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弄錯

淨池在皇城中央, 每日裏來來往往數人,然而西北角處因地處偏僻,連着冷宮, 是以不大有什麽人經過。

容璟轉動假山處的機關,自裏頭出來, 四喜垂頭等在外頭,見着容璟, 忙道:“随州的事有眉目了,薛知傳了密信來,道是一切順利, 崔大人瞧着也很精神。”

“嗯。”只是心裏終于松了口氣。

蘭音日日惦記着他哥哥的康健,然而随州卻一直無什麽消息,今日總算是有眉目了, 也好叫蘭音不那麽提心吊膽着了。

“此處機密地, 若有人敢踏足, 你知道後果怎樣。”

便是最得力的身邊人,若是失職, 也不得不罰, 屆時罰了, 便不再是傷筋動骨那般簡單了。

從前跟随陛下行軍,軍營之中唯主帥是從,底下人莫敢自作主張的, 令行禁止,稍有不從,便是人頭落地。

深宮之中雖步步如踏薄冰,終還有跡可循的避諱着。

只是唯有此處。

若真有人擅闖......後果不堪設想。

下頭關着誰,陛下是怎樣的心思, 四喜不得而知。

而知曉此處的,不過寥寥數人,一只手便可數盡。

“奴才曉得,但請陛下放心。”他仍是眼望着地下,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容璟點點頭,拍了拍四喜的肩膀:“你自幼跟随在朕身旁,歷經數載,幾經風雨都不曾離朕而去,這份情誼,是旁人怎麽都比不得的。”

帝王的信任,若有千鈞重。

四喜的頭垂得更低了,他拱手表志:“一切皆是奴才分內之事,陛下是奴才的主子,這一生都是。”

這話其實說了許多遍,只是每一回,都鄭重如新。

帝王慣是多疑,骨子裏的忠誠有時也得适當的表現出來。

只是這一回,容璟不似從前,他驀地擡頭望了四喜一眼,忽而笑了一下:“但願如此。”

四喜如芒在背。

末了,只聽得容璟道:“今日天氣甚好,皇後可空着,也是有許久不見了,該去瞧瞧她的。”自那晚宮宴之後,容璟便未去過皇後宮裏了。

只是事情還得處理,這件事,光靠皇後一個人,按不住。

“平王今日進宮。”四喜道。

容璟忽而輕笑:“他自是該進宮,便叫他到啓祥宮等着。”

四喜欲言又止,可終是什麽也沒說,緊湊地跟上容璟的腳步。

後宮禁地,外臣一慣不得踏足,何況皇後寝宮,這樣尊貴的地方,平王不過是個外放不成氣候的藩王,有什麽資格到皇後宮門前得一觐見呢。

只是......他終究只是個奴才罷了。

容璟的一句話能叫他生,也能叫他死,

平王的大名容璟可是沒少聽,狎妓賭博,無所不精,一身的詩書才華從不用在正道,年年都要與平王妃吵個幾回。

平王素日裏也沒少受平王妃的欺壓,只怕這回平王妃暴斃,平王躲在家裏還偷笑呢。

啓祥宮

因着近日宮裏不甚太平,後宮之中便少了許多走動的人,嫔妃們無事也輕易不出門,一個個守在宮裏,生怕同這件事沾上什麽關系。

皇後的大宮女秋蕊養的鹦鹉在院中曬太陽。

那鹦鹉見着平王來了,立時睜開眼睛,沒頭沒腦地嚷着:“你還敢來!你還敢來!”

秋蕊躲在廊柱後頭,并不立刻上前。

平王素日裏膽小怯懦,只在風月上異常把不住自己,一年到頭也不曾進過幾次宮,加之現在的陛下小時候其實并不受兄長們的待見,是以平王與皇帝的關系也就一般,這會子陡然被叫到皇後殿門口等着,卻遲遲見不着皇後,不免有些忐忑。

他是想過休妻,憤怒時也有過殺了平王妃的念頭,可那不過只是一瞬間的荒唐想法。

平王與張家二姑娘的婚約乃是禦賜,輕易休不得、和離不得。至于殺妻,他哪有那個膽子!

暑熱難耐,正午的日頭高高挂着。

皇後殿裏的宮人前來告罪,說是皇後身體不适,怠慢了平王,只是陛下還未來,還得請平王在庭院中稍稍等待一會。

皇後自生了大皇子後,身子骨便一直不利索,這個坊間也是有所傳聞的。

當然平王又哪裏敢說什麽,只能一邊用袖子擦着額頭上的汗,一邊站在庭院中焦灼的等待。

“壞家夥!壞家夥!”那鹦鹉說來說去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罵人詞。

平王敢怒不敢言,這是皇後的鹦鹉,他哪裏敢抱怨或是傷了這只金貴的鳥兒,只能忍着。

“這鹦哥兒不曉得被什麽人教壞了,淨說些這個話,是奴婢的失職,還請王爺恕罪。”秋蕊從遠處走來,甩了甩帕子,嘆了口氣:“王爺節哀,人死不能複生,如今保重身體才是大計。”

平王冒了一頭的汗,早晨特意穿的輕薄的綢緞衣裳,也是汗得透潮,背後好大一塊汗漬,沒得叫這些個宮人偷偷發笑。

“王爺且再等等,陛下有事耽擱着,一會就來。皇後娘娘命我去給王爺取些冰鎮的果子來,莫叫王爺熱壞了,您也曉得,此處是後宮,皇後娘娘雖是您的弟媳,可怎樣也得避着嫌,您說是不是?”

避嫌便得将他晾在正殿外頭?且這不是皇帝指名要他來的麽,怎麽他在外頭站得頭暈目眩,這倆夫妻卻一個也不見蹤跡?

究竟打得什麽心思?

平王是一頭霧水。

秋蕊卻是心頭冷哼。

平王辜負發妻,平王妃新喪便迫不及待要納新人進門,且那新人已有數月的身孕了,想是在平王妃還在世時就已勾搭上,還在當家主母不知情的情況下懷了孽種。

平王此事雖做得隐秘,可究竟不是毫不透風。

事情傳到了張德妃的耳朵裏,德妃連夜跑來啓祥宮訴苦,道是自己無能,父親也不管,竟拿這平王毫無辦法。

皇後素來與德妃親近,近日因為兇手遲遲尋不出來便已感覺愧對德妃,這會子平王上趕着要受這躺苦,那皇後自然是不能叫他就這麽輕松回去了的。

日色逐漸偏西,午時已過,平王被曬得暈暈乎乎,嘴唇都已脫了水,秋蕊才将冰鎮好的瓜果和水奉上來,連連告罪:“王爺恕罪!內私庫的奴才們偷懶耍滑,竟将娘娘最愛的瓷杯弄丢了,奴婢尋了許久,這才來遲了,這是新冰鎮好的瓜果,王爺請用一些。”

只是此時的平王也不像剛來時那般精神抖擻了。

這毒辣日頭曬下去,活生生将人曬脫了一層皮,啓祥宮又無什麽可以遮陽的綠茵,宮裏的宮人掃灑完後都去了下人房,只留了幾個奴才輪流值守着,短短一會功夫,已經換了三波人了,每一批都是靜靜瞧着平王,暗自裏偷偷笑話。

平王心中曉得這是皇後刻意整治自個兒,只是到底不敢說些什麽,只與秋蕊道:“煩請姑姑倒些水來,本王渴得很。”

容璟的江山是自己搶來的,是以便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從前的皇兄皇弟們,如今的諸位王爺、郡王們不似前朝那般硬氣。

甚至于都不敢輕易得罪後宮的女眷們。

平王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容璟姍姍來遲。

“平王怎麽站在這院子裏頭,進去說話。”他單手指着裏殿,只輕飄飄瞧了平王一眼。

這夫妻二人一個花心,一個跋扈,惹得民間對皇室諸多微詞,容璟早有整治的念頭。

只是平王妃活着時究竟是張家的嫡出二小姐,她又是個愛惹事的,閑不住、也管不住嘴,是以容璟只好生生忍着,想着以待來日。

只是人走茶涼,不曾想過,這茶竟涼得這樣的快。

平王擦了一袖子的汗,此刻袖兜已然全部濕透了,滿目狼狽,更談不上什麽得體、肅容。

容璟轉身,踏進了內殿。

皇後畏寒,是以殿中并未設涼冰,比之承歡殿要熱許多。

“平王妃新逝,平王萬望保重身體,朕的兄長多病弱,七哥你可莫學他們,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身體。”容璟語含關切,字字皆是感懷。

平王只顧着擦汗,袖口不經意碰倒秋蕊奉上的茶,又是沾濕一片,茶水傾倒在大腿上,滾燙的茶澆下,燙得平王幾乎驚叫出聲。

只是到底還是忍住了。

秋蕊上前收拾:“王爺恕罪。”

平王慘白着臉,道了聲:“無礙。”

方才陛下話中玄機,縱他再庸才些,也是聽得懂的。

陛下哪裏會希望有什麽健康的兄長,景妃只陛下一個兒子,旁的皇子自小便從未善待過容璟,康健着身體做什麽?再與他争皇位嗎?

若非自己不學無術,纨绔放蕩,又哪裏能入得陛下青眼?

這是他的不足,也是他的優點。

身為皇子,若是不能榮登九五,便最好做一輩子的富貴閑人。

“臣日夜思念王妃,積郁成疾,恐怕不能再侍奉在陛下左右,請容許陛下準許臣回封地。”

一人身死,倒有數人得利。

所謂夫妻,不過如是。

容璟呡了口茶水,忽道:“好茶。”擡頭望了一眼皇後,見她亦是若有所思,而後放下茶盞,與平王道:“只是此事......朕必要與你一個交代。”

平王立即跪下:“王妃從前便有心悸,那日宮宴不過是心悸發作,突然而亡,并不是中毒,是臣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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