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因為來的匆忙,伊維斯在網絡上的身份還沒來得及辦,只好委屈一點,親自跑來市中心的車站售票廳裏買。這年頭,光腦網絡發展迅速,不要說隔着千山萬水,即使是隔着一個星系,也能用光網聯系起來,實體售票廳成了擺設,成天大貓小貓捉不到兩只,工作人員自然也不會是如過去的時代那樣都是年輕力壯的年輕人,經得住勞累,而都是些年紀有一百多歲,接近退休卻閑不住要活動活動手腳的大爺大媽,成日裏閑的無事打瞌睡。
伊維斯推着被衣服包裹的嚴嚴實實,見不到一絲光的安德裏亞,從外頭進來了。先是慣性地瞄了一眼角落裏的監控攝像機。他原來是一個軍人,職位算不上太高,伊維斯自認是個基層軍官,在戰場上賣苦力賣命的角色,沒什麽在廣大群衆面前展示自己的機會,塞維爾知道他這個平民将軍的不少,可實際見過的也沒有幾個,更不用提在艾理這個國外小地方,才敢不加以掩飾就出來亂晃悠,也用不着擔心別人發現了自己。
他的目光又從一排工作人員身上掠過,最後挑中了一個,裝作躊躇片刻,便朝那裏走了過去。
那是個戴着眼鏡,高高瘦瘦的女性Omega,可明顯膽子不似個子那麽高挑,伊維斯問了幾句,才結結巴巴地反應着。
“先生,先生,請問您剛剛說什麽……”
在這麽多人中,只有這一個特別些,是個年輕人,伊維斯有幾分糊弄她的自信。
伊維斯用的不是星際通用語,而是自己曾經在塞維爾駐紮過的個邊境小地方的方言,很是複雜繞口,說的人不多,所以光腦上的翻譯系統也不算完備,男性機械音翻譯的詞不達意,難免叫人聽不清楚。
他是故意的。臉不能換,可身份上還是要做些僞裝,免得麻煩。
即使語言不通,伊維斯連帶着比手畫腳,還和這個年輕女孩聊得開心,不動聲色地套着近乎。對方明顯才出學校,太不精明,又和周圍的大爺大媽聊不來,找到個能聊天的人還沒一個小時就連哪位叔叔托關系把自己送進來的底細都吐幹淨了。
她大學裏學的是機甲修理,成績名列前茅,最後出來了這麽個閑職。
伊維斯問她,“你畢業的學校那麽好,怎麽就來了這裏?”
旁邊的大爺大媽也豎起了耳朵,顯然對這個八卦很有興趣。
那個女孩子低下頭,想了好久,才有了勇氣,捏着拳頭輕聲說:“我從學校裏畢業之後,投了好多份簡歷,可是都沒人願意讓我面試……好不容易有一家公司招我做檢測員。我去了,他們又非要逼我簽協議,說Omega,反正就是多長時間不能結婚。我其實沒有想這麽早結婚,可就是不想簽。家裏人看我找不到工作,也說早知道不該由着我任性學了這麽個專業,幫我找到了這個職位……”
她頓了頓,“……可我真的很喜歡機甲修理,很喜歡啊。”她想起在大學裏第一次親手修理機甲時的那種快樂,自己心滿意足。
伊維斯皺了皺眉,“如果喜歡就去做,再去投簡歷,總會有公司不會因為你是Omega就拒絕你的。我從前有個朋友,也是個Omega,她是學醫生的,最後上了戰場當軍醫。”
“啊?”她吃了一驚,難以置信,“上戰場啊!真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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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在的主流正确的主流觀點是人性解放,性別解放,可戰争這樣的事仿佛還是專屬于身強體壯的Alpha的,嬌弱的Omega還是該老老實實待在家中,生兒育女。
伊維斯如黑夜一般深沉的眼瞳稍稍黯淡,像是回憶起了什麽不太好、卻值得懷念的事,“她是個挺厲害的小丫頭,就是運氣不太好。死在戰場上了。”
不像自己,活到了如今,無數次死裏逃生。
那些豎着耳朵偷聽的大爺大媽一陣嘩然,議論紛紛,顯然要把這件事當成一個教訓,好好告誡家裏不太安分守己,想要去外面闖蕩世界的Omega小輩。
可伊維斯卻不以為意,接着說:“如果你真的找不到工作,又不害怕,可以去軍隊裏試一試。畢竟,世界上就數那裏的機甲最多,也最容易壞。”
她的眼睛忽的一亮,垂下頭咬了咬唇,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心裏頭。
周圍的大爺大媽一聽這話,更恨不得身先士卒,指着鼻子把伊維斯這個不懂事的外來人罵一頓。人家一個好好的Omega小姑娘怕被他一蹿騰,真去了危險的軍隊。
不過伊維斯的話已經說到了,接下來便不再提這件事,反而轉了輕松的話題,天南地北地聊着天。這一通侃下來,他對這裏了解了個大概,在女孩子這麽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的幫助下順利地采購了大批的食物和水,最後趕上了晚上的航班。
等兩人上了飛船的貴賓級私人包間,伊維斯關了感應窗,又把桌角上的燈調成最暗,才讓安德裏亞從層層裹裹的衣服中露出了臉。
安德裏亞的臉映在昏暗的燈光下,眼鏡透不出光,只有處于明暗之間的陰影。他緊緊地抿着唇,連下巴揚起的弧度都顯得有絲尖銳。
伊維斯後知後覺的察覺到,安德裏亞可能有點不高興。
這可是個新奇的體驗,伊維斯久聞安德裏亞陰鸷狠辣的脾性,可處了這麽久,還沒見人發過一次脾氣,差一點以為那些傳言都是外人傳的假話。
伊維斯聳了聳肩,問:“怎麽了?這小臉都不笑了。”
安德裏亞偏過頭,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沒什麽。”
“呦——”伊維斯低下頭,笑了笑,“這是誰惹了你,真不和我講講嗎?”
伊維斯等了片刻,等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施施然地背過身,在牆角堆得那一處亂七八糟的行李裏找水喝。
安德裏亞的原本晾了他一會,現下話都到了喉嚨眼,卻聽了這麽一句,臉陰沉得更黑。他覺得自己更不開心了,有點想磨牙。身體存在的特殊的感受器官蠢蠢欲動,想要刺探伊維斯到底是怎麽想的了。
可他還是忍住了。他才屏蔽了那種感受,就是不想用這種法子刺探眼前人的想法,而是像普通的人類一樣,明白伊維斯的所思所想,是開心還是難過。
仿佛那都有無窮的趣味可言。
伊維斯粗暴地翻了好半天,翻來覆去也沒摸到影子,才悻悻地轉身,咽了口口水。他自己活得很粗糙,東西比他的地位還要低上一檔,自然得不到什麽好待遇。于是,他找不出混在這一堆小山上似的行李裏藏着的飲用水了。
安德裏亞一扭眼,從他那垂頭喪氣的表現裏猜出了他的想法,然後滑着輪椅,到了伊維斯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
“我來找,順便整理一下,你去旁邊待着,好不好?”
伊維斯蹲着比安德裏亞還要矮上幾分,擡着頭嬉皮笑臉,“這多不好意思,你先收拾着,我在旁邊待着。”
安德裏亞簡直想要嘆氣了。他以前都是在錄像裏見的伊維斯,在戰場上的少将高大英俊,勇敢堅毅,是個英雄,當然讓人親近,可現在這個少将沒臉沒皮地蹲在自己的眼前,他竟然還是覺得這樣也可愛極了。
像是着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