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後妃

“見采?”容璟微微沉吟,髒腑裏說不出的一陣翻湧,複又昂聲重複了一遍:“見采。”言語中充斥着哂笑。

“便叫這個吧。” 而後他朱筆一提,揮斥方遒,在宣紙上留了一字——貞。

“蘭寶林有了皇嗣,也該晉一晉位份了,便升做嫔吧,以貞為封號。”容璟淡淡道。

聖旨傳到常熙殿的時候,蘭寶林正在替孩兒繡小衣,四喜捧着聖旨,居高臨下,蘭寶林托着肚子,艱難地跪下來聽旨意。

四喜忙使了個眼色,吩咐身旁的小太監去扶一扶。

蘭寶林點頭致謝:“多謝公公。”

雖說平日裏這女人一貫跋扈,前些日子更是仗着得寵得罪了不少後妃,可芷歡憑借宮女之身能順利爬上新帝的龍榻,可不單單只靠着一張臉。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芷歡是從小宮女一路過來的,自然懂得人情冷暖,也曉得,在這深宮中,最可怕的永遠不是什麽四妃七十二禦女,而是這些個通行各處的下人。

只要一絲絲小計謀,便能将你整得體無完膚。

芷歡伏在地上,恭敬異常。

“陛下當真封我為貞嫔了?”她若身臨夢中,處處充斥着一股不真實之感。

“只是為何忽然改了封號?”她兀自不解着,四喜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自然是愛惜娘娘,以及娘娘肚子裏的皇子。”

芷歡卻是不信的。

她撫了撫肚子:“也是虧了姜公公的照拂,他日我母子若有好前途,定然忘不了公公的提攜之恩。”

四喜不置可否,只是謝過。

“今兒個承歡殿事情頗多奴才便不久留了,五日後的冊封禮陛下會來的,娘娘只管好好準備便是。”

芷歡笑了笑:“我以為陛下不會來了呢。”

四喜回她:“哪兒能呢,娘娘是多慮了。”

待到四喜率着承歡殿的一衆小太監離去之後,芷歡的笑容才凝了下來,旁邊的小宮女饞着她坐到美人靠上。

芷歡兀自道:“什麽愛惜我,不過是為了崔蘭音罷了。”

她說的小聲,又隔了帷幔,唯有貼身宮女櫻柳聽見了,櫻柳忙豎着手指,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娘娘慎言,好容易得來的富貴前途,可萬萬不能毀于一旦。”

芷歡冷笑道:“是了,我借了她的風光,如今能有此前途已是上天庇佑了。”

櫻柳添了一杯茶奉上,眼角微垂:“娘娘何必憂心,崔貴妃連日盛寵早已惹了多少人的不滿,這節點上想除去她的人多了,咱們只等着觀望便是。況且張德妃明顯打着漁翁得利的主意,咱們可不能叫她得逞了。”

芷歡接過茶,沉思道:“這我自然曉得,她那日那些事又豈是平白無故說與我聽的,只是......裝傻裝得久了,恐怕陛下會嫌棄我。”

櫻柳細細分析道:“只要崔貴妃不在這宮裏,那您就是頭一份的。”

因為崔蘭音得來的恩寵,卻也因為崔蘭音而驟然失去,這換做是誰都難以接受,張德妃便是抱着這個想法才多次加以利誘引導,便是想讓芷歡先按捺不住對崔蘭音下手。

此事若是得逞,崔蘭音同芷歡玉石俱焚,誰也得不着好處,張德妃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只是可惜,張德妃還是将深宮中的女人想得簡單了一些。

除去崔蘭音可以,但決計不能叫陛下對她生了厭惡,否則光是憑着自個兒長得像崔蘭音這一條,便足夠她死個千八百回了。

“這事,咱們且觀望着吧。”畢竟想要崔蘭音死的,大有人在,她又何必髒了自己的手,平白叫陛下對自己生了厭惡呢。

從前的蘭寶林,如今的貞嫔下意識地撫着肚子,她的小腹已隆起的厲害,算着日子已近五個月,預産期便在今歲的九月。

櫻柳拿了軟靠墊在貞嫔身後,輕聲道:“娘娘只需将小皇子平安生下來便可。”

屆時母憑子貴,萬物皆唾手可得。

芷歡垂着眼眸,輕聲說了一句話,就連櫻柳也沒有聽清:“其實崔蘭音不必死,只要她生不下孩子,便無人能與我相争。”至于皇後那個病歪子,指不定何時便一命嗚呼,她膝下那個嫡子也是蠢笨得很,并不讨陛下的歡心。

只要崔蘭音不會生。

天氣愈發炎熱,水牢裏卻一如既往的陰森與冰涼。

容璟負手而立,身後人雙手被扣在木樁子上,動靜時有着鐵鏈碰撞的當啷聲,伴着水聲,晃蕩個不停,在寂靜之處愈發顯耳。

“你......你何必......呢。”卻是珠玉一般好聽的男聲。

那人頂着一頭蓬亂且髒的發,垂首看着水面,波光粼粼的,給這密不透風,終日不見太陽的水牢深處帶來一絲波瀾。

容璟輕笑:“你自然知道,朕是必,還是不必。”

“半年了,你有半年未來此處,我以為你将我忘了。”那人也學着容璟輕笑,笑裏帶了一絲苦中作樂的輕松,若朗月清風,叫人如沐春風。

容璟卻想到,便是這個人,便是這麽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充作什麽光風霁月的好兒郎,哄得無數女子為之癡狂,尤其蘭音。

內裏便是滔天的怒意。

“你有什麽好。”他嗤笑。

那人輕聲回應:“我也不曉得我有什麽好,也許是因為不太精明。”若是精明,又何須自投羅網;若是精明,又何須抛妻棄子,想要以身殉國。

“她死了,薛辭,死在了揚州,是你親手害死她的。”容璟忽然上前,拽住薛辭的衣襟,怒目看他。

薛辭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痕,那完美無缺的,雲淡風輕的面孔上出現了一絲裂痕,而後愈擴愈大,最後變成一句輕飄飄的質問:“誰死了?”

“你說誰死了,容璟。”他又質問了一遍,這一回是加上了容璟的名字,惡狠狠的質問。

普天之下,除了薛辭,再無人敢如此喚帝王之名姓了。

反正他也是個必死之人。

“我不允許你咒她。”他輕聲辯駁。

容璟冷笑道:“當初棄她而去的人是你,如今追悔莫及的人也是你,薛辭,你配嗎?”

“絮絮不會死的!我們約好的,她會一直等我,以玉石為證,不論生死,一定要等到我的消息......可我......還沒回去呢。”所以絮絮怎麽會死呢?

玉石?呵,玉石為證,他倒是從未見過蘭音身上有佩戴什麽玉石。

“薛辭,你真該死。”無論是薛辭親密的喚法,還是那枚據說是信物的玉石,從薛辭口中說出,真是刺耳得很。

“朕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你。”容璟頓了頓,複又笑了:“可是那樣蘭音會恨朕的。”

薛辭靜默了足有半刻鐘,想到容璟那扭曲的嫉妒心以及及其變态的心理,若是蘭音還活着,容璟怕是頭一個便要殺了他。

如此說來,蘭音......大約真是不在了。

因為只有蘭音死了,容璟才會千方百計地要他活着,因為容璟不能允許他們在一處,哪怕是地府也不行。

薛辭靜默了足足有半刻鐘,而後癡癡道:“生同衾,死同穴。絮絮,咱們來生再見吧。”

“你要做什麽?”薛辭只說了前頭一句,容璟便覺得有所不對,然後急忙扣住薛辭的下颚,而後薛辭的嘴角淌出一條血漬,竟是想咬舌自盡。

薛辭是兩年前被囚禁于此的。

兩年之中,便是容璟百般羞辱,他也不曾想過輕生,只因他答應了絮絮“我會回去的,無論生死”。

可是如今絮絮不在了。

若是人間無你,活着也如同煉獄。

容璟卻是咬牙切齒,死死扳着薛辭的下巴,力氣之大,幾乎将薛辭的整個下巴全卸掉,而後陰狠狠的警告道:“朕說了,你不配,凡是蘭音所在,朕不允許你靠近一寸,人間不行,便是地獄,你也妄想!”

果然,死也不能了。

薛辭的舌根受損,再說不出一句話來,容璟又卸了他的下巴,昔年光風霁月的謙謙君子薛辭,便如爛泥一般被鎖在水牢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若浮屍一具,已然有腐爛之意。

“普天之下,唯有朕,能決定一個人的生死,你懂了嗎,薛辭?”容璟如是道。

其實這些年,這些話容璟也不止說過一遍了,可是從未有一日叫他如此心如死灰,怨恨不已。

“求......求你......殺......殺了我吧。”薛辭忍着痛,不顧唇腔與下巴的傷,好不容易拼湊出一句完整的話。

容璟冷笑一聲:“你是癡心妄想。”

而後他從薛辭面前站了起來,甩了袖子,只留下一句:“晚些時候會有人來替你診治的,只是你這下巴,便先不接回去了,等你想清楚了,或許能出這水牢也未可知。”

薛辭閉目,他知曉容璟是要他想清楚什麽,只是......不可能了。

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如容璟所願,到底......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啊,他薛家清明一世,豈能毀在他的手上。

容璟回身見他,又是以往無數次的那幅清高樣子,心中不以為然。

昔年火燒皇宮,唯有薛辭在廢帝身側,可容璟率軍攻破皇都時命手下人撲救,卻并未搜到廢帝屍身,只有廢帝皇後燒焦的遺骸。

那時容璟便有所猜想,也許廢帝留下薛辭便是要他代替自己去死。

只是廢帝千算萬算沒有想到,薛辭遲疑了片刻,以及,他來早了一會。

一切俱是陰差陽錯。

而唯今,或許只有薛辭知曉廢帝真正的下落。

廢帝一日不除,他頭上便一日懸着一把劍,日夜不得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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