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而在肖恩畢業的那一年, 老教授終于結束了自己漫長又痛苦的一生,他在父母親朋的祝福下來到這個人世,走的時候确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送葬的那一日清晨, 下了潑天大雨, 肖恩把一束白玫瑰放在老先生的墓碑前,吻了吻那塊冰冷的石碑。

“願您與親人在天堂重逢, 再無達爾蒂瑪。”

畢業之後,為了家庭, 還有支持學長學姐的研究工作, 肖恩選了克爾瓦礦場的工作。還要一個原因, 克爾瓦是在達爾蒂瑪的發源地的周邊地帶,他還想要到這裏來繼續探查。

就如同他承諾的那樣,此生不會停止探索的腳步, 直到确定世界再無達爾蒂瑪。

為了證明自己确實有查探出達爾蒂瑪的能力,肖恩以簡單易了的話把這段經歷敘述了一遍,甚至連每次回憶,都是一種難過。

肖恩蹲在地上, 咬着嘴唇,近乎哀求,“先生, 您相信我,我不會騙你的。達爾蒂瑪,達爾蒂瑪真的在這裏,他們沒有滅絕。您把這些報告上去, 至少要讓軍隊來,查清楚這裏到底有多少達爾蒂瑪,不能放他們出去。”

伊維斯的臉色更加凝重,如果那位老教授真的研究了一輩子的達爾蒂瑪,想必那隐藏在世人眼皮底下的真相,至少會發現些端倪。

大衆眼裏所謂的真相,總是被上層權貴批了一層虛假的外皮,就如同外界傳言的達爾蒂瑪,事實是當時的人類根本沒有殘存的力量對達爾蒂瑪趕盡殺絕,而是将它們趕到了這種野獸的發源地——永夜之森,然後用無數的機甲、力量屏障,還有軍人的屍骨,将達爾蒂瑪圍困在裏面。

伊維斯第一次察覺達爾蒂瑪的時候才十九歲。那時他還是個愣頭青的小兵,才從訓練營出來沒多長時間,戰場沒上過,只出了幾次任務,他那時候還沒有現在的本事,最起碼能叫人面子上過得去,結果把自己的直屬長官的面子裏子得罪的幹淨。

一個和他關系不錯的偷偷帶話出來,最近要麽好好讨好長官,要麽直接退役。

聽說長官要把他調去永夜之森,連下一年的調任書都寫好了。那是伊維斯頭一回有這種概念,去了永夜之森,這輩子再也回不來了。不過別看他現在是能屈能伸的二皮臉,當年的狗脾氣還不小,硬生生地扛住了沒去道歉,也沒退役。他頗為光棍地想,大不了自己就去那裏,反正無牽無挂的,萬事不愁。

他朝自己的發小,一個Omega小姑娘耍無賴,還嘴賤地把後事安排好了,“我要是真去了那,你記得一個月給我寄一次吃的,半年寄一回衣服。要是一年收不到消息,就把家裏的東西都燒了葬在我爸媽的墳邊上,房子賣了,錢捐給咱們那一處的孤兒院。”

薇妮被他氣得發笑,眼睛裏含着淚敲伊維斯的腦瓜崩,“伊維斯,你這個白癡,我再管你我就是智障!”

伊維斯替她抹眼淚,很認真地說:“怕什麽,總有辦法的,沒什麽去了就一定會死的地兒,我命硬,死神也割不動我的腦袋。”

如他所料,他命硬,克死了別人,那位長官在一次任務裏被人割了腦袋,申請書沒來得及交上去,伊維斯也沒去永夜之森。他琢磨着,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情,該不會是那個傻姑娘傾家蕩産替他□□。可他沒來得及問,薇妮就作為軍醫随軍上了戰場。

她死在了那場戰争中,再也問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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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維斯半阖着眼,回憶了一番往事。可他不是那種會被回憶沖昏了頭腦的人,而是近乎冷漠地,接着質問,“就算你可以證明世界上确實有達爾蒂瑪,可你講了這麽多,還是沒有說怎麽發現礦場裏的達爾蒂瑪的?怎麽才能讓人相信。”

肖恩猛地擡頭,眼裏升起一絲希望,手足無措,“我有的,可以從證據上推斷出來!可以推測的。”

他打開了光腦,各種數據分門別類地填在表格中,映在半空,清晰明白。

“人類是做不到這種事的,可是有一種達爾蒂瑪可以做到。達爾蒂瑪并不是同一種野獸,它們中也有許多分類,不同的形态。”肖恩向他詳細的解釋,甚至調出了自己的大學課本,以增強說服力,“與此同時,它們對食物的偏好也有所不同。大多數的達爾蒂瑪嗜人肉,可是也有不一樣的,有一種叫做藍蟻的卻以藍晶石為食,不算太危險。它們的舌頭和四肢都是為了食用藍晶礦準備的,跳躍能力極強,舌頭伸縮自如,能夠在沙石裏黏起藍晶石。這才能夠解釋,為什麽監視器永遠都捕捉不到小偷的身影,還有藍晶礦含量下降的問題。”

伊維斯輕輕嗯了一聲,直起身體,向上折了一根樹枝,示意肖恩繼續。

他已經相信了七八分,此時正在思考對策。

肖恩抿了抿過分幹燥的唇舌,“但是由于藍蟻這種達爾蒂瑪的食物不是人類,所以在入侵者裏非常少見,老師也是在查詢各種資料,到永夜之森邊際挖掘屍骨時才明确有這個種類的,所以是沒有照片的。”

伊維斯眼皮垂着,餘光瞥了他一眼。

“可是,可是,有屍骨的剖析圖,還有還原圖。”肖恩急忙換了一張圖,老教授自己還原出來的藍蟻圖一閃而過,接下來是無數角度的骨頭照片。

伊維斯緊緊皺眉,摁住了肖恩的手,“等等。”

“怎麽了?”

伊維斯面色不變,打開了自己的光腦,在裏面翻出了自己的最新照片,轉過去給肖恩看,“是不是這個東西。”

那就是昨天在湖邊烤魚的時候,那個小男孩指給伊維斯看的那具屍體,雖然和老教授的還原圖并不十分相似,可是幾處突出特征卻如出一轍。

和兔子一般大小,肌肉過分發達,牙齒鋒利,不像是溫和的食草動物,還有一身閃耀的近乎刺眼的藍色毛發。

肖恩仔仔細細地把這張圖看了好多遍,也只敢說一個大概,“是很像。可是藍蟻最重要的是,那根舌頭,又長,又薄又款寬。”他按照圖上的比例,在面前比劃了一下,大約得從自己的腦袋上再擺一個胳膊到地面的距離,“藍蟻是靠那根舌頭生存的,這張圖您是從哪裏來的,最重要的舌頭沒有拍出來。”

“那這一張,能不能确定了。”

伊維斯滑下下一張圖片,那只藍色兔子的嘴被掰成一百八十度,接近平角,鮮紅的口腔裏盤旋折疊了一條灰褐色的舌頭,乍一看像冬眠的蛇一般。再下一張,那條舌頭已經被人拉出來,旁邊還有大概的尺寸标注,長約三米,又輕又薄,似乎連視線都能透過這血肉,看到下面的東西。

“是,這是藍蟻,你從哪裏得到這個照片的?”肖恩急紅了眼,緊急關頭話不經思考便脫口而出,連敬語也沒有。有了這張照片,毫無置疑,達爾蒂瑪還在這事件存活。

伊維斯也不介意,“就昨天,我在一個湖邊撿到的這個屍體,拍了幾張照片,過了一會就找不到了。你确定,這是藍蟻,一種達爾蒂瑪嗎?”

“我确定。完了,完了,藍蟻已經爬上地面了。”肖恩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恐懼之中,狠狠揪了一把頭發,綠色的頭發就像是雜草一樣被抓在掌心裏,和樹葉一樣落在了流水中。

伊維斯強硬地捉住他的手,“冷靜下來,怎麽了?不是說藍蟻不吃人,危險性也不太高嗎?”

“那是與別的達爾蒂瑪比較!”肖恩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吼了一聲,“手無寸鐵的人類在藍蟻眼裏也只是一口的事情。而且藍蟻與另外一種達爾蒂瑪伴生,那種達爾蒂瑪對人類的血肉的渴求非常瘋狂,戰鬥力極強,怎麽辦?藍蟻已經爬到地面了,那玩意,那種東西是不是也上來了!”

“不要慌,也不能慌,別自亂陣腳。”伊維斯依舊很冷靜,只是握住肖恩的手逐漸加重了力量,“你把關于藍晶和另一種伴生獸的資料發給我,礦場外面的事我會查,也會報告給上面。而你,你回到實驗室,既然你已經能夠憑空推測出來藍蟻的事,我相信你能查出更多的東西,比如藍蟻的數量,還有是否存在別的達爾蒂瑪。要是再查出來,告訴我。”

肖恩問:“你去查什麽?你只是……”

伊維斯朝他笑了笑,又自信又潇灑,仿佛胸有成竹,“沒告訴你,我在和安德訂婚前是當兵的,當了十多年,退役前最起碼是個少将。這麽點事,我還是能幹的。”

說完,他從腰間抽出一把手.槍,問,“會用嗎?”

肖恩呆愣愣的,半響才搖了搖頭。

伊維斯只好把那玩意收回去,自小腿處拔出一把匕首,演示一樣地向前一戳,“這個,總會用吧,遇到什麽擋路的玩意,你自己看着辦。”

肖恩游魂似的把東西接過來,想了好半天,才把匕首揣進了懷裏。

“你要記住,”伊維斯走向那輛停在不遠處的懸浮車,翻身上車,“你的老師在天上看着你,別叫他失望。”

肖恩捏緊了拳頭,忽然朝伊維斯的方向鞠了一個躬。

伊維斯朝肖恩揮了揮手,沒再說話,嘴裏叼了根煙,開着懸浮車,煙灰落了滿身,一路風馳電掣回了礦場邊那個小集鎮的賓館。

剛進大廳,就瞧見一群喧鬧的人裏一層外一層把前臺那圍得嚴嚴實實,隐隐約約還傳來一句句的質問聲。

吵得挺大,那動靜簡直要掀翻屋頂。

伊維斯走進仔細一看,都是熟臉了,圍着的人果然是那群和他一起坐飛船來的倒黴旅客,此時正揪着前臺那兩個beta小姑娘的衣服領子,罵得口沫橫飛,帶頭沖鋒的正是那位油頭粉面的小律師。伊維斯瞅了一眼裏頭的情況,暫時也沒辦法插.進去,拍了一下旁邊中年大叔的肩膀,“這是咋了,吵什麽?”

中年大叔手上牽了個小姑娘,嘆了一口氣,“人沒了。”

“什麽叫,沒了?”

那個大叔的記性大約不太好,沒記住伊維斯友情提供的那艘飛艇,又嘆了一口氣,“我們來這裏三天了,丢了兩個人。一個孕婦老老實實待在這裏的房間了,回來就沒人影了,他丈夫都快急瘋了。還有一個是昨天出門去了湖邊,到了今天早晨點人,也少了一個小孩子。總之,就是沒了。而且也沒人管,報警也沒有能通到外面的網絡。”

伊維斯緊緊皺眉,這預感,實在是不太好。

中年男人有些惶惶然,更握緊了自家小女孩的手,埋怨着自己,“早知道就不該貪便宜來這裏的,現在就想把人找到,趕緊回家。”

裏頭的那個律師還和前臺吵得和鬥雞眼似的,只聽,“我要告你們,等我回去,就等着吃官司吧!”

前臺被人揪了領子,還是不屑一顧,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還等你回去?你們能回得去嗎?人都丢了,自己不會認路,怪我們酒店做什麽?”

在這裏,他們就是土霸王一樣的存在,橫着走久了,不曉得外面的規矩,服務業最重要的就是客氣圓滑。這話講得水平太差,着實欠揍,旁邊的男人毫不猶豫給了她一耳光。

伊維斯撥開衆人,摁下那男人要扇第二個耳光的手。他很客氣禮貌地朝旁邊群情激憤的人一笑,“能聽我說一句嗎?”

“你又是什麽東西,哦,前幾天還是這來的人接的,和他們一邊的,欺負我們這些外來游客!”

那個指着鼻子罵人的三流律師長着一張馬臉,吊梢眉,尖下巴,看面相十分尖酸刻薄,其實兩邊人馬的口舌厲害程度不相上下。

伊維斯默默忍了這一句,實在是沒時間教訓他,轉身對前臺說:“不管怎麽說,人是來旅游的,在這裏丢的。叫你們老板和理查德去說,派機器人去搜查,人總是要找的。”

前臺知道他的身份,為難得很,只好不甘心情願地解釋,“這……我們老板,怎麽能使喚地動理查德先生……”

“別和我在這裏睜着眼說瞎話。”伊維斯把兩邊的人馬拉扯開,微微一笑。“要是不和理查德沾親帶故的,你們能在這開得起來?礦場這裏還是平平靜靜得好,一旦出了事,外頭來了人,在理查德那裏能交代得過去嗎?”

伊維斯扭過頭,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忙,沒空處理這邊的事。對那個紅臉粗脖子的律師說了一句,“礦場這邊肯定要給你們一個交代,暫時不要鬧了,人這麽無緣無故的沒了,不曉得害怕嗎?不要自己組織出去找人,門關好了等消息。”

而人群中沖出另一個男人,他的眼睛通紅,大聲嘶吼,“丢的不是你的家人,你當然可以說風涼話,不心急。這也就算了。還不讓我們自己出門找人,這是什麽道理?”

伊維斯已經走到了向上的樓梯上,“沒什麽道理。這裏除了你那懷了孕的老婆,還有很多人,老人,孩子。你自己想想清楚。”

消失的那個孩子和孕婦,大約是兇多吉少。伊維斯一陣頭痛,去了二樓。

安德裏亞坐在書桌前,半撐着額頭,栗色的卷發微微卷曲,在午後的陽光下閃着光。他的左手邊有一杯茶,面前擺着一本泛黃的古書,很難得的是用都是手寫成的,自伊維斯的角度看過去,甚至能瞧得見牛皮紙上漂亮優雅的連體字母,是他看不懂的古語。

又閑适又溫柔。

安德聽到門外傳來的動靜,也沒擡頭,笑着說:“回來了,我們一起吃中飯。”

“嗯,趕在中午前回來了。”

安德裏亞質覺得他的語氣有些不對勁,擡起了頭,“怎麽了?”

伊維斯一只手扶住門,他的臉色很冷,輪廓的陰影漸深,有一種難得的嚴肅和冷峻。

“安德,你知道達爾蒂瑪嗎?”

他向前走了幾步,到了窗戶邊,目光自外面的森海逡巡而過,仿佛裏頭藏着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要把那些玩意從裏頭揪出來一般。

“我,知道。克爾瓦因為靠近永夜之森,沒人敢買,所以價格很便宜。這些我都知道。”安德裏亞也合上了那本不知來歷的書,慢慢收斂了臉上的笑。

若說不知道,那只是假話。像安德裏亞走到今天,在這個位置上,世界上很難有能瞞得住他的秘密。

“你的膽子真大,旁人都不敢,怎麽就你敢?”伊維斯拉過一張椅子,坐在上頭,撐着有些痛的額頭,嘆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麽對他說,“還敢帶我來這裏游山玩水,膽子不小。不過,原來也沒關系。達爾蒂瑪也被關在永夜之森裏……這些……”

伊維斯忽然啰嗦極了,繞來繞去,說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話,卻沒講到點子上去。不管外頭對于安德裏亞的傳言如何,多麽陰狠毒辣,可這麽多天來的相處,伊維斯憑着良心,也許是覺得不能走路,甚至離了眼鏡不能視物的安德裏亞太過柔弱,是那種安置在花房裏,輕輕一折就會被毀壞的嬌貴的玫瑰花,聽不得這些東西。

好吧,其中還有點alpha特有的大男子主義作祟。

安德裏亞卻打斷他接下來的話,很平靜地開口,“達爾蒂瑪,是不是在這裏出現了。”

伊維斯愕然,有些尴尬,結結巴巴地回答,“是,确實。達爾蒂瑪來了。”

這句話簡直像是白日呓語,做夢似的。

可安德裏亞卻很相信。

“別太擔心。”安德裏亞的輪椅向前滑了一小步,恰好到了伊維斯的面前,甚至拉住了他的手,安撫地用掌心覆上手背,他的皮膚細膩溫和,同伊維斯布滿傷痕和老繭的手掌不同,接觸時有種奇妙的觸感,“我現在去通知達芙妮和約克,讓他們趕過來。還有軍隊,馬上就會有最近的軍隊來。”

仿佛只是在安排一些不緊要的小事罷了。

大約是生病的緣故,安德裏亞的體溫一直比常人要低許多,偶爾觸碰上前,會有一種過分冰涼的感覺。可此時伊維斯的手掌太熱,冰涼的溫度恰好中和了燥熱,他漸漸冷靜下來,也舍不得掙開他的手了。

伊維斯不自覺的攏了攏掌心,咳了一聲,朝他笑了笑,“昨天,那個叫肖恩的綠毛來找我,說是有事要說。我看外面太陽太烈,就自己去了。他今天和我說了一件事,就是關于達爾蒂瑪……”

然後,便把肖恩的推測和證據完完整整地敘述了一遍。

安德裏亞的指尖虛虛地點着那張藍蟻屍體的照片,沉吟片刻,“這是藍蟻。藍蟻在達爾蒂瑪的族群中算是非常弱小的一種了,所以一般數十頭左右的藍蟻群會和一頭叫,”他思考一會,才把這個在達爾蒂瑪內部的語言翻譯成了人類的通用語,“叫莫幹的兇獸結伴,以維護自身的安全,防止其它達爾蒂瑪的攻擊。而莫幹雖然非常殘忍,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不能離開地底,接觸陽光。所以不用擔心,藍蟻爬上地面,是為了給莫幹偷食物。至少目前,在克爾瓦還有太陽的時候,莫幹是不會冒險來到地面上的。”

他說的足夠多了,多到連肖恩的老師都只是猜測,不敢定論的東西。

伊維斯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得真多,肖恩一口都答不上來,還要回去查資料。”

安德裏亞一怔,轉瞬間又恢複不動聲色,“我以前愛看些雜書,這世界上,總不會只有那位老教授研究達爾蒂瑪。”

“說的也對。”伊維斯若有所思,語調稍低,“現在樓下那群旅客裏丢了兩個人,雖說,應當是兇多吉少了。可是,你能讓理查德派出些機器人去查一查嗎?最起碼那些藍蟻不至于太張狂。還要給那些人一個交代。”

安德裏亞抿了抿唇,接通了理查德的電話。理查德當然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和他們鬧矛盾,準确來說,兩人只要不在礦場的事上糾葛,理查德大概會滿足他們的一切需求。

最後,理查德讓了一大步,一百名最新的搜查機器人和兩個新型機甲将會無條件搜查失蹤的兩人,直到這裏的游客,或者安德裏亞離開。

那只老狐貍估計在心裏罵他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伊維斯下去要了些材料,直接把窗戶密封起來,又嚴密地檢查了旅館周圍,忙了一通,才算是送了一口氣,閑下來抽了支煙,斜靠在衣櫃邊,“軍隊要在幾天後才能到,也幸虧是你的消息,上面即使不信,也不敢不派人。可惜了現在沒有飛船,不然……現在,你不能再踏出房門一步,在這裏等着約克他們來接你,再把這裏的旅客和工作人員一起帶走,一刻都不要耽擱。”

“那你了?”安德裏亞昂着頭,才能看得清伊維斯那張被煙霧半遮半掩的臉,“你不在這裏呆着嗎?”

伊維斯笑了笑,手上拎着一袋食物,輕輕撣了撣煙頭上燃燒過後留下的灰燼,“我?抽完這一炮,就開車去遠一點的地方看看,昨天的那個湖還要再看一遍。”他頓了頓,眉梢和眼睑微微下垂,彎下腰,臉上露出一絲抱歉,“抱歉,沒辦法和你一起吃午飯了。下一次,等回霍爾頓的時候,再去花園裏吃蛋糕吧。”

安德裏亞的灰色眼瞳在眼鏡後頭眯了眯,想要勉強出一個笑,卻又沒能笑得出來,沉默了片刻。

伊維斯伸開雙臂,抱了抱坐在輪椅上的他,他身上的信息素和剛抽過的煙味混成了濃烈的一團,像是個炸彈似的,刺激了安德裏亞敏感的鼻子,打了個噴嚏,伊維斯也沒離開。

這個擁抱已經持續了三十秒吧。

伊維斯默數了好久,沒心沒肺地想,他就是想要抱一抱安德裏亞,然後就這樣做了。

“回去,回去還吃草莓奶油蛋糕嗎?”安德裏亞忽然問。

伊維斯愣了愣,松開了他,轉身背過去,大踏步離開,最後留下一句,“不要,下次要吃抹茶藍莓的。你要待在這裏,等着我回來。”

他離開了啊。

安德裏亞悵然若失,維持着原來的動作很久,都沒動彈一下。這是他和伊維斯最親密的接觸,沒有之一,擁抱的感覺非常奇妙,卻不壞。何止是不壞,比所有能在大腦裏呈現出想象的滋味都要美好,就連最喜歡的食物也比不上其中萬一。

他是個冷血的動物,于冰冷的海水中穿梭,不見天日,從沒料到溫暖的擁抱令自己呼吸加速,心跳加快,像是——

從心底盛放了一朵海茉莉。

連描述都不能夠。

過了好一會,安德裏亞全身上下快要沸騰的熱血才冷卻了下來。因為達爾蒂瑪。他曾見過那種低等的玩意,藏身在黑暗之中,只會被欲望吞噬的野獸,也敢再從永夜之森爬出來。

安德裏亞的雙拳捏緊。他極端厭惡最開始将自永夜之森裏出來的生物都歸為達爾蒂瑪的人類,他和那些低等無智的野獸可不是一樣生物。

可他也不是人。

什麽都不是。既不是野獸,也不是人類,是個什麽都不是的玩意兒。

眼鏡被靜靜地擺在一邊,那雙灰色的眼瞳像是一對無機質的玻璃球,漸漸被天藍的光暈染上了獨特的顏色,最後仿佛成為了兩顆寶石,像是連大海也被盛在了裏頭。

因為一直生活在人世間,所以安德裏亞也用着人類的姿态,而人類的軀殼也會将他天生的能力極度壓制,只有越接近、釋放本體,他的能力才會發揮得越大。

他不讨厭自己的能力,也不喜歡,只是偶爾覺得好用罷了。無論在商場還是別的什麽場合,他都能輕而易舉地得知對方的底線。如果對方的底線是自己不能接受的,那也非常容易,可以用一點技巧改掉對方的想法。

可在伊維斯身上他就不想用了,或許是被書上那種描述所打動,想要用自己的心貼近對方的心,而不是能力。所以他把能力壓制地更弱,連伊維斯的想法都探查不到,更何況是周圍的動靜,才沒能發現隐藏在周圍的藍蟻。

安德裏亞想,食指和中指在眼前搖搖晃晃,像是在牽引着一條看不見的線。

如果來的時候就發現了會怎麽樣?

當然,他會立刻帶着伊維斯離開,不留一絲痕跡。

而現在遲了。

而在霍爾頓莊園,約克終于能完全脫下自己斯文管家的外皮,好好享受了一番老板不在的美好生活,酒随便喝,花随便采,日子随意地浪蕩,每天過得醉生夢死,簡姨在一旁直嘆氣,只好叫莫爾這麽個大小夥子天天把約克搬上自己的房間睡覺,偶爾還送上個醒酒湯什麽的。

莫爾偷偷摸摸地問簡姨,“約克先生怎麽這麽愛喝酒?”

簡姨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去問問約克自己,他喝醉了嘴就沒把門了,肯定告訴你。”

被簡姨這麽一糊弄,莫爾就起了小心思,有一次再搬約克進了房間時喊了他好幾十聲都沒答應,便小心翼翼地問:“約克先生,你怎麽喝了這麽多酒?”

約克露出個冷笑,擡起胳膊就在傻乎乎的莫爾的腦袋上來了一下子,“小孩子,別那麽好奇,也別那麽蠢。”

莫爾吓得屁滾尿流地滾出了約克的房間,想要去找簡姨說理。

簡姨還是笑眯眯的,“那是因為他沒有喝醉,你沒分辨出來。”

莫爾:“……”沒處說理。

除了這些偶爾被欺壓的小插曲外,莫爾也算是過得心滿意足,照顧花花草草這樣的工作明顯比獄警這麽高難度的工作要合适得多。

而這一切的平靜,都被來自安德裏亞的一個訊息打亂了。

“先生,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三分鐘前,約克還喝的醉醺醺的,像條死狗似的被莫爾拖上了床,在被安德裏亞的特殊鈴聲吵醒時還是半夢半醒的狀态,可是轉眼間,立刻精神抖擻。

安德裏亞依舊是剛才的模樣,連語速都沒變一分,目光沒落在約克衣衫不整,坦胸露乳的上半身,“不開玩笑,克爾瓦出現了達爾蒂瑪,達芙妮已經在艾理等着你了。你負責彈藥,她負責人手和機甲,帶上利茲。”

約克的瞳孔驟然一縮,從床上一躍而起,絲毫沒有剛剛還在醉酒的痕跡,“是的,我馬上就趕過去。您,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對面的安德裏亞擡眼看了他一眼,輕輕應了一聲,通訊畫面一閃,在半空中消失。

約克迅速地爬起來沖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按下了霍爾頓緊急集合的按鈕。

霍爾頓莊園裏都是一群老人小孩,日子過得十分無趣,沒有豐富多彩的也神火,到了這個點原來都睡了,卻被安在枕頭邊上的喇叭吵醒,睡意惺忪地在大廳裏集合。

簡姨揉了揉眼睛,看着站在壁爐前的約克,“怎麽了,有外敵?”

約克:“要是外敵,倒是好了。”

未幹的灰藍色頭發不住地向下滴着水,約克卻毫不在意,環視了一圈,連羅裏也站在門前的小椅子上,便鄭重地開口,“剛剛先生給我來了電話,說是克爾瓦發現了達爾蒂瑪,我和達芙妮負責先去鎮壓,帝國軍隊太慢,可能要過段時間才到。”

羅裏猛地擡頭,厲聲問:“防線,防線破了嗎?”

“不知道,先生那邊也說不準,一個人查不出什麽。”約克緊皺着眉,語速極快,迅速地把思考好的任務分配下去,“簡姨帶着利茲,去把武器庫裏的東西搬出來,羅裏,你要看好霍爾頓,這裏不能出事。我去把飛船開出來,武器都裝上去,利茲和我走。”

的确,無論是什麽外敵,也比不上眼前的達爾蒂瑪。

簡姨咬緊了牙,對一旁不明所以的利茲勉力一笑,一邊撫上利茲的手腕,“利茲,簡姨幫你摘掉手上和腳上的鈴铛,然後去搬東西。最後……最後和約克一起出門找先生,好不好?”

利茲甜甜地笑了笑,乖巧地把手腕遞出去,“要搬東西和打架嗎?我的力氣可大了,肯定沒問題。”

“嗯,我知道的,利茲最厲害的。”簡姨摘完了她的手環,又解開了她的腳環,忍不住抱了抱她,“你要聽話,聽先生和約克的話,不要亂跑。”

“她還是一個小姑娘呢……”簡姨低低嘆了一聲,其實她知道不是的,利茲的年紀也許比她還要大,只是永遠長不大罷了。

霍爾頓只要這麽幾個人,一切都辦得井井有條,只有莫爾一件事沒有,縮着身體站在約克的身後。

他問:“我,我有什麽事能幫忙嗎?”

約克此時忙着別的事,實在是沒工夫理會他。

莫爾大起膽子,靠近了幾步,有什麽東西貼近了約克,約克對于周邊的事物非常敏銳,捉住了莫爾的手腕。

他用的力氣很大,掐痛了莫爾,莫爾也不敢掙紮,晃了晃手上的毛巾,“我就是,就是想幫你擦一擦頭發,一直是潮濕的也很難過。”

約克一愣,松開了莫爾的手,任由他在自己腦袋上的動作。

“你們要和,先生和少将早點回來啊。”莫爾一邊認真自己的擦拭,一邊抖着聲音,悄悄地說,“達爾蒂瑪,那麽厲害,曾經殺了那麽多人……我也想去陪你們。”

也許是因為達爾蒂瑪曾經吃掉了太多的人,人類對于這種生物,甚至這個單詞的恐懼都硬生生地刻在了基因上,連提起都會覺得害怕。

約克的心頭一軟,這個小傻逼是他從監獄裏撈出來的,有多慫多沒用,當然是清楚明了的很,現在卻能說出一句“陪你”,實在是了不得了。

“別去了,”可是約克還是忍不住開嘲諷,“去了只能拖後腿,老老實實在家裏待着,等我們回來。”

莫爾終于把他的頭發擦幹了,拿梳子把兩鬓整理好了,低聲了“哦”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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