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皇帝是條狗18
在謝國公第三次上折告老時,景宣帝方才準奏,賜下良田金銀。一代名帥,就此解甲。
不久之後,謝重華終于等到回家那一天,景宣帝沒跟着去,其實景宣帝自己是很想一起去的,他去了,更顯對皇後和謝家優容。只是景宣帝今天還沒變身,他怕好巧不巧在謝府變了,那自己昏迷的事可就瞞不住了。不想節外生枝,景宣帝所以無法陪同,心下歉然:“朕今日實在是脫不開身,得閑了再陪你過去。”言下之意,是還有下一次出宮回娘家的機會,這幾日他瞧着,因為能回家,皇後精神氣與日俱增。想想也是,哪個女子不惦記娘家,然而礙于身份,哪怕皇宮距謝府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可皇後回娘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對此,謝重華面上遺憾,心下滿意,景宣帝去了,她還得想辦法打發,眼下倒是省心了。
謝重華就這麽悄悄地出了宮,并沒有大張旗鼓驚動別人。
到了謝府,謝重華先打發了芝蘭:“你去見見你爹娘吧,難得出宮一趟,好好陪他們說說話,回了我會派人通知你。”
芝蘭不疑有他,感激不盡地退下。
與家人契闊一番,謝重華示意父兄移步書房。
謝家父子還當謝重華有什麽要囑托,畢竟謝國公剛致仕,對謝氏以及圍繞謝氏的親朋故交來說不亞于一場地震。這幾日,家裏熱鬧得很,都是來打探消息的。
萬萬沒想到,門一關上,謝重華重重跪在謝國公面前,凄聲:“父親救我!”
震驚之下,謝國公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還是謝挺反應快,醒過神來就要拉謝重華起來:“你這是做什麽,趕緊起來。是誰欺負你了,你只管說。”
眼淚滾滾而下,都不需要假裝,只要想起謝氏一族的結局,便是萬箭穿心,肝膽俱裂。謝重華推開謝挺,聲哽咽:“三哥。”
對上謝重華含淚的雙眸,謝挺怔住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妹妹,眼裏的傷心悲苦幾乎要滿溢出來,看的他心髒都不由自主地縮起來,像是被什麽東西箍着。
“你起來說。”謝國公穩了穩心神。
謝重華堅持:“父親且聽我說完。”
謝國公直視謝重華的眼睛,須臾,微微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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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前,女兒做了一個夢。”謝重華的聲音帶着哽咽後的發澀,“夢見父親凱旋、致仕。”
謝國公凝神。
世子謝振和謝挺對視一眼,神色凝重起來。
“致仕後,父親在家中含饴弄孫,清閑自在。然而……”謝重華聲音一頓,将謝家父子的心也提了起來。
謝重華悲聲:“張友年揭發父親有不臣之心,意欲犯上作亂。”
謝國公心神一震,張友年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老部下。
“荒謬!”謝挺忍不住出聲。父親忠心耿耿,為了安皇帝的心,甘願告老。可父親哪裏老了,才天命之年而已,這年紀正是官場上最好的年紀,經驗豐富心性穩健又有精力,三品以上官員大半都是四五十這個年紀。
“可不是荒謬嗎,可這麽荒謬的事,皇帝卻信了。”謝重華譏诮。
謝挺瞳孔縮了縮。
謝國公深深地望着謝重華,沒有忽略她言語間對景宣帝的恨意。
謝重華似哭似笑:“就憑着那些所謂的證據,皇帝判了父親謀逆之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帝座下的武德司,什麽樣的證據做不出來。”
武德司是太-祖早年建立的特-務機構,最初負責刺探各方勢力動向。如今司職監察百官與吏民,這個機構直屬于皇帝,獨立于朝堂之外,可文武百官無不忌憚。
“只是一個夢罷了,當不得真。”世子謝振聲音鎮定,然緊繃的肌肉洩露了他的真實情緒。妹妹不是那種聽風就是雨的人,一個夢再真實也不可能令她失态至此,絕對有實證顯示皇帝對謝家起了殺心,她才會如此凄惶。
“要真是一個夢就好了。”謝重華慘然一笑,“夢醒以後,我還當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然而夢中發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在現實中應驗。大哥,你讓我如何只把它單純的當成一個噩夢。”
謝振心道一聲果然如此,當下追問:“什麽事?”
“凱旋,致仕。在我的夢裏都發生了,如今我說出來,父親可能不信。下個月,吏部尚書張同軒的母親會病逝,張同軒丁憂,新任吏部尚書是何琏。”
吏部乃六部之首,換帥是朝廷大師,故而謝重華記得清清楚楚。她又說了兩件印象深刻且近期會發生的事:“父親且看看,會不會應驗。”
眼見她言之鑿鑿,謝氏父子皆覺得絲絲縷縷的涼意順着腳底板往上竄,令他們遍體生寒。
“父親可知道,我為何多年無孕。”
話到如今,謝國公如何猜不到,他難以置信,可又有一個聲音在說,女兒不是那種無的放矢的人。
謝重華笑的悲涼:“若非做了那個夢,只怕我到死都不會知道,芝蘭在我日常用的熏香裏動了手腳,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孕。”
謝挺大驚失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謝振沉聲:“你的意思是芝蘭投靠了皇上,是皇上他?”
“是不是很難以置信,”謝重華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涼如水,“我也不想相信,他們一個是我少年結缡的丈夫,一個是陪我長大的心腹,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
謝重華拿出一個荷包:“這是我趁芝蘭不備從她屋子裏搜出來的藥,父親可以讓人去查一查。”
謝國公沉着臉,目光直勾勾地注視謝重華。她說的內容已經遠遠超出他的想象,她的語态更令他不安。
謝重華不閃不避,兩行淚漫了下來:“父親,皇帝在人前對我寵愛有加,人人都說我是寵後。人後卻下藥害我,不想我誕下嫡皇子,為什麽?”
謝國公臉頰重重一抽。
還能是為了什麽。
寵愛是為了謝家,皇帝需謝家輔佐他坐穩龍椅。
暗害也是為了謝家。皇帝怕謝家有了嫡皇子,謝家會推嫡皇子上位,然後挾天子以令天下。
這個道理在場的人,哪個想不明白。
“欺人太甚!”謝挺怒不可遏,氣得咬緊了牙關。旁的暫且不說,妹妹被下藥一事是沒得跑了。有蕭氏在,他如何不知道妹妹這幾年無子的煎熬,原來不是天災,竟是人禍。要用他們謝家時就賜婚,一邊利用一邊防備,還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簡直無恥。
謝振一步一步走到謝重華面前,拿過了那個荷包,握着荷包的手青筋直露。
書房內的氣氛就像一把繃緊了弦的弓,久久無人說話,或許又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片刻後,謝重華打破死水一般的寂靜。
“你們就不想知道,在我的夢裏,我們謝家是個什麽樣的下場。”
謝氏父子齊齊一震,身體不由自主的緊繃。
“謝氏一門但凡十六歲以上的男丁,皆處于斬刑。”
“其餘人流放嶺南,很多人不甘受辱,選擇了輕生。”
“母親帶着小妹燒炭自盡。”
“大嫂受不了打擊,一病不起。”
……
謝重華的聲音極冷,如刀刃,刺透骨肉,直達心髒,令人從骨子裏不寒而栗。
從她口中出來的一字一句又彷佛重錘,錘地他們三魂六魄都動蕩起來。
“秋雅呢?”謝挺喉嚨滾動了下,聲音艱澀。
謝重華靜默了一瞬,才道:“長公主跪求來和離的口谕,三嫂心存死志不願,最後是我求她照顧家裏人,她才含淚答應,可不到一年就傷心病逝。”
蒼白文字已經足夠觸目驚心。謝挺手指痙攣了一瞬,心裏就像是壓了什麽東西,重的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麽,你呢?”
謝重華的臉白得幾乎透明。
家破人亡後,很多時候她都想一死了之,是仇恨支持她茍活下去,她不甘心就這麽輕易地死了,她要報仇。
“被廢,賜死。”
她知道怎麽樣才能最大化地刺激父兄。
家破人亡的仇,她一定要報,哪怕現在已經來不及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