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養傷的日子過得格外漫長。
伊維斯摔斷了幾根肋骨, 過後被捆得像個古時候故事裏的木乃伊,幾乎失去了全部的行為能力,只能老老實實躺在稻草堆上, 等着安德裏亞的伺候, 就差頭頂長蘑菇了。說起來也奇怪,他這個人原來是頗有些Alpha大男子主義的, 大概表現為,不能慫, 不能心甘情願地接受別人的照顧, 不過安德裏亞好像是不一樣的。他與別人不同, 一同經歷生死,好像有了一份打破隔膜之外的親近,叫伊維斯的臉皮以肉眼可見的程度厚了起來, 現在已經能自在地接受了安德裏亞的照顧了。
每日清晨,安德裏亞會先他這個重傷患者一步起床,收拾好一切,在旁邊擺上溫水和吃的才出門。
伊維斯醒來後解決完生理需求, 腦子就開始不安分的活泛起來。他這個人閑不下來,總是要找事做的。雖然知道靠兩條腿是跑出去是癡人說夢,可守株待兔, 聽天由命也不是他的風格。所以按照安德裏亞每日出門帶回來的信息,用石子在山壁上把周圍的地形圖畫出來了,山水地貌,标注是自己連蒙帶猜給寫上的。
他對着這個地形琢磨了好幾天, 總覺得這不符合這裏的自然規律,應該有人為因素。
可誰都知道,克爾瓦除了礦場那一塊,是沒有其他的人類栖息地的。
他這麽琢磨着琢磨着,太陽漸漸升上高空,斜射入洞口,那裏出現了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此時正值中午,早晨出門的安德裏亞該回來了,他現下灰頭土臉,衣服也破破爛爛,只有外面罩着的一件外套,裏頭的襯衫全都撕給了伊維斯做綁傷口的布條,再也沒有才見到時那種翩翩憂郁貴族青年的模樣。雖說安德裏亞身量修長,可是雙腿卻一貫沒什麽力氣,只能半倚在山壁上,左手斜挎了個嶄新的編織籮筐,那是他自己的手藝,裏頭放了小半筐的東西。
伊維斯聽到了動靜,掀起眼皮,門外虛虛地站着安德裏亞,他頗有些心驚膽戰,急忙問:“怎麽了?累得慌嗎?”
安德裏亞撐起手臂,勉力朝這裏走了兩步,栽在稻草堆上,才笑了笑,“有一點累,腳疼,沒什麽。”
這是天生的種族限制,他本該是長着尾巴活在海裏的,可偏偏要上岸化成兩條腿,這兩條腿當然就不如直立行走千萬年的人類經用,耐不得長時間的站立,所以他才會選擇一直坐輪椅。而現在到了逼不得已的時候,安德裏亞走不了太多路,全靠能力作弊,出去前都把路途規劃好了,所以時間不長,可是收獲頗豐,才能養得活伊維斯這麽張嗷嗷待哺的嘴。
伊維斯保持上身筆直,不觸碰到傷口的情況下直立起身,輕輕把安德裏亞向身邊攬了攬,将他的腳踝架在自己的腿上,漫不經心地說:“我來看看,疼的厲害就揉一揉。”
安德裏亞扭了一下腿,向後退了退。
“別拒絕啊,”伊維斯脫了他的鞋,不容拒絕,“我現在這麽個狗樣,還勞煩你照顧,這麽點能做到的事,還不能允許我幹嗎?”
安德裏亞一怔,只好把手上的東西放下來了。
只不過,這種行為舉止和在霍爾頓莊園的退避三舍相比,真是一下子就大膽了起來。
Advertisement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山洞就這麽大一點的地方,兩個人幾乎是夜夜同床共枕,難免看到些不該看到的,碰到些不該碰到的,看的碰的多了,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了。
底線,就是這麽一步一步在無所察覺中被降低的。
安德裏亞的雙腿是魚尾化成的,所以難免更平常人更纖細修長一些,皮膚也由于常年見不到光而透着一種美麗的瑩白色。
“你這腳踝,怎麽這麽細?難怪走不了路。”伊維斯将他的褲腳稍稍挽上來,露出過分細長的腳踝,伸手輕輕揉了上去,“疼的厲害嗎?”
那一處敏感得很,安德裏亞強忍住笑,才說:“不疼,你再,再輕一些。”
“這樣輕嗎?”伊維斯起了壞心思,刻意加重了手裏的力道,調笑着問,被安德裏亞狠狠瞪了一眼,灰色的瞳孔裏閃過一道光。
伊維斯幾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因為就在剛剛,他看到的瞳色,是藍色的,如盛午的海水一般透徹的藍色。
不過這種沒有根據的事他也沒多想,很快就略過去了,反而對一旁籮筐裏東西起了興趣,問:“那是今天的午飯嗎?是什麽?”
雖說烤魚好吃,可沒有調味料為佐,安德裏亞的手藝再好也只能掌握火候,酸甜苦辣也不能硬生生變出來,吃多了還是沒滋沒味的,像是嚼木屑。伊維斯自己倒是忍得下來,可安德裏亞心疼他比他自己還過,總是想方設法給他換換口味。
安德裏亞掀開了蓋子,裏面是紅紅綠綠,鋪了小半層的果子,他挑了一個半個拳頭大小,熟透了的殷紅色果子出來,“這是在外面摘的,很甜,味道不錯,你要不要嘗嘗。”
伊維斯伸出爪子就要去抓,被安德裏亞一巴掌拍下去,伊維斯縮回手,難以置信,安德裏亞竟然不給他果子!
安德裏亞對他十分了解,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心裏的想法,便解釋,“你剛剛碰了什麽,現在又來抓吃的,還能吃嗎?”
伊維斯顯然不能對這個答案心悅誠服,反而振振有詞,“不幹不淨吃了沒病,再說那是你的腳脖子,嫌自己髒嗎?”
安德裏亞對他颠倒黑白的功力實在是無奈了,只好把手伸回來,自己用指甲挑破了果皮。果子已經熟透了,外皮一破,汁水便迫不及待地湧了出來,從安德裏亞的指尖滑了下來,留下一道鮮紅的印跡。他的指甲尖,沒費什麽力氣便撕了左邊的一半果皮,露出半透明的果肉,往伊維斯嘴邊一遞。
伊維斯便厚顏無恥的一口吞了下去,順帶還不小心地用舌頭舔了一下安德裏亞那只沾滿了汁水的指尖。
安德裏亞跟只炸了毛的貓似的把手縮回來了。
伊維斯不以為意,吧唧吧唧嘴,最後吐出核,贊美了一句,“真好吃!”
不是他刻意做出這麽大的反映,而是他本身由于特殊感應的緣故,敏感度比別人就要高得多,全身上下,都是如此。
伊維斯吃完了這一個,還饞着籮筐裏為數不多的幾個碧綠色果子,指着問:“那個味道怎麽樣,你剝一個給我吃吃看。”
安德裏亞挑了挑眉,忍下唇角泛起的笑意,真就拿了一個。這種果子不比方才的軟,硬得很,好不容易才剝了小半塊地方,伊維斯就急不可耐想吃了。
可那個果子只是在伊維斯的面前晃了一圈,就在他正要張嘴的時候,安德裏亞又收回了手。
“這個不能吃,嘗起來又苦又澀。”安德裏亞解釋,“是用來塗抹在魚上面的,烤魚就有滋味了。”
伊維斯一怔。
安德裏亞嘆了口氣,把手上的果子扔回了籮筐裏,“別想嘗了,不好吃的。”
于是,當天中午,伊維斯嘗到了兩條滋鮮味美的烤魚。而安德裏亞最近好像找到了塊天生成碗狀的石頭,個頭不大不小,厚度不薄不厚,恰好能架在火堆上煮熟飯菜。
也許,下一頓就能有湯了。
伊維斯心滿意足地想。
不過,這樣的好日子總是過不長久。
又過了兩天的一個清晨,安德裏亞才出門不久,伊維斯還懶懶散散地處于半睡半醒中,洞口外忽然傳來一陣動靜,三個複雜的腳步聲快慢不一,交錯在一起,分不清具體情況。
伊維斯一下子就清醒過來,身體緊繃,随時準備躍起。
沒料到,等他掀開眼皮,用餘光瞥了一眼時卻愣了愣。
那是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頭上沒毛光着腦袋,身上穿着短袖短褲,露出結實健壯的胳膊和小腿,腳底板踩在地面上,連鞋也沒有。除此之外,手上還拿着一只長長的尖矛,背後拴着兩只張着血盆大口,狂吠着的黑色狼狗。
他那雙滴溜溜的黑眼睛珠子在洞口轉了一圈,然後定在了裏面唯一一個活物伊維斯的身上,有跺了跺腳,很有幾分叫地動山搖的氣勢,把手上的長矛一指,“呔,偷我家果子的小賊哪裏跑?”
伊維斯默然,想起自己最近吃的那些據說是野生的甜果子,露出一個十分複雜的表情。
嗯,有可能的确是吃了白食。
不過下一秒,他就變了一張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不顧群犬狂吠,朝那個小光頭招了招手。
而伊身上的布條不知道在稻草堆打了多少個滾,渾身上下灰不溜秋,實在是有些可怕。加上那個飽含深意的笑容,讓涉世未深的小光頭打了個寒戰,但還是壯着膽子,不能在小賊面前丢了面子,拽了拽身後的狗,朝伊維斯這邊一步步走了過來。
到了中午,安德裏亞照着往常的時間回來,卻發現伊維斯沒有如同自己預料的一般老老實實窩在那裏,而是起了身,和一個吃的油光滿面的光頭小男孩說着話。
一旁還拴着兩只一大一小,其實體型都極大的狼狗,哼哧哼哧地吐着舌頭。
安德裏亞朝伊維斯使了一個眼色。
這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