府的門前,可總覺得她若是不趕緊将繁音娶回家,她就再也不能牽了她的手,不能與她好好地共度這一生。

“好姐姐,花兒哪有姐姐們好看?還請姐姐們高擡貴手放在下進去,改日定要攜了夫人好好謝謝諸位姐姐。”楊顯一邊嘴巴抹蜜,一邊朝跟在身後的親友小厮們使眼色,大家一哄而上,塞紅包的塞紅包,說漂亮話的口若懸河,一時間熱鬧非凡。

這外間的笑聲話語,半點兒不落地傳入了柳繁音耳中。

“請姑爺進來。”柳繁音心內不悅,再也忍不下去,清冷開口,霎時間,滿室打鬧聲竟有一瞬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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