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裴累了,回房倒頭就睡,精神與身體的雙重透支讓他趴在床上沒一會兒便失去意識。
林斯在浴室裏自己清理完畢身體後,走到了林裴房門口,刷開了林裴的門,他看着床上悶頭睡着的林裴,如他所料,林裴的身體确實過分透支,林斯拿起遙控器替他把室內的各項數據調了調。
他坐在了林裴的床頭。
林裴睡得很沉,睡着的少年很安靜,看上去清秀又乖巧。林斯低下身,輕輕摸了下他的頭發,拿額頭碰了下他的額頭,有些無奈,又有些說不上來的悵然。年輕的将軍手掌重權多年,極少有這種情緒,他有些沒有主意。
林裴在睡夢中掙紮着翻了個身,窩在了床的一角沉沉睡去。
林斯擡手替他輕輕掩了下被子,看了他很久,終于撫着他的臉低聲嘆道:“真當我不會疼的?”
那聲音極輕,消散在昏暗的房間中,沒有一絲的痕跡。
林裴一覺睡得很好,直接睡到大天亮,恢複精神後,他找到了林雪聲,他那血脈相連的父親。
在軍部裏待了一輩子的将軍聽完了自己唯一的兒子的質問,留下一句“不好意思,忘了”便将昨晚系統差點把林裴逼到精神崩潰的事兒輕描淡寫地敷衍過去了。順便又留了一句“你不是好好的嗎”把林裴剩下的話全堵了回去。
林裴懷疑這貨壓根不是他親爹,這貨不僅沒有良心還沒有腦子。
林雪聲喝着天然茶,輕輕掃了眼滿身戾氣的林裴,“我不是你哥,你在我這撒野,是欠抽。”
林裴盯着林雪聲半晌,刷一下起身離開,一大清早,父子間又是不歡而散。
林裴自然不會去管林斯的身體如何。
剛在林雪聲那兒讨了不自在,他執槍站在訓練場,扶了下黑色的鴨舌帽帽檐,擡手就是一槍。
淡藍色的鐳射光線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神秘的死亡之藍,蘊含着極為強大的力量,林裴看着虛拟訓練場對面的盛大場景,星空中無數子彈紛飛,他欣賞着這種萬物湮滅的壯麗。
他失神了片刻,毀滅的場景太美,他莫名其妙地又想起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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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帝國的榮耀還能不能走得動道,昨天那一身傷,林裴此刻想起來确實有些觸目驚心,林斯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處理,傷在那種地方确實有些棘手,不過林斯也不是第一次,處理傷口想來早應該駕輕就熟了。
林裴笑了下,一面覺得自己真他媽不是人,一面擡起手對着對面虛拟的飛行器又是利落一槍。
不上林斯吧,覺得心頭惡氣難平,可真的把人折辱成這樣,林裴又覺得自己卑劣得無可救藥。
林裴厭惡林斯,這個男人出現在他的生命裏,讓他的生活變得索然無味。
經歷了萬年的漫長演變,人類已經迎來了史無前例的燦爛文明,人類的生活方式也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輻射、化工帶來了各種異化,人類的身體在數萬年的進化中也有了大程度的變異,最明顯的幾條是壽命拉長,極限突破式增長,擁有古文明的人類根本無法想象的精神力量。
漫長而無趣的生命裏,林裴撞上了林斯。兩人的糾葛說起來還有些戲劇性。
他剛遇上林斯時,林斯還不是帝國的将軍,他名義上是林雪聲的長子,然而實際上是他那平民母親與下人偷情的産物。在一切真相沒有暴露出來之前,林斯是林雪聲唯一的驕傲,可所有的一切都随着真相浮出水面而終結,為了将軍的顏面,所有知情人全部被秘密槍決。
林雪聲放棄了所謂平民的真愛,另娶了東方帝國公爵的女兒,生下了外貌與母親很相似的林裴,而林斯作為名義上的将軍長子,成年後被流放到帝國邊境。
林裴小時候挺喜歡林斯,他打小就喜歡摸着林斯的手和他碎碎念,兄弟倆沒有血緣關系,可林裴不在乎,林裴當着所有人的面喊林斯“哥”,把林家人氣得夠
嗆。
在幼年的林裴眼中,林斯活得神秘而冷酷,他永遠都住在陰暗的小閣樓裏,不聞世事,不與人為伍,所有人都仿佛瞧不見他,這一切太酷了!
幼年林裴一直覺得自己才是全天下最酷的,可少年林斯明顯要比他更酷,林裴覺得不成,他必須是全帝國最酷的人。
自從他發現了家裏還有這麽個人後,他對林斯保持了高度的熱情與好奇心,對林斯住的小閣樓每天進行全方面地毯式搜查,不停地騷擾林斯,林斯每天醒來都能在破舊閣樓的各種地方掏到他,有時候看見他被吊在窗戶上,有時候發現他被卡在床底下,還有一次直接從被窩裏拽出只小孩的腳丫子。吓唬林斯是林裴童年時最樂此不疲的一件事。
林裴發覺他喊林斯“哥”的時候,林斯的冷酷神情總會有些裂開,他于是硬扯着林斯的手從帝國大道一路向北,喊他“哥”喊得嗓子都啞了,那樣子恨不得昭告天下,林斯第一次漲紅了臉,林裴記得那一次林斯手心全是汗。
這一切多酷,林裴吹了個口哨。
可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時間的過去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成年後林斯去了邊境,靠着與聯盟的戰鬥一步步鮮血封爵,林雪聲提到林斯的神情越來越異樣,轉頭再看看自己不成器的小兒子,神情更是異樣。不過幾年,在邊境聲名鵲起的林斯便憑着鐵血榮耀與林雪聲平起平坐。
而且林斯手上還有兵權。
林裴的噩夢開始了。
他所有的一切都開始被拿去跟林斯比較,生活的方方面面無一不比,然後被得出“你林裴就是個廢物”的結論,林家人、林裴的老師、貴族圈子乃至全帝國的平民百姓,所有人都開始用一種惋惜的眼神注視着林裴。林雪聲則是恨鐵不成鋼。
林裴在學校,永遠有人追着他問,你是林斯将軍的弟弟?林斯将軍是個如何的人?所有人介紹他,都要提一句這位是林斯将軍的弟弟,換言之即便他纨绔無能也務必請大家看在他兄長的面子上忍讓三分。
林裴做什麽事,哪怕只是躲在樹林裏安靜點吃個飯,都會被人指指點點,好像他吃個飯都哪哪不如林斯。林裴逃個課,罪狀一夜之間傳遍帝國貴族圈子,搞得他罪惡滔天似的。
什麽玩意兒?!老子不要面子的啊?
忍了又忍,忍無可忍的林裴終于爆發了。
他果斷劃清了與林斯之間的界限,不許林家人提到林斯,不承認林斯的身份,他冷眼看着林斯步步封爵,在一旁鼓掌喝茶,并表示一切關他屁事!林斯壓根就不是個林家人,他父親是個林家的下人,是個修機械的殘疾退伍軍人,早早就被秘密槍決,這個人與自己沒有任何的血緣關系。
林裴從前無聊時還绐遠在邊境的林斯寄幾封零星的信,後來別說信了,他恨不得林斯千萬別回來,你在邊境好好普照衆生就好,你回來幹什麽?
可林斯最終還是回來了。
帝國的榮耀閃瞎了面無表情的林裴,沉默的羔羊啊,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瘋狂。
林雪聲似乎轉了性子,待這位注定被載入史冊的長子恭敬而客氣,這下子連現成的教育材料都有了,他回頭開始對林裴進行全方面無死角的再教育,一天罵他八百多遍不上進。林裴骨子裏就傲,越逼他,他越狂,酗酒賭博鬥毆嫖娼玩女人五毒俱全,林雪聲越說林斯多好多好,他對林斯越發厭惡。
林裴待林斯越來越冷淡,看他越來越不爽,林斯依舊冷冷清清地站在原地望着他,可林裴現在不覺得他酷了,他覺得倒胃口。
林斯不聲不響地接手了林雪聲的位置,開始管教林裴。
林裴一直覺得林雪聲夠煩了,可他沒想到林斯更煩,帝國的憲章的照耀下,他像條被解剖的魚一樣,所有的信息都擺在了林斯的指掌之間,連他一天喝了幾暈升的水林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新的文明是科技與信息的文明,帝國憲章第一條,所有公民必須從一出生起便佩帶芯片,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注銷為止,所有的信息全部交由帝國軍部管理。
軍部,如今的軍部就是林斯一人的天下。
察覺到他所有的一切全在林斯嚴密監控之下的那一日,林裴對林斯的最後一點好感徹底敗盡,他差點沒把槍抵到林斯的太陽穴上,最終林斯退讓,修改了軍部對林裴的監視權限。但兩人的關系仍舊迅速惡化,最終绐連表面的平靜都維持不下去了。
林裴摸着手裏頭的槍,忽然又記起他第一次上林斯的場景,他記得那個男人低沉的喘息,記得林斯主動的樣子,他不知道林斯是怎麽想的,千算萬算他怎麽都算不到林斯會主動送上門來绐他羞辱。
他當然不會承讓,白送上門的為什麽不要?而事實證明,操弄林斯,确實是件很爽的事。
林裴沒上過別的人,也沒談過戀愛,都說他嫖、娼玩女人,實際上他壓根沒丁點經驗,他沒法判斷林斯是什麽情況,他只知道,上這個人真的很爽。
很爽,林裴極輕地點了下頭,你情我願的事,又不是他強迫林斯,他沒必要有什麽內疚,說不準林斯就喜歡這樣被對待呢?指不準林将軍就有這種見不得人的性癖好,誰知道?
林裴略顯煩躁地轉着手裏頭的槍,抿着唇沒說話。
他記起林斯下身的血。
1操!u
林裴壓低了鴨舌帽往外走。
林裴在自己的房間裏煩躁地翻了大半天的藥,終于從抽屜裏掏出一盒藍色密封的藥,他看了兩眼,一邊罵着一邊塞在了兜裏往外走。
林斯有些低燒。
他坐在軍部的辦公桌裏翻着紙質文件,手邊壓着塊虛拟屏幕,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和所有人想象的不一樣,大部分帝國高度機密都是紙質書寫,信息年代,頂尖黑客橫行,指不準哪天就出什麽亂子。林斯翻着文件,臉色白得厲害,這兩天傷口有些發炎,稍微動一下下身就有撕裂的痛楚傳來,他看着紙上的密碼,腦子裏翻譯的速度慢了下來。
他掃了眼那份軍火庫的點檢清單,又掃了眼那一日林裴在軍政大樓下鬧事的
錄像。
虛拟屏幕上浮現出一大群少年的身影,無一不是眼熟的權貴子弟,林裴走在最前頭,一身凜冽黑色風衣,手裏頭摸着把軍部高級軍官專用的銀色鐳射槍,他轉了下槍,楊手一槍擊崩了錄像儀。那樣子簡直無所畏懼。
林斯眼中亮了下,瞬間又沉了下來。
攜槍聚衆鬧事,幾乎等同掀起暴、亂,這按帝國法律是重罪。難怪林雪聲這次對林裴下手這麽狠。
膽子真的越來越大了。
林斯有些頭疼,終于,他放下文件,擡手輕輕按了下太陽穴,緩解着渾身的
疼痛。
不是林斯不想吃藥,他自己倒是沒問題,有問題的是林裴,林裴的身體天生有些缺陷,耐受性比一般的人要弱一些,他和林裴上床的次數太頻繁,他怕自己吃藥影響林裴的身體。
耐性低,不能受輻射,凝血有障礙,林斯覺得林裴就像個瓷娃娃似的,脾氣還不好,他把林裴捧在手心裏頭,就生怕他磕着碰着一下,偏偏林裴還就喜歡和他對着幹,什麽危險偏要去做什麽。
瓷娃娃來敲門了。
綠發的副官敲開了門,向林斯報告。
林斯怔了一下,沒想到林裴會過來,随即立刻點頭,“讓他進來。”
瓷娃娃穿着身簡單的悠閑服,戴着頂複古的鴨舌帽,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種“老子不爽”的氣息,一進門就往沙發上一坐,翹着二郎腿也不說話。
林斯看了會兒,忽然有些想笑。
林裴覺得自己他媽的有病!他懷疑地覺得自己和林雪聲一樣沒腦子,專程跑這兒绐林斯送藥?林斯他堂堂一個将軍他缺藥嗎?用得着自己瞎操心?林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整日想些什麽,心裏頭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望着林斯的眼神更加陰鸷了。
林斯習以為常,“你的朋友我向下面打過招呼了,他們的身份沒有問題,正常的審訊流程完畢就能放出來。”
林裴點了下頭,“嗯。”
林斯看着半天不說話的林裴,不知道他來幹什麽,總不至于是又在林雪聲那兒挨訓了,跑這兒來撒野吧?林斯看了會兒,輕聲問道:“中午吃過東西了沒?”
“不吃,別弄了,你別假惺惺的。
林斯臉色不變,他都已經習慣了,剛開始也會有些忍不住想把這兔崽子教訓一通,可忍着忍着,其實也就忍習慣了,他按了下桌子上的虛拟按鍵,“送點吃的進來,多加點胡蘿蔔和蔬菜。”
林裴臉色一黑,“我不吃胡蘿蔔。”
林斯看了他一眼,溫和問道:“那想吃什麽?”
“吃……”林裴正想說話,臉色一下子更黑了,“我說了不吃!你別一天到晚假惺惺的,我看着真倒胃口。”
林斯垂眸半晌,緩緩收回了手。
林裴話一出口,自己的臉色也有些難看。他看着林斯莫名又開始煩躁,他覺得自己真是有病到這兒來,送藥?他送得出手?林裴眼中陰戾一閃而過,還不如下回直接把林斯往死裏幹算了!管他死活。
他啪得一聲從沙發上坐起來,扭頭就往外走,頭也不回。
林斯的手放在案上極輕地顫了下,望着少年的背影,淡色的眸子裏陰翳聚了又散,最終剩下灰蒙蒙的一點浮光。
他承認自己确實拿林裴沒有辦法,林裴對他的敵意太深,且這敵意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他盡力填着兩人之間的溝壑,但林裴不接受,他沒有辦法。年輕的将軍穿着整潔筆挺的黑色軍裝坐在椅子上,偏冷的光線透過落地窗打在他臉上,将他身後的影子拖得很長,他整個人孤獨而強大。
終于,他擡起手點開桌上的按鍵,低聲道:“索亞,林裴下樓了,哄他去吃點東西。”
軍部大樓中,抱着文件夾的綠頭發男人聽見耳中傳來的聲音,微笑點頭道:“是,将軍!”等到那邊的聲音戛然而止,索亞的臉頓時一綠,哄那祖宗吃東西?操!老子真不想幹文職了!老子他媽的寧可去邊境星球喝風啊!
林裴插着兜立在門口,門推開的那一瞬間,他看見了微笑着的綠頭發英俊副官,林裴掀了下眼皮,望着他沒什麽反應。
“小少爺,這時辰你也餓了,不如先去餐廳吃點東西吧?”索亞溫和而不失禮貌地微笑着詢問。
林裴看了他一會兒,冷着臉從兜裏掏出一盒藥朝着索亞抛了過去。
索亞撈過藥低頭看了眼,見林裴擡腿就走,忙上前将人攔住了,“小少爺?這要不還是去餐廳吃一口吧?”
“不了。”林裴扭頭看向索亞,“把東西绐林斯,我走了。”
索亞眼疾手快,迅速往林裴手裏塞了杯胡蘿蔔汁,“那小少爺留着路上喝,将軍吩咐的。”
林裴看着扭頭就跑的綠頭發副官,又看了眼手中的胡蘿蔔汁,嘴角極輕地抽了下。
“有病。”他擡腳往外走。
帝國軍部最高指揮辦公室。
林斯擡眸看着對面向他報告的綠頭發副官。
索亞從袖中拿出一盒藍色密封的藥,“将軍,這是小少爺由我轉交绐您的洛寧膠囊。”
林斯從桌上将那板藥拿起來看了眼。
索亞在一旁開口道:“将軍,一天三次,一次一粒。”
林斯忽然就想起林裴今天那副別扭的樣子,瞬間明白了,他輕輕摩挲着那板藥,眼神一下子柔和起來。他擡頭望向索亞。
年輕的副官立刻繃直了身體。
“命人将軍火庫再清點一遍,尤其是近三年的,所有型號的槍支全部清點一遍,報告中午送上來。”
“是,将軍!”