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椒房

宮中歷來耳聰目明,只是以往每次冊封都是大動幹戈,不是群臣上谏就是民間選秀。

歷來貴妃受封,多為死後晉升,活着的妃嫔無論再受寵也越不過一個妃位去,只因妃子亡故,帝王為着夫妻情分或是安撫朝臣總要給妃嫔晉一槿位份,四妃之上只有貴妃和皇後。

帝王皆有正妻,若是皇後不在世,追封一個皇後無傷大雅,可若是皇後在世,妃子直接追封為皇後,豈不是狠狠打了皇後的臉?

因此自古以來,很少有女子能在生前坐到貴妃的位置。

而崔蘭音,更是前無古人,一進宮便位及貴妃,若是日後誕下一兒半女,豈不是......

問鼎後位。

然而這一切皆非絮絮所料及,她只是一件禮物,只是為了哥哥,只是為了......薛家和阿蒙,在一切的“為了”之中,獨獨抛卻了自己。

承慶殿下午已被整理出來,底下人精明,知道這位地位不同一般,是以特派了精細人去,仔仔細細地将裏外都打掃了一遍,至黃昏時分,承慶殿宮門口已挂上了紅燈籠。

宮人們捧着賞賜,魚貫而入。

絮絮站在宮門口,盯着那兩盞紅燈籠,忽然道:“我不喜歡這燈籠。”

只有新人出嫁才會在府門口挂上這樣的雙喜紅燈籠。

那時候薛府的燈籠大約也是這樣的,只不過字樣不同,花紋也沒有宮裏的繁複,薛辭迎娶她的那一天,薛府的紅燈籠也是這樣的鮮豔。

只可惜,往日不可追溯,而有些東西也并非簡單的形似可替代的。

四喜擦了擦額角的汗:“這可是陛下......”特意吩咐的,承慶殿的一草一木以及所有物件都是陛下一件一件親自挑選的。

只是絮絮堅定得很:“我不喜歡,撤了吧。”

她見不得那樣紮眼的東西。

底下人面面相觑,四喜壯着膽子道:“陛下還有旁的驚喜,娘娘先往裏頭走,奴才這便吩咐下去将娘娘不喜歡的全都換了,只是不知娘娘要将這燈籠換成何樣的?”

四喜只以為是絮絮挑剔。

熟料絮絮望了一眼那對燈籠,淡淡道:“什麽樣的都可,只是不要這樣大紅色的。”

倒是出人意料。

進了宮門便是庭院,院子裏栽了許許多多的竹子,過道兩旁放了許多青花大缸,缸裏養了魚,水面睡着各色各樣的芙蕖。

十二個宮女隊列兩旁,為首站了個年紀不大的姑姑,瞧着不過三十出頭,眼尾有些細紋,是宮裏主子會喜歡的“舒服”的長相。

絮絮一進門,那位姑姑便領着宮人們盈盈拜過:“貴妃娘娘萬福,奴婢許氏率宮人們給娘娘請安。”

絮絮點了點頭,算是知會過了。

而後這位許姑姑便一個一個地介紹起來,從掃灑宮女到內殿伺候的,加上她,正好是十二個。

後宮之中,皇後的規制是十六個宮女,貴妃十二,可是除了這十二個規制之內的宮女外,絮絮還特領了一個甘泉宮的大蓮。

這會子正躲在四喜的身後,裝作透明人似的,不肯出來。

絮絮拉過她,摸了摸她的腦袋:“往後你便陪在我身邊了。”

而後又同許姑姑道:“這孩子膽子小,年紀也小,你随意安排些輕省的活計便好。”

除卻宮女,還有太監,分別喚作小林子小福子,人是四喜親自挑選的,都是最伶俐乖巧的人。

正殿挂了正紅色的貴妃服制,說是貴妃服制,其實已經是皇後規格了,按照常規,貴妃雖位份高,身份貴重,可說起來也終歸不過一個妃妾,而後宮之中,唯有皇後是正妻。

妻妾規矩比天大,民間妻用正紅色,妾只能用水紅,妻走正門而妾只能走偏門,雖說皇宮不比民間,後妃的地位可依帝王寵愛而定,可皇後終歸是皇後,絮絮作為貴妃用正紅色,的确是——逾矩了。

絮絮哂笑,許姑姑道:“奴婢們伺候娘娘更衣。”

容璟全然未料到絮絮會進宮,自然也沒什麽十全的準備,至少衣服便沒準備,這件衣裳是比照皇後規格的衣衫,後來因為種種緣故,皇後并未穿上,是以一直擱在了內私庫。

今日正好派上了用場。

禦園的海棠開得正好,宮人們采了一整籃子,分別做成香包、制成香料,而海棠色豔麗,許多宮人都喜歡以鮮花瓣做成口脂,這會子許姑姑正拿着海棠花瓣做成的口脂給絮絮上妝。

“奴婢生平只見過一人似娘娘這般美貌,只不過娘娘豔麗絕倫,那位卻是個清淡佳人。”

因面上拓了粉,妝臺上的燈昏黃,照得絮絮面若凝脂,許姑姑暈了些脂粉在她臉上,一圈圈散開,若醉酒般浮起一層紅霞,卻不顯突兀。

絮絮本身唇色較淡,此刻點了口脂,更似海棠花嬌豔了。

宮中妃嫔的服飾繁複豔麗,襟口大開,露出絮絮雪膩的肌膚。因為前幾年的粗粝生活,絮絮的肌膚有些糙,可她不似尋常婦人那般下田種植,是以肌膚仍如在府中那般雪白。

“娘娘膚白,只是皮膚微粗糙了些,不過娘娘不必擔心,只需好好保養,很快便會回來的。”

絮絮一直盯着銅鏡中的自己,忍不住去想,上一回這般塗脂抹粉,是什麽時候?大約是薛辭離家那日,她上好妝,以海棠花的姿态誘惑薛辭,想要多留他一會。

一夕歡愉,第二日晨間薛辭便沒了人影,只有床榻上的褶皺告訴她,這人曾真實地留在她身邊過。

他這個人,走也得是靜悄悄的,不想瞧見別人的不舍。

容璟過來時,正瞧見絮絮在發呆。

伺候的人識趣地退了下去,走時掩上了門,正殿四周的宮人們撤了個幹淨,全到門口或者耳房去了。

容璟擁住她,她那樣嬌小,背脊貼着他前胸,氣息略有些起伏,沒有反抗。

妝臺上的口脂還未阖上,容璟生了好奇,自指尖沾取一點,湊到鼻尖,是海棠花的味道和顏色。

銅鏡裏的絮絮面無表情,只有唇色豔烈的叫人極想一親芳澤。

容璟将指尖的海棠花口脂抹在唇上,似誘惑般道:“唇妝未上好,朕幫你......”便側臉貼了上去。

他的唇貼着她的,沒有完全貼合,只是側側的壓着,感覺到蘭音的唇是軟軟的,若茶凍一般,讓人想要打開唇齒嘗嘗味道,看看到底是海棠花味的,亦或是別的......

絮絮只是一動不動的,面無表情。

容璟徑直抱過她,将絮絮平放在床榻上,曳地的長裙此刻攤在榻上,雪白的膚,烏色的發,還有濃豔的紅,混在一起,刺激着容璟所有的感官。

她的心髒劇烈的跳動,只能以表情掩飾自己的懼意。

絮絮閉上眼,感受到容璟的吻落在額上、鼻尖......只是到唇畔時她微微側了側頭,于是容璟未吻上她的唇,而是落在了頸邊......一路向下。

她渾身顫栗,恨不得蜷成一個蝦子,肌膚被燙得通紅,衣衫落地,帷幔蓋起......

一滴淚落在容璟臉上。

他停了所有的動作,她所有的風情盡在眼前,容璟卻失了興致。

為那一滴傷心欲絕的淚。

容璟不是沒有見過她落淚,只是沒想到,會有一天,蘭音會躺在他的床上,忍着對他觸碰的厭惡,同後宮所有女子一般,婉轉承歡。

誰都可以,唯獨崔蘭音不可以。

他的蘭音,他視若珍寶的女子。

于是容璟又将扔在地上各種衣衫重新套回了絮絮身上,她埋頭在錦被中,不願看他。

容璟側着身子抱着她,試着去吻幹她面上的淚:“你若不願意,蘭音,朕不會強迫你,朕要等到你心甘情願的一天。”

總有一天,蘭音會心甘情願的。

容璟指着榻上的牆壁,道:“椒房是皇後獨有,朕雖已有皇後,可在朕心中,你才是朕的妻子,唯有你,蘭音。”

絮絮在容璟懷中僵硬得似個銅人,半刻鐘後,容璟擁着她睡着了,絮絮推了兩下不但沒将容璟推走反而叫他摟得越緊了。

他和衣而睡時面上是少有的平靜,少了許多的各種各樣的神色,變得柔和起來。

外頭人說他面如閻羅,聲若洪鐘,五大三粗,徒手可扛鼎。

多麽可笑。

絮絮盯着他的下颔,漸漸有了困意,因為貼着容璟,身上不大舒服,稍稍地掙紮了兩下,扭捏地睡了過去。

而在這之後,容璟睜開眼,親了親她的額頭,眉目愈發溫柔,将下巴擱在她的發上,像是摟着什麽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

日上三竿,容璟下了早朝便直奔承慶殿,絮絮正在用早膳。

容璟挑了簾子,明黃色龍紋靴由遠及近,許姑姑布膳,一頓早飯吃得一言不發,靜默異常。

司寝女官站在門簾外,手裏端了一個紅托盤,先說了幾句吉祥話:“願陛下娘娘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自然,這是四喜一早吩咐下的。

絮絮咬着筷子,權當沒聽見。

容璟擺了擺手,示意司寝女官進來。

“葉女官來作例常記錄,不必在意。”似在解釋給絮絮聽,說罷容璟夾了一個水晶包在絮絮碗中,狀似随意:“你太瘦了,該多吃些,否則日後有了孩子該怎麽辦。”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絮絮筷子一頓,冷淡道:“妾沒什麽胃口。”實則心中微有顫意。

若是他知曉了阿蒙的存在,是否會......絮絮不敢想,以容璟斬草除根的慣例,只怕阿蒙......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畢設,忙,非每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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