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錯位的人生9

“薇姐兒是無辜的, 薇姐兒什麽都不知道, 大哥,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李如月站了起來,又噗通跪下,膝行至衛國公身前:“大哥, 所有的錯我一力承擔, 與薇姐兒無關。”

衛國公痛心疾首:“對薇姐兒你舐犢情深, 你可曾想過陸梨也是我和你的女兒,你已經偷換了她的人生,為什麽還要下毒手害她!”

李如月捂着臉哀哀哭泣:“大哥, 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是我被鬼迷了心竅,鑄下大錯。大哥,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會好好在家廟裏忏悔的。”

衛國公颔首:“你好自為之吧。”

他擡眸看向陸梨, “你是我們李家的骨血,自然要回家, 孩子,以後你再也不用抛頭露面行醫。”

“我以什麽身份回來?”陸梨劍指核心。

李如月的心瞬間提到了喉嚨口, 上輩子, 身世真相大白之後,陸梨依然以表小姐的身份回到李家,家裏并沒有把真相宣之于衆, 一則丢不起這個人,還會影響日後府上姑娘的婚嫁;二則為了顧全采薇,終究如珠如寶疼愛多年。

衛國公被問住了,一時竟難以回答,他看着柏氏,柏氏捂着嘴無聲痛哭,只覺得整個人被活生生撕扯成兩半,一邊是虧欠多年的親生骨肉,一邊是疼愛多年的養女。

“你先以陸梨的身份回來。”說話的是李老夫人,她緊緊抓着手中的佛珠,她知道這樣委屈了陸梨,但是她不得不如此。若陸梨以李氏女的身份回來,如月的做的那點事就瞞不住人,如月不想死也得死,采薇也會被人不齒奚落。哪怕是說不小心抱錯了,可架不住如月這些年對陸梨太冷淡,只怕有心人不肯信,流言蜚語亂生。兩害相較取其輕,一切照舊的傷害最輕,就是對不起陸梨,李老夫人望着陸梨,“等有了合适的時機,再恢複你的真實身份。孩子,你暫且委屈下,我們會好好補償你。”

李如月垂了垂頭,唇角翹起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她就知道,會是這樣的。

陸梨的神情裏有一種特別的平靜,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她的目光掃過屋內每一個人。

但凡被她目光掠過的,都覺得面上火辣辣。

長寧大長公主心裏不好受,她哪裏不知道李老夫人不過是安撫之策,然而從大局出發,這的确是最好的辦法。李如月做的那些事要是傳開,以後還有誰敢娶李家的姑娘,她那兩個曾外孫女也要被人挑挑揀揀,就是男人走出去也要被笑話。還有就是采薇,攤上這樣一個生母,這輩子都算是完了。她倒是能舍得,畢竟不是她親手養大的,然而女兒舍不得。

心裏愧得慌柏氏壓根不敢看陸梨,剛知道李如月幹的那些事,她恨不得讓李如月身敗名裂就地正法,甚至恨屋及烏,恨上了采薇,一切禍端皆因她而起。然而仇恨退去,理智回籠,她是衛國公夫人,是李氏宗婦,有兒有孫,為了這些,李如月幹的那些事絕對不能為外人知。至于采薇,稚子何辜,一切都是李如月造的孽,采薇毫不知情,她是無辜的。

衛國公迎上了陸梨的視線,忽然覺得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難以啓齒,可再難,他還是說了出來:“知道你怕是難以面對采薇,我們會盡量減少你們見面的機會,你們都大了該成家了,各自嫁人,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面。”

失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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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

陸梨也曾盼望過,她的父母能毫不猶豫地站在她這邊。

不過也沒太失望。

所謂父母,充其量只是有點血緣關系的陌生人,怎麽可能全心全意地維護一個陌生人。

她只是有些難過,又有些釋然。

十八年來,她無父無母;往後餘生,她依然無父無母。

似乎有什麽要奪眶而出,降落未落那一瞬間被狠狠壓回去,再擡眸時,陸梨只剩下冷漠的平靜。

“恭喜你,你成功改變了你女兒的命運,假的假上十八年便是真的了,李采薇依舊是李采薇。”陸梨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如月,聲音無悲無喜。

李如月悲悲切切地哭起來:“你別這麽說,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求求你別遷怒采薇,她是無辜的,她什麽都不知道。”

“她無辜,那我是罪有應得?”陸梨說。

“不是,你也是無辜的,你們都是無辜的,都是她李如月做的孽。”柏氏忍不住撲過去,想抱住陸梨,陸梨側身避開,抱了個空的柏氏傷心欲絕,幾乎站立不穩,“你是不是在怨我,對不起,對不起,娘對不起你,可娘也是沒辦法,娘真的沒辦法。”

陸梨喉嚨滾動了下,壓了深重的悲哀,她後退幾步,跪下。

柏氏愣住,怔怔望着她。

陸梨朝她磕了一個頭:“十月懷胎之恩。”接着又磕一個頭,“冒死生産之恩。”

柏氏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不詳的預感兇猛襲來,就見跪在眼前的陸梨從袖口抽搐一把寒光凜冽的匕首,倒映出自己震驚駭然的面容。

那一瞬間變得無比的漫長,漫長的彷佛一生。

她清晰的看着陸梨毫不猶豫舉刃揮向左手小拇指,皮肉骨血瞬間分離,溫熱的血染紅了那一寸地面。

柏氏只覺得面上一熱,有什麽東西濺到了臉上,帶着腥甜的氣息。

一截斷指靜靜地躺在血泊裏,深深刺痛了在場每一個人的眼。

李老夫人打了一個晃,直接癱坐在椅子上。

長寧大長公主駭地直接站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看着陸梨。

衛國公倒抽一口冷氣,急聲:“你這是做什麽?”

饒是李如月都驚呆了,陸梨她是氣瘋了嗎?上輩子沒有這一出的,上輩子陸梨雖然不甘心,但還是捏着鼻子認了的。那時她以為她是真的認命,卻沒想到這個害人精只是卧薪嘗膽蟄伏起來。她恨着他們,恨着他們所有人,她處心積慮地勾搭上祁王,借這祁王的手把李家攪了個天翻地覆。

是的了,李如月重重打了一個哆嗦,以陸梨的睚眦必報,她怎麽可能善罷甘休。前世種種變本加厲地浮現在腦海中。

血濺落在陸梨慘白的臉上,豆大的冷汗滾下來,陸梨晃了晃身子,她掏出兩粒藥,一粒喂到嘴裏,另一粒捏碎散在傷口。随後,她站了起來,看着呆愣如木頭人的柏氏,一字一頓道:“生而未養,斷指可還。生育之恩,我已還,從此我不欠你們分毫。”

日後若有人說他們畢竟生了你,她可以理直氣壯地答:生恩,她還了,還了!

雪白的臉,鮮紅的血,漆黑的眼,觸目驚心。

陸梨轉身離開。

終于回過神來的柏氏失聲尖叫,那聲音就像是被人活生破開了胸膛,一口氣沒接上,眼皮一翻暈了過去。

李如月如夢初醒,望着陸梨,眼裏的驚恐猶如實質,彷佛看見了索命的豔鬼,她聲嘶力竭地大喊:“不能讓她走!她已經恨上我們,她會報複我們,她會害的我們所有人都永無寧日!”

上輩子陸梨把李家攪和的雞飛狗跳,這輩子,她留下一根小拇指以示和李家恩斷義絕,心中恨意只會比上輩子多,報複起來也會更狠。

衛國公一個激靈回神,是的了,這孩子分明是怨上他們了,竟然不惜斷指斷恩,他一個箭步沖上去拉住陸梨,盡量和顏悅色:“你這孩子怎麽這麽極端,有話好好說,豈能自殘,快,讓府醫看看。”

陸梨蒼白的臉上浮現嘲弄的笑容:“想強留下我。明天祁王等着我治手,後天溫憲長公主等着我保胎,定安侯府的老夫人等着我續命。我的人都知道我今天來了衛國公府,今天要是不見我出去,他們就會奔走相告,我死在衛國公府。不出幾天,我那些病人就會上門,你們打算怎麽解釋?”

無權無勢的陸梨會被衛國公府強行扣下,神醫陸梨卻不會,她的病人她的名望就是她的權她的勢。

衛國公的臉寸寸緊繃,她說的人沒一個是他們衛國公府能輕易得罪的,她是有備而來,她早就做好了撕破臉的退路。

“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要一個公道。”

“你就一定要李如月償命。”

“不應該嗎?”

李如月倒抽一口冷氣,驚懼望着衛國公。

衛國公不得不掰碎了和她講其中利害關系。

“所以,所謂的暫且委屈一下都是騙我,你們壓根就沒想過讓真相大白。”陸梨譏诮。

衛國公難得狼狽,硬着頭皮道:“一切都是為了顧全大局,我們都知道你受了委屈,我們會……”

“那是你們李家的大局,”陸梨打斷他的話,舉起帶血的手,“與我何幹。”

衛國公心頭一刺,不忍直視那傷口。

“是不是公布李如月的惡行,就能化解你心裏的怨恨?”長寧大長公主覺得錯了,他們錯了,大錯特錯!兩害相較取其輕,委屈陸梨是輕,所以選擇讓她忍氣吞聲,也以為她只能忍氣吞聲。

事實響亮地打了他們一個嘴巴,陸梨不是他們以為的軟柿子,她是鐵板,他們踢到鐵板了。也許和陸梨的怨恨相比,公布真相的惡果才是輕的那個。

“我斷了的手指能接上嗎?”陸梨問。

長寧大長公主頹然,覆水難收,斷指難接,晚了,已經晚了。

陸梨越過衛國公,走向門口,屋內的人眼睜睜地看着她一步一步離開,只覺得她每一步都走在自己心尖上。

李如月神色一戾,拔下頭上珠釵,奔向背朝着她的陸梨。前世血淋淋的經歷提醒她,一旦讓陸梨活着走出這個門,她和她的采薇會死的很慘,比上輩子還慘,陸梨必須死!

“啊。”李如月慘叫一聲,捂着鮮血淋漓的手跪倒在地,一枚暗器橫插在她手腕間,血流如注。

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劍書輕飄飄地落在陸梨身側。

來之前,陸梨向祁王借了一個人,借了他身邊那個只憑眼力就能看穿她喬裝的小厮劍書,她讓劍書保護她的人身安全。她怕陸家人狗急跳牆,她不想死。竟然沒白借人,她卻高興不起來,只是有些悲哀。

陸梨望着捂着手嚎叫打滾的李如月,從她之前跪的地方到這裏,有好幾步路的距離,屋子的人卻沒有一個喊破,是太過震驚來不及反應,還是他們都想她死。畢竟她死了,固然不好善後,可也比活着的她好應付。

陸梨不想把這些人想的那麽壞,可這些人就是這麽的會權衡利弊,什麽公道什麽親情都是可以衡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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